「怎麼樣?絕對猛料,我只要這個價錢——」戴著金鍊子的男生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對面的人染了一頭黃毛,爆炸頭,叼著一根煙站著,脖子上掛了個舊佳能相機,見他那手勢吐了口煙圈,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別,別介啊,你先看看!」男生著急了,追上去把照片塞她懷裡。
「絕對值這個價,要不然再……再給你打個折……你再幫我寫幾套卷子……」
女人手裡夾著煙,這才似笑非笑看著他:「行吧,一千塊不能再多了,卷子給我」
趁著男生低頭翻書包的功夫,女人把照片翻了過來,一看就是偷拍,像素不怎麼清晰,不過嘛,社會新聞越模糊越好,模糊才能引人遐想。
照片上的女人正是丁雪,而趴在她身上的,則是另一個叫不上名字的男人。
不過,有幾分眼熟,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反正不是她老公就是了。
「這是……」她故意嫌棄地把照片甩得嘩嘩響。
男生把試卷遞過去:「婚外戀啊!這是我們校長,多勁爆的消息,我連新聞標題都給你想好了,就叫——江城市一中知名美女教師劈腿上級,因情被害身亡!」
他正說得洋洋得意,女人把照片塞進了包里,狀若無意地往他身後一指:「哎,你看那是誰?是不是你們老師?」
男生下意識回頭,女人拔腿就跑。
「不——我操!媽的!」
他話還未說完,猛地回過神來,女人已一溜煙跑到了校門口的公交站上,公交車剛好到站,她順勢擠在人群里上了車,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還衝他揮了揮手。
男生氣得七竅生煙,狠狠往地上啐了幾口唾沫:「媽的,以後別讓我看見你!」
林厭放下手裡的報紙,走出報刊亭,抬手叫了一輛計程車:「跟上前面那輛公交車」
繼副校長之後,宋餘杭又陸陸續續走訪了幾位其他的教師們,不是「不好意思我不知情」就是「我和丁老師不熟」等等搪塞之語。
問到死者有沒有和人發生過什麼矛盾時,幾乎所有人都是同一個答案。
「沒有吧,丁老師為人很好的,不過,她和一個學生走得極近,你知道的,在學校比較忌諱……」
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人上了心。
宋餘杭闔上本子,決定去會一會這個名叫周末的學生。
「餵?主編,誒誒誒……您說……」女人邊走路邊點頭哈腰地:「我?我在外面採風呢」
「你他媽的能采什麼風?好稿子寫不出一篇來!儘是什麼偷雞摸狗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要熱門!熱門懂嗎?!要博人眼球!這個月銷量再上不去,你他媽的給我捲鋪蓋滾蛋!」
耳邊傳來中年男人的怒吼,寧缺稍稍把手機拿遠了些,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是是是,我知道了,您放心,這次絕對是大賣點,我剛拿到了關於江城市一中死的那個女老師的大猛料——」
她話音未落,前路被人擋住,人行道地磚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緩緩抬頭,女人抱臂站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張臉十分耐看,只是神色就有幾分不懷好意了。
寧缺暗道不好,難道是同行?
她打算繞過去的時候,她走一步林厭走一步,她往左走林厭也往左走,她往右林厭也跟著往右。
寧缺清清嗓子,擺出一副諂媚的笑臉:「這位是……找我?」
林厭頓住腳步,指指她背上的包:「照片給我」
女人攥著背包帶子的手緊了緊:「同行?那也應該知道規矩,獨家報導不可能——」
林厭從錢包里抽出幾張紅票子甩了甩:「錢就是規矩,拿著錢滾蛋,照片給我留下」
寧缺心思百轉千回,那疊錢數目不少,可哪比得上工作這個長期飯票來的安穩,這次要是真的雜誌銷量上不去,第一個被開的就是她,她好不容易才在江城找到的工作,絕對不能就這麼輕易被開除。
「好,好」寧缺說著,去摸自己的包,慢吞吞地掏了出來。
林厭有些不耐煩了:「快點」
她話音未落,迎面飛來厚厚一疊稿紙,四散開來遮擋住了視線,寧缺拔腿就跑。
眼看著又要故技重施,跳上路邊拉客的摩托車,林厭三兩步追了上去,朝著她的後心就是一個飛踹,寧缺滾下了馬路,行人紛紛如鳥獸散。
她拖著衣領子把人拽了回來,拿錢拍著她的臉,語氣涼涼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看著瘦弱力氣還不小,寧缺掙扎了幾下,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背上,寧缺差點沒被壓死,朝天翻著白眼,就差口吐白沫了。
林厭一隻手卡著她的腦袋不讓她動,另一隻手從她胳膊上拽下來背包,打開翻了翻,有相機錄音筆什麼的,最裡面的夾層里塞了一張照片,她拿出來裝進了自己兜里。
寧缺還想掙扎,被她抓著頭髮提了起來:「跟老娘耍流氓,你還嫩了點,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流氓他祖宗!」
「這次放你一馬,滾!」
她說完把人放開站了起來,遠遠地有巡邏民警拿著電警棍跑了過來:「幹嘛呢?!」
林厭退後兩步:「沒……沒幹嘛」
說完拔腿就跑,溜得比兔子還快。
寧缺這才在民警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沒事吧?丟什麼東西了?跟我去派出所做個筆錄,我們一定幫你把東西找回來」
林厭那一腳踹得著實不輕,震得她後背發麻,寧缺拂開了民警的手,一瘸一拐地撿著地上散落的物品與紙張。
「沒事,不用了」
她看著林厭離去的方向,用力捏皺了稿紙。
「你好,有人在嗎?」宋餘杭輕輕敲了兩下門,無人回應,她退後一步打量起了整棟樓。
這裡是江城市的西區,和東區一江之隔卻天差地別。
說是樓也不過是三層高的平房,外面掛滿了大人小孩的衣物,電線蜘蛛網一樣分割著天空。
小巷逼仄,只能容身電動車過,她腳下不遠的地方就是一條污水溝,臭氣熏天。
周末的家就在這裡,平房下的棚戶,鐵皮搭的,在太陽下被照得滾燙,門口擺了一盆奄奄一息的向陽花。
宋餘杭轉身透過布滿鐵鏽的窗戶往裡看,屋裡拉著窗簾,黑漆漆的。
她的目光落到了門口掛著的鐵鎖上,從包里摸出了一根鐵絲。
「東西都扔了吧?」KTV里五顏六色的燈光閃爍著,照得他的臉也青一陣白一陣地。
男生埋著頭低低「嗯」了一聲。
「好樣的,這樣,我知道你缺錢,這些錢你拿去用,不夠再跟我說」
桌上擺了一疊人民幣,數目不少。
男生依舊埋著頭不為所動。
於是說話的人推了他一把:「我說你是不是傻,你還真想著要告訴——」
他猛地住了嘴,咽了咽唾沫,換了個說法:「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高考了,你想清楚,你上了這麼多年學,再辛苦都過來了,眼看著要熬出頭了就這麼放棄?」
「難道你就甘心一輩子這樣,做個窩囊廢,做個窮人?」
男生喉頭動了動,聲音沙啞:「那也——」
「你和我們這種人不一樣,我呢,考不上大學也無所謂的,大不了就出國混個文憑唄,你要是考不上大學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了,難道你還真的想一輩子住在你那個豬圈裡?」
「小周,你知道人為什麼要學習嗎?說什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其實都是虛的,有這樣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是沒有也沒關係」
「因為我們大部分人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所以我們努力學習只是為了能活的更好,能改變自己的生活,能買自己想要的東西,能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
「成功並不僅僅只有讀書這一條路,但讀書確實是一條通往成功的捷徑,它不需要你付出成本,它只需要你努力努力再努力,小周,老師不希望你輟學,你要加油」
言猶在耳,故人卻已經永遠地長眠於地下了。
男生用手抱住了頭,從喉嚨里發出了脆弱的哭嚎。
包廂里音樂聲開的很大,沒有人去阻止他這樣的宣洩,隔了好一會,音樂停了,男生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到面前的人民幣上,喉嚨動了動,伸手拿了過來。
中午的時候各小組歸隊,開了個簡短的案情分析。
先是鄭成睿:「檢查過死者丁雪生前用的電腦,沒什麼異常,不過查到常用通訊工具的時候,發現有聊天記錄被刪除過的痕跡」
宋餘杭撐著下巴靠在椅子上:「和誰的?什麼時候能恢復?」
一張照片放大在了屏幕上,男人戴著金絲眼鏡,西裝革履,身形略胖。
「江城市一中現任校長,葛軍」
宋餘杭心下瞭然:「這個葛軍,上周五案發當天去了省城出差,有一定作案嫌疑,派人聯繫省廳,請回來喝茶聊天」
張金海則端著茶杯頓了頓:「怕是不妥,畢竟是市重點中學的校長,又是人大代表,還是等聊天記錄恢復出來有確鑿的證據再說」
眾人的目光看向宋餘杭,她倒是沒什麼表示,轉著手裡的筆,表情淡淡的。
「二組那邊有什麼收穫?」
一個偵查員拿著筆記本站了起來:「我們走訪了本市最大的幾家舊貨市場,均沒有發現與死者丁雪同一型號的手機,這種手機剛上市,價格不便宜,應該一時半會兒也不好出手才對」
另一個偵查員接上:「另外,我們也去了死者丁雪的媽媽家,了解到死者丁雪和丈夫的婚姻關係還算和睦,吵過架但是沒有家暴的情形」
方辛也站了起來:「通過對街坊鄰里的走訪調查,情況屬實,死者丁雪和孫向明確實很少吵架,而且,案發當天晚上,孫向明還有不在場證明」
方辛出示了一份筆錄,是孫向明家隔壁的鄰居做的,據他說,他當天晚上加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多了,孫向明開門拿外賣,兩個人還打了招呼。
「我們也去樓下大排檔調查過,確實是孫向明點的餐,同時也問過孫向明所在單位的經理,當天晚上確實有派活給他,他在家加班不是謊話」
宋餘杭皺了一下眉頭:「視頻監控呢?」
「這是小區單元門樓道口的監控,我們看了一晚上,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確實沒見他出來過」
「還有沒有別的通道?」
「沒有,我們查過了,消防通道也是通到單元門旁邊,要想出門必須走這個攝像頭底下過」
「這麼說無論是作案動機,還是作案時間,孫向明都不符合,還有不在場證明,宋隊,對他的監視該撤了吧」
張金海的目光看過來,他二人時常意見相左,在查案上宋餘杭略激進,張則略保守,但他職務比她大一級,多半情況下除非宋餘杭堅持,否則還是聽他的。
果然。
坐在對面的人點了點頭:「我沒意見」
這時視頻正好放到死者丁雪出來的那一段,攝像頭位於單元樓前,因此拍得清清楚楚。
只見她跌跌撞撞,神色慌張,還不住往身後張望,可是她的身後空無一人。
「停,倒回去重新放」
鄭成睿按下了暫停,視頻倒退著。
只見她又慌慌張張跑了出來,周遭空無一人,她卻像見了鬼一樣,這場景無端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宋餘杭皺眉:「她跑什麼?」
「難道是因為趕著去學校?」
「當老師的人對學生打架都見怪不怪了,至於這麼激動?」
「停——放大」宋餘杭對她頻頻回頭的動作上了心。
誰在追她?
或者,她在害怕什麼?
這視頻看的人云里霧裡的,張金海也皺起了眉頭:「總之,先這樣,先暫緩對孫向明的調查,雖然說先調查死者的近親屬是必要的程序,但也不能先入為主地認為人家就是殺人兇手,辦案還是要講證據的」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著。
「我建議,下一步偵查工作重點放在這個叫「周末」的學生,以及葛軍身上,技偵那邊抓點兒緊,儘快把聊天記錄恢復出來」
「是,張隊」鄭成睿抬起胖乎乎的爪子敬了個禮。
宋餘杭手裡的筆轉過一圈,停在指尖,她本來撐著下巴略有些鬆散地坐著,這時卻又坐直了身子起來盯著監控。
「監控我也看了,她走出一中門口的時間是十點半左右,按道理這個時間點應該回家才對,可是她卻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是條小道,市政設施不全,走出五百米左右監控便斷了。
宋餘杭的筆在桌上輕叩了兩下:「我們大膽假設,她不是被拋屍在蓮池公園,而是自己去的,那麼她又為什麼瞅這個時間點去蓮池公園呢?」
張金海抿了一口茶水,又叫人給添上了:「不排除死者丁雪與葛軍存在某種不可告人關係的可能,確實得好好查」
大體的偵查方向沒錯,她便不再多說,目光隨意一瞥,技偵空了個座位:「林法醫呢?」
方辛趕緊接道:「在病理解剖室搗鼓器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