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似發怒的海嘯，由遠及近，由弱及強的翻滾過來，聲勢浩大的在瀑布般的雨幕中肆意穿行，像極了人在仗著身後的依仗，在街道上橫行霸道。
雷電散發出滲人的光線，劃破整個夜空，光速般刺破靜謐的空氣，照在了窗內的幾人身上，堪堪只停留了不到兩秒就消散，卻在青年的心底留下深深的痕跡。
曲致藺的那幾句話，像是天空一聲接著一聲的雷聲，震耳欲聾的響徹在青年耳邊，他指尖發顫，簡單的呼吸都變得不能麼順暢自然，身體像是掉進了一個冰窖，在發僵發冷。
好似青年這一路淋雨，護著文件的樣子顯得格外狼狽，似是他小心翼翼保護的東西以為是送給她的，不料卻是為了別的人。
青年顯而易見表露出的神色落寞，助長了曲致藺心裡隱秘雀躍的快意，唇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他將文件夾的一端抵在桌面上，微俯下身靠近林聽筠，
「老師，文件交上去的話，這個課題就要結束了。」
林聽筠的視線掠過桌前的青年，瞥了曲致藺一眼。
「嗯。」
捏著文件夾的手微緊，餘光注意著桌邊的青年，克制著胸腔略顯加快的心跳，臉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那之前答應我的獎勵是不是能兌現了？」
他這麼一提，林聽筠才想起之前無意給予過對方的承諾，算是給學生的某種激勵。
達到一定課題量後，可以和她提出一個要求，或者是要一件禮物。
作為學生的導師，林聽筠自認為沒有其他導師那麼負責，她放在學生身上的注意力較少，便只能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這樣便也不愧於心。
窗外的雷聲消停了一會，林聽筠倒是聽清了從青年衣擺下滴落的水聲，輕輕的濺在地面上。
林聽筠的視線落回到青年身上，神色淡淡：
「今天麻煩你了，先回去吧。」
裴祈遇抬眸看了她一眼，被雨水浸濕的睫毛濕濃的搭在眼瞼上，抬起時都能看見棲息在上面極其細小的雨珠，襯得那雙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像是剛剛被水清洗過一樣。
純粹乾淨的分明。
即便已經習慣自己不能說話，青年還是下意識的張唇想說什麼，又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便溫吞的垂眸。
動了動有些發僵的身體，青年腳下踩著一灘水漬朝門口走去，托在身後的影子被稍稍拉長。
林聽筠的目光從青年的背影收回，落在了身側的曲致藺身上，語調輕緩：
「你要什麼？」
踏出門檻時，青年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即將與門框重逢的間隙間，曲致藺的話傳了出來，重重的落在他的耳邊：
「老師和我一起看場電影，行嗎？」
沒能等到林聽筠的回覆，門徹底合上。
那點從縫隙間溜出來的光線，也一同跟著關上的門，盡數擋在了門後。
裴祈遇走到科學院的大門門口，天空跟著又是幾聲響亮的脆雷，瘦骨嶙峋的白光在雲層間閃過，夜空像是承受不住般裂開了一個大口，猶如心臟一處破裂開，聲音震的大地搖動，鋪天蓋地的疾風驟雨傾瀉而下。
雷電瘋狂的閃灼著，遠遠看去，像是被那密密層疊的濃雲緊緊的圍住，似是困在一團紛擾的情緒里掙扎不出，拉扯著一團破棉絮，呼啦呼啦的閃爍，發出的聲音沉悶，遲鈍。
那抹如蛇影的白光聚焦在某一處，似乎在等待臨近的一個爆發點，再轟然炸破。
青年的身影浸沒在磅礴的雨幕之下，縮成一個小小的點，直至再也看不見。
-
辦公室的門關上，室內的氛圍變得更加安靜，窗外枝葉被風雨吹打的聲音更加明顯。
林聽筠沒有回覆曲致藺的邀約，只是神色微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戳破他隱晦的心思，警告了一句：
「心思應該放到該放的上面。」
在他臉色微白時，林聽筠視線轉回到電腦屏幕上，語氣平靜，卻猶如一道悶雷，不聲不響的悄落在心頭，全然打碎了他的幻想。
「放我身上只會是一場空，放課題上你才能走的更遠。」
最後，林聽筠直白的提醒了一句：
「別忘了你在這的目的。」
緊張跳動的心跳在此刻漸漸平穩下來，曲致藺略感羞愧道：
「……我知道了。」
點動了手下的滑鼠，點開郵箱裡的一封郵件，林聽筠斂下眸子沒再看他：
「嗯，出去吧。」
在曲致藺手握上門把手下壓時，又聽到她道：
「咖啡不錯，要求可以換一個。」
算是回應了他之前提出的邀約，是委婉又直白的拒絕。
曲致藺鬆開搭在門把上的手，眼前閃過青年在時的畫面，心裡隱隱閃過些許的不甘，沒有回頭看辦公桌後的女人，只是垂著腦袋問她：
「是因為他嗎？」
林聽筠瀏覽郵件的目光微頓，隨後繼續往下看，聲音有些輕，險些被窗外的雨聲淹沒。
「不是。」
曲致藺得到她的否認時，心裡鬆了口氣，又聽著她補充了一句話，徹底親手擊碎了他心底殘留下的僥倖：
「是你過界了。」
……
到了十點的聚餐時間，林聽筠換了件外套去赴約。
夜色深濃瀰漫，窗外的雨像是下不夠似的，從噼里啪啦變成淅淅瀝瀝，打在外面伸長的枝葉上。
薄連宸早早從地下停車場將車開在了科學院的門口。
齊如煙定的位置離科學院很近，不到四五分鐘的車程就抵達了。
因為已經過了晚飯時間，這頓慶祝的聚餐算是夜宵。
推門進了包廂，一張圓桌擺在正中央，卡座沿著牆壁和地面的弧度延展，是個半圓形。
楊院長坐在了中間，薄連宸坐在他身側，林聽筠便靠著楊院長坐，留著男人身旁的位置給齊如煙。
女人提著包站在原地幾秒沒動，對於這個座位安排，眉梢微微挑起，唇邊揚著笑坐了過去。
提前預定了時間，服務員上菜也很快。
四人天南地北的話題都聊了一些，最後落在了林聽筠身上。
話頭是齊如煙挑起的，她輕輕倚靠在卡座的背，筷子擱置在從餐盤上：
「小師妹現在單身還是……」
後面幾個字沒有補充說完，但都能聽懂是什麼意思。
林聽筠也停下了筷子，喝了口手邊的果汁解膩：
「單身。」
齊如煙指尖輕點著手肘上面的位置，餘光瞧了眼身側坐的筆直的男人：
「師姐這邊有些好資源，長得都很不錯，學歷外形都好，回頭給小師妹挑挑看，有沒有感興趣的？」
「咳。」
薄連宸視線不輕不淡的掠過齊如煙一眼，女人清楚看見了他眼底隱約警告的意味，她沒有噤聲，反而笑了出來：
「誒，讓我瞧瞧。」
她說著，便翻出來手機，點進了相冊：
「之前存了幾張他們的照片，我找找看……」
不等齊如煙說完，薄連宸直接打斷：
「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男人起身就去扶著身側的人：
「楊老師的身體禁不住熬夜。」
薄連宸說前半句話時，楊院長手一拍桌子，出聲就要反駁。
男人卻輕飄飄的補上了後半句話：
「晚點回去，又要被明姨說了。」
這是個無懈可擊的理由和藉口，齊如煙嘗到了逗這個冰塊的樂趣，但也不好把人逼急了，留著以後有機會再逗逗，也不失為一點樂趣。
出了飯店，微涼的夜幕，和面前滂沱的雨幕，不溫柔的晚風吹過，淡淡溫潤的霧氣裹挾著身體，雨珠打在台階上，又紛紛濺到褲腿上，洇濕了一片微深的痕跡。
街道上由瀝青鋪就的路被染深，黑夜和雨水將寒冷加劇。
齊如煙走到了楊院長的身側，攙扶著他的一隻手，望了眼連成線布的雨幕，朝他們道：
「我租的房子和楊院長一個小區，我網上叫了車，帶著楊老師回家， 小師妹就拜託連宸送了……」
男人聞言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這樣直白給的機會感到詫異，好似剛剛在包廂要給他喜歡的人介紹別的人不是她一樣。
接收到薄連宸微妙眼神的齊如煙揚唇一笑，門口駛來一輛貼著『滴滴打車』logo的車，她打開傘和他們道別：
「我們先走了。」
坐進車裡時，車窗搖下一點空間，林聽筠看見女人那張如出水芙蓉般漂亮的臉，朝她揮了揮手：
「晚安小師妹~」
「晚安。」
望著消失在夜幕下的車尾，夜間的寒氣浸著雨水的濕氣一起滾進了衣衫里，林聽筠忍不住攏了下外套，下一秒混著男性古龍水香氣的溫度附著下來。
肩背後被灼熱的暖意烘著，身體感受到的寒意漸漸消散，林聽筠扭頭道了聲謝謝。
男人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外套翻進去的領子，語氣泛著屬於夜間晚風的溫柔，低垂柔和的英俊眉眼在滂沱大雨下襯得格外溫情：
「我去開車上來，外面冷，進去等一會。」
林聽筠忽而發覺今晚的師兄和平常似乎有些不一樣，微仰著腦袋，目光輕輕落在他的眉眼間，被他眼底的類似柔情的神色倏然灼了下眼睛，她下意識的避開對方望來的視線，輕抿了下唇，點點頭應下。
「就一會，我在這等。」
薄連宸也沒強硬說什麼：
「好。」
林聽筠望著男人轉身離去的背影，舒展的眉心微微皺起，心裡隱隱泛上來一陣怪異的感覺，像是觸碰到了什麼真相的邊界，想上前一步查看，又害怕真的看到什麼。
眼前閃過女人的一張臉。
現實接觸的齊師姐和她想像中的齊師姐有些不大一樣。
她隨和也帶著點自然熟的親昵感，明明她們兩人之間並未有什麼交集，甚至連見面次數都一隻手數的過來，可她對自己似乎帶著莫名的興趣和好感。
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等待發掘的寶藏，這種感覺令林聽筠有些無所適從。
同時，林聽筠不明白那種感覺是從何而來。
思緒突然像是一團亂麻的毛線球，理不清剪不斷。
門口車輛的鳴笛聲，將林聽筠的思緒抽扯出來，她攏了下肩上披著的外套，無所顧忌的衝進雨幕，手下意識的放在了副駕駛的車門把手上，又轉而去拉后座的車門進去。
薄連宸手搭在方向盤上，抬眼看著車內後視鏡，目光落在頭髮都淋濕的林聽筠身上，英俊的眉眼微皺：
「怎麼不打把傘？」
這話略顯耳熟，正是前不久林聽筠和裴祈遇說過的話。
林聽筠落在椅背上的眸光微怔，腦子裡想著的是，他回去有沒有洗熱水澡？
要是再像上次那樣感冒了怎麼辦？
他的感冒和普通人感冒相比要嚴重一些，時間也更長一些。
一時間，林聽筠有些後悔讓他把文件送來了。
這樣他也不會淋雨淋濕全身。
許久沒得到回應的男人出聲喊了林聽筠一聲。
「阿筠？」
稍稍滯留在椅背上的目光流動，和車內後視鏡的那雙眼相對視上，語氣平靜道：
「幾步路，不用。」
車載音響放著舒緩的音樂，熟悉的女聲低聲唱著繾綣眷念的音律，車外的大雨噼里啪啦砸在車的頂，傳進車內成了悶重的低鼓音。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晚風裹挾著雨水，滴答落在蒙了防窺膜的車窗上，凝成密密麻麻的數股水路，緩緩向下，像是斷了的一截一截線頭。
細小的雨珠掉落下的瞬間可能和左邊的線珠連起，也可能的右邊或者中間的線珠連起，也會被驟然下落的其他雨滴沒，是林聽筠大腦思緒的真實寫照。
車駛入曲一堇瑟，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即欲按下安全帶，撐傘出去，卻見林聽筠直接推開車門下去，站在雨幕下敲了敲車窗。
「謝謝師兄，衣服我洗乾淨給你。」
男人按在方向盤的手微緊：
「……好。」
家門口，林聽筠按下密碼的手微頓，折身去敲了對面的門。
敲了一會不見反應，在林聽筠以為對方已經休息時，轉身離開之際，門從裡面推開。
林聽筠頓下離去的腳步，黑暗裡只閃著電梯小屏幕的微弱光亮，她還沒看清人，一團陰影就直直朝她的方向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