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林聽筠又回到了昨天餘震過的醫院。
賑災區病情加重的曉曉，等不了林聽筠的腿恢復那個時候。
搜救人員找到了林聽筠需要的那間手術室，確實結構牢固，抗震減災的能力很不錯，裡面的設備毫髮無損，讓人接上供電設備後也能正常使用。
只是沒有鉛衣。
但這在目前看來，對林聽筠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重要的是曉曉。
手術間的東西一應俱全，林聽筠坐在了經過調高的座椅上，方便她手術操作。
無影燈打下，手術間只有林聽筠一個人。
用手術刀劃開皮肉，用特製的導管穿進，通過影像技術來觀察患者的心臟構造。
接著，利用室間隔缺損封堵器，藉助導管，對患者的左右心室間隔上的漏洞進行修補……
整個手術過程不到一小時。
早上十點從賑災區出發，中午不到十二點就回來了，也正好趕上了手藝好的阿婆做的午飯。
飯後休息時間，林聽筠坐在輪椅上，沒有急著回到帳篷，滾著輪子去到往這看的搜救犬身邊。
「嘟嘟。」
看著它好的差不多的腿，林聽筠伸出手：
「握手。」
搜救犬睜著兩隻竣黑的眼珠子，吐著舌頭把爪子遞了上去。
林聽筠唇邊溢出一絲輕笑，獎賞般的摸了摸它的腦袋。
「真乖。」
用完飯的搜救人員走了過來，看著林聽筠和狗狗互動，不知是想起了在哪聽到的事情，覺得有些奇怪，便問了一句：
「你的那位朋友不能說話？」
如果只是說朋友，林聽筠還不能確定他說的是誰，『不能說話』的關鍵點給了後，幾乎不用思考也知道說的是誰。
「嗯……」
得到肯定的回覆後，他顯得更加困惑了，甚至還以為當時是自己幻聽了。
「可昨天我們去救援的時候，明明聽見的是他的聲音。」
林聽筠逗著『嘟嘟』的手猛然一頓，眸光訝異的看向他:
「你說什麼……」
-
「筠姐！」
宋淇悠抬起手在林聽筠的眼晃。
思緒一下被她的動作晃斷，林聽筠這才分了一點視線到她身上。
「怎麼了？」
宋淇悠努了下嘴，
「喊你好多次都沒理我。」
見她視線還停留在自己身上，宋淇悠這才繼續說下去：
「你說我要不要給慕醫生表白啊？」
林聽筠問了一句：
「你主動表白？」
在印象里，以前的數段感情，林聽筠從未主動和誰表白過，大多是由另一方主動，然後如果是看的順眼，合心意的便應下來。
聽宋淇悠這麼一提，林聽筠才恍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和誰表白過，一直是被表白的那一方。
「你確定對方和你有發展的意圖嗎？」
宋淇悠的眼神飄忽了一下，捏起手指作了一個大概：
「至少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吧？」
從之前了解甚少中提煉出一些精華，林聽筠倒是給予了鼓勵：
「那就去吧。」
此時的宋淇悠展現了她善於虛心請教的優點：
「筠姐有沒有什麼建議？」
林聽筠說實話：
「這方面我沒經驗。」
沒得到什麼好建議的宋淇悠，只能回去自己好好琢磨了一下。
……
夜色降臨，帳篷里一如往常的泛上來了濕氣。
用過晚飯的林聽筠轉著輪椅的滾輪，準備進帳篷時，輪椅的方向卻偏轉了一個方向。
掀開帳篷進來時，和望過來的視線不約而同的對上。
青年神色略顯慌張無措的移開。
林聽筠確定了一點。
看來是沒失憶了。
轉著滾輪到青年的床邊，看他手上吃力的握著一根勺子，還準備把上面的飯餵進嘴裡。
林聽筠掀起眼皮看他，聲色淡淡的道：
「給我。」
見他沒什麼反應，林聽筠就敲了敲放在他床上的桌板。
因為還傷著，護士準備的是清淡的白粥。
林聽筠舀了一勺白粥，懶得說些廢話，
「張嘴。」
低垂的眼睫輕顫了一瞬，青年乖乖的垂下腦袋讓她餵進自己嘴裡。
那本來寡淡無味的白粥瞬間帶了點甜味，白皙漂亮的耳尖在黑色的短髮間悄然紅了起來。
一碗白粥很淺，林聽筠幾分鐘就餵完了，怕他沒吃飽問了句：
「吃肉包嗎，阿婆今天早上做的。」
裴祈遇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去拿的話，就要走了。
林聽筠視線凝在他身上，
「不能說話？」
青年神色微頓，搖了搖頭。
她垂下眸，眼中的疑惑略深。
他沒有必要騙她。
那搜救人員也更沒有必要騙她。
眼下只有一個解釋，人在面臨危險時，求生欲望的本能會激發出的某些不可能的潛能。
或許他那時是真的能開口說話，也只是為了求生迸發出的強烈意願所致。
現在危險解除，被不可能的潛能賦予的一些能力又瞬間被收了回去。
沒再說什麼，林聽筠滾著輪椅的輪子出了帳篷。
床上的青年想伸手扯住她留下，讓她再待一會，可下一秒又落寞的收回了手。
看著桌板上已經空了的碗，裴祈遇的心底又小小的雀躍歡喜起來，微弱泛著點點甜意。
今晚或許能做個好夢。
把小桌板撤下時，餘光晃過門口，卻進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吃。」
林聽筠把用袋子裝的兩個肉包丟進他懷裡，依舊是不可違抗的命令語氣：
「不吃完不許睡。」
捂著手心上像是剛出籠的肉包，青年眨了眨眼睛，視線專注的望向她。
他的眼睛，是林聽筠見過最好看的一雙眼睛，是她唯一產生過要收藏的念頭的眼睛。
似乎一切能激起她收藏欲望的東西，都在這個人身上。
被世俗道德壓制住的惡意，也只在他身上發泄過。
像是某些另類的……特殊待遇。
特殊。
這兩個詞對林聽筠來說有些陌生。
她被對方看的煩躁，抬起手忍不住捂住他的眼睛一下：
「看我做什麼，快吃。」
手心離開時，還被青年長長細密的睫毛勾了一下，林聽筠忍住拔下來幾根收藏的詭異念頭，滾著輪椅的輪子回到自己的帳篷。
……
連著一個近兩個星期，親手餵飯的事情，林聽筠幾乎一頓都沒給裴祈遇落下。
這天中午，林聽筠準時準點的到了隔壁帳篷，正要順手接過他遞來的碗時，瞧了眼他已經拆了紗布的手。
「手是不是好的差不多了？」
青年身體一僵，有些後悔給手上藥的次數多了，明明已經每次都抹的很少了，可他的恢復能力似乎很不錯。
好在林聽筠的下一句話讓他鬆了口氣：
「怎麼看著還是紅的？」
林聽筠上手輕輕的碰了一下：
「是不是藥膏不管用？要不要換一副？」
裴祈遇唇邊露出一個淺笑，搖搖頭。
然後，繼續能享受林聽筠的餵飯服務。
帳篷里離著近的床友是個上了年紀的大爺，這段時間瞧著林聽筠每天過來陪人還餵飯，像是想起來自己年輕時候，談起戀愛來似乎也就這樣了。
大爺不由出聲調侃了一句：
「小兩口感情真好啊。」
正咀嚼著食物的青年一頓，沾著點飯菜油光的唇輕抿了一下，掀起眼皮去看看林聽筠的反應。
只見她低垂著眸，拌動著碗裡的飯，像是沒聽見那句話。
胸腔轟然急促的心跳也漸漸平穩下來。
他還在貪心什麼呢。
明明這段時間被她照顧也像是自己耍了手段偷來的。
比起戀人的位置，似乎朋友的位置是最安全的，也是最牢固的。
-
在臨西鄉的賑災區待了近一個月，正巧趕上了今年的端午節。
從未和這麼多人一起過端午，這種機會怕是一生也難得遇上一次了。
賑災區的大家便提議起了包粽子大賽。
兩三個帳篷的人為一隊，包出的粽子要保質保量！
考慮到端午節的特性，送來的物資也相應的有了些變化。
糯米、粽葉和線。
一個月的時間，林聽筠的腿不說恢復如常，但簡單的行走還是不成問題，只是有點慢，也額外需要藉助一根拐杖。
路過帳篷時，看見側面那用紅色水彩筆畫的一對插著大大翅膀的天使，一旁還有著歪歪扭扭的稚嫩筆跡寫道：
「謝謝你，天使來到了我身邊。」
是早已轉去醫院的曉曉留下的。
林聽筠也得到了那邊的消息，據說是恢復的不錯，得到了有效的治療。
走到了帳篷門口，有一個裝滿了水的大盆浸著三分之一的糯米。
另一個水盆則浸著冒綠的粽葉。
比賽於中午午飯結束後，正式開始。
排在前面的是年紀大的阿婆和大爺，畢竟比起包粽子的手藝，年輕人根本沒有這一項使用功能。
這對往年只買商場現成粽子的人，倒是引起了林聽筠幾分興趣。
自林聽筠有記憶開始，每年一次的端午節，江女士每每都會帶著她去商場挑選各種口味的粽子，走一遍形式過端午。
若是工作忙，沒空去商場逛時，江女士就去冰箱的冰凍層拿出一袋速凍餃子，煮好盛上碟盤，再放上一碟醋。
那時的林聽筠才將將上小學，在江女士眼裡還是很好哄騙的年紀。
筷子遞到她手邊，指了指醋碟旁的餃子：
「這是餃子味的粽子。」
年紀小，但不代表什麼都不懂，可當初的林聽筠也沒辯駁，配合著江女士把那餃子餡的『粽子』沾了點醋吃進肚子。
後來，長大成人的林聽筠也像當初江女士一樣，每逢端午便去商場超市買盒粽子，不過自上大學後，去商場買粽子的次數也少了。
每逢節日，學校都會給在校的學生發三個口味的粽子。
是以，林聽筠連去超市貨架上挑選粽子的過場也沒有了，只是撒開現成的粽子嘗個味道。
看著阿婆坐在長椅上，林聽筠也坐到一邊，仔細的看了幾次對方的操作，眼睛表示自己學會了，手便想躍躍欲試。
跟著阿婆同頻的取了兩片洗淨的粽葉，搭在一起疊壓，再將粽葉捲成一個圓錐狀，接著用小碗舀一把糯米倒進。
腦子裡的畫面像是一幀一幀重複在眼前，上部的粽葉向下折，直到完全蓋住糯米為止。
瞥了眼阿婆現在的動作，林聽筠跟著用手將兩側捏下去，之後的粽葉尖端向一側摺疊，最後用線繩捆綁。
阿婆包好的粽子和林聽筠包好的一同放在了長桌上，只是一個緊實，一個鬆散。
林聽筠不清楚問題出在了哪一步，每一步都是跟著阿婆做的，可阿婆上手用手指撥弄了兩下，就有糯米從裡面漏出來，還灑在了桌上。
瞥見坐在對面的青年臉上克制不住的笑意，林聽筠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個。
「你來。」
這段時間，裴祈遇的手也恢復如初，纏成粽子的手又變回了之前骨節分明的模樣，指節處還透著點粉，整個骨掌的骨骼感很強，手指輕輕曲起時，手背處的青筋鼓起的更加明顯。
林聽筠撐著下巴看他，倒真是應了一句話：
人長的好看，做起什麼事情都是賞心悅目的。
連包的粽子也是。
連身旁的阿婆都忍不住誇了他一句：
「手藝不錯嘞。」
得到讚賞的青年抿唇一笑。
而聞言的林聽筠卻默默把腦袋轉到了一側，心裡腦里都念叨著清心咒。
心臟的，想什麼都髒。
致自己。
林聽筠默默譴責了一下自己，掩埋在記憶深處的畫面瞬間冒出了頭，越是避開不想想，那些畫面便越是清晰的出現在了眼前。
身旁幫著包粽子的婦人注意到林聽筠的臉色，關心的問候了一句：
「林醫生，臉怎麼這麼紅？」
望了眼帳篷外，她說著便要起身跟林聽筠換位置：
「是不是太熱了，坐我這邊吧，這沒什麼太陽。」
「不用。」
林聽筠擺擺手，起身往水池走去。
擰開發鏽的水龍頭，林聽筠彎腰在池子旁，雙手鞠起一捧水往臉上灑。
太清楚對方那具身體對自己的吸引力，林聽筠甚至不敢再往他身上看一眼，尤其在對方用那雙純粹專注的眸子看著她的時候，那些另類的念頭和刻意壓制的欲望便會如同雨後春筍迅速的冒出頭來。
被水珠迷濛的視線里突然出現一隻棕綠色的千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