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趕到了季凌沉家，輸入密碼進了門。
靜悄悄的，客廳的窗簾拉了一半，整個房間十分昏暗。
許久沒有開窗通風，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煩悶的氣息。
何意放下了包，繞到了客廳，發現沙發邊散落著一地的酒瓶和菸頭。
她垂著睫，動手開始收拾起來。
發現餐桌上自己之前準備的飯菜還是沒有動過，季凌沉的房門依舊緊閉。
嘆了口氣，將飯菜倒了，收拾了廚房。
結束後，何意輕步來到了臥室門口，抬起手，叩了叩房門。
「阿沉...是我，小意，你好些了嗎？」
季凌沉側躺在臥室的床上，緩緩睜開了眼，聽著門外何意的聲音，沒有開口回應。
就這麼眼神空洞的失神著...
何意站在門外，心裡其實也很亂，亂到有些疲憊。
最近的事太多了，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靠著牆坐了下來，將腦袋倚靠在門上。
想把自己的身世的可能性告訴季凌沉。
想告訴他自己可能也有親人了...
又覺得現在他內心承受的太多，而且也沒確定，不是說的好時機。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阿沉，有什麼難受的，你讓我進去陪陪你好不好...
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
可是無論何意怎麼說，季凌沉始終在裡面一言不發。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自己這麼多年和師父的過往。
想著那天自己對葛洪山衝動下揮著的拳頭，種下了惡因。
才會導致了這樣的結局...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遭了報應。
就像葛洪樹嘴裡一直說的那句：
因果輪迴。
他現在心裡很亂，無法面對何意，真的無法面對她。
他不想讓何意看到這樣的自己。
這樣失敗，狼狽不堪的自己。
無論何意怎麼說，季凌沉始終在屋裡一言不發。
不知道靠在門邊坐了多久，直到何意覺得小腿酸脹，有些發麻，這才扶著牆，顫著站起身子。
她朝沙發走去，坐在上面，緩了一會兒。
夜已經深了，躺在沙發上的何意感覺到臥室的門打開了。
她瞬間撐起了身子，從沙發上下來向季凌沉跑去。
「阿沉...」
可是季凌沉像個遊魂一樣，無視她徑直走到了廚房。
打開酒櫃，拿起一瓶洋酒瓶，抬起頭猛地灌著。
何意見狀想要伸出手阻止，卻被他攔在了一旁。
「阿沉，你別這樣...別這么喝，會被身體喝壞的...」
直到瓶中的酒喝了一半，季凌沉這才放下酒瓶。
嘴角殘留著酒漬，眼睫低垂，大口呼吸，胸口起伏著。
何意借著月光看到他憔悴的面容。
她從沒有見過那樣的季凌沉，整個人的眼裡好像沒了光一樣，青色的鬍鬚長出，眼睛布滿了血絲，眼角的淚還沒有干。
她緩緩搶過他手中的酒瓶，放到一旁。
伸出手撫上了季凌沉的臉龐，顫著指腹替他擦去眼角的淚。
「阿沉...別這樣好不好...」
季凌沉看著面前的何意，她蹙著眉，滿臉的擔憂。
良久，才開口。
「你知道，殺了師父的那個人和我說什麼嗎？
他說，因果報應。
我對他哥哥施暴，間接害死了他。因果報應，他也讓我嘗到了失去親人的痛苦。
我真的做錯了嗎？阿意...」
季凌沉的聲音顫著，眼角的淚在黑夜裡像晚星般破碎。
何意失語的搖著頭...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她突然意識到，季凌沉對葛洪山出手，完全是因為自己...
是因為自己，季凌沉那天才會出手。
到頭來，所謂的因，是自己啊...
從遇到季凌沉開始，一次又一次的給他帶來了麻煩。
他為了護著自己，中槍險些喪命。
他為了護著自己，才會氣憤的對葛洪山出手...
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無助的搖著頭一遍又一遍否定著。
「不是的...阿沉不是這樣的...不是的...你沒錯...」
季凌沉緩緩拉下了何意挽著自己的手，又失魂似的離開了廚房，朝臥室走去。
只留下何意在原處，蹲下身抱著自己，失聲的流著淚，不斷地搖著頭。
第二天一早。
將客廳和廚房收拾乾淨，何意出門買了些水果，順手帶了一捧洋甘菊，插在了餐桌的玻璃花瓶里。
她看了看依舊緊閉的臥室房門，沒有再去打擾季凌沉。
將拖鞋放好，離開了季凌沉的家。
醫院通知親子鑑定結果出來了。
江澄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看著報告單上的數據分析。
那一瞬間，握著報告的手抖著。
嘴角不斷地顫著笑起來，眼底的欣喜再也繃不住了...
何意，真的是菀菀！
真的是他的妹妹！
他沉浸在這種巨大的激動和喜悅中，無數個日夜的思念和內疚徹底的爆發了...
他緩緩蹲下身子，笑著流下了淚。
「菀菀...」
當何意趕到醫院時，看到了大廳不遠處站著的江澄。
他朝自己快步走來，然後每走一步，都讓何意恐懼的想要後退。
人在面臨巨大的幸福時會突然變得膽怯。
自己真的是江澄的妹妹...
自己真的有家人了...
直到被江澄緊緊的擁入懷中，何意還沒有緩過神來，雙手懸在空中，僵著。
「菀菀...真的是你...菀菀...真的是你...」
「菀菀...哥哥對不起你，是哥哥不好...才會把你弄丟...對不起，菀菀...真的對不起...」
何意被緊緊抱著，下唇顫著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突然好難受，好難受...
長久以來的堆積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這麼多年，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徹底的宣洩了出來。
她的淚如雨下，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不要我...
為什麼...」
剛從大門外跑來的孟堯，看到二人喜極而泣相擁的畫面，停下腳步，喘著氣，心裡跟著開心起來。
小意終於找到自己的家人了。
江澄聽見懷裡的哭成這般模樣，鬆開了她，心疼的擦著何意的淚，邊擦邊安撫著她的情緒。
「不是的，菀菀，我們沒有不要你...不是這樣的...」
兩個人安撫了很久，才將何意的情緒安撫下來。
江澄第一時間解釋了當年事情發生的經過，以及他們為什麼會以為江菀被燒死在那艘船上。
然後時間太久遠，何意根本想不起來當時為何，為何自己會不在那...
其實當年，早在人販子準備將小孩轉移的前兩天，江菀就已經被另一伙人帶走，準備賣給山裡的一戶人家做童養媳。
小江菀蜷縮在昏暗潮濕的房間內，屋裡還有好幾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其中一個小女孩害怕的一直哭，哭聲惹得人販子煩躁不安，用鐵棍敲著牆壁警告道：
「哭哭哭，再哭拿藥給你藥啞了！」
這一聲警告，把小女孩徹底嚇到了，嚎啕大哭轉為了小聲抽泣，小小的眼中流露出驚恐。
善良的小江菀挪動身子來到了小女孩身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糖，那是被拐來之前哥哥給她的。
「別哭了，給你吃糖。」
小女孩抽著身體，伸出小手接過了糖果，但是糖果似乎並沒有使她平靜，她的眼淚還是滴答滴答的掉下來。
「我想回家...嗚嗚...」
小江菀見狀想了想，從自己的頭上拿下了媽媽送的水晶發卡，輕輕地夾在了小女孩的頭髮上。
「這是我媽媽送給我的水晶發卡，送給你，你別哭了，爸爸媽媽會來救我們的。」
小女孩看著安慰自己的小江菀，這才擦了擦眼淚，拆開糖放在嘴裡，兩個小女孩相視一笑。
小小的心靈因為這樣的善舉有了一絲慰藉。
當天夜裡，有一對打扮儉樸的中年夫妻被領到了房間，黑漆漆的屋子突然亮了一盞燈。
小女孩們害怕的縮成一團，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一張張小臉上寫滿了驚恐。
「這都是小女孩，你們看看有沒有相中的。」
夫妻倆開始一個個打量起來，目光停在了皮膚雪白長相可愛的小江菀身上。
「這個，這個就中。」
夫妻二人原來是近親結婚，生下了一個先天智力低下的男孩，但是又想要香火不斷，傳宗接代只能去外面買個女孩回來，給兒子當童養媳，長大了給他們生孫子，還能照顧智力低下的兒子。
就這樣，小江菀被夫妻花三萬的價格買走了。
一路準備帶回大山里，就在小縣城住宿的時候，當時的全國警方在通緝那伙人口販賣組織，各地警方都在嚴加排查。
火車站，賓館，客車站，沒有身份信息的可疑人物帶著孩子的都要被排查。
在去客車站的路上，夫妻二人見警方查的嚴，心裡害怕，撒腿就跑了。
留下來小江菀在崇山邊上的一個集市上開始流浪，白天會坐在一些小攤小販的門口，有些人看著可憐會給點吃的。
晚上就找一些商鋪的門口蜷縮著身子睡。
在路上，看到警察的小江菀拔腿就跑。
因為當時，在海城，人販子就是穿著警察制服偽裝成警察將她拐走，這讓年幼的她心裡產生了陰影，生怕又被抓回去。
當年的通訊信息交通都不發達，小江菀顛沛流離的來到了崇山。
在一次意外從山坡上摔了下去，磕到了腦袋，被路過的村民送到了鄉村小醫館簡單包紮。
之後醒來的小江菀就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人們看著她髒兮兮的衣服和臉蛋，以為是流浪的小孩，將她送到了當時的崇山市福利院。
那個年代，重男輕女的思想很重，在崇山雲山那些地方，被拋棄的小女孩多不勝數，許多被送去警察局，也沒有家人來認領，最後只好安置在福利院。
而小江菀就是這樣流落到崇山福利院的，之後遇到了院長對她悉心照顧，在那遇到了出生就被拋棄的小天，度過了幾年稍微快樂的時光。
可是這段經歷，將成為永遠的秘密。
何意的眼睛哭腫了，坐在醫院外草地旁的長椅上，一旁的江澄一直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安慰著她。
捨不得再放開，這是他失而復得的妹妹，他絕不會再弄丟她。
讓何意一下崩潰的不僅僅是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有季凌沉的事...
所有複雜的情緒交織，才壓得她心裡最後一根稻草垮了。
季凌沉昨天的話，讓她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反思了一晚。
她覺得，她好像只會帶來麻煩。
而今天這樣的幸福讓她膽怯，膽怯的不敢去接受。
何意覺得自己的心裡好亂好亂...
「菀菀，跟我回E國吧...媽她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一定會很開心的，也一定會...醒過來的吧...」
許薔在手術結束後一直沒有醒來，醫生說，她的潛意識沒有想要醒來的意思。
江昊乾每天就這樣陪在她身邊，和她說著話，期盼著。
所以江澄才會迫切的趕回來調查何意的身世，因為...
許薔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
「媽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菀菀，跟哥哥回去好嗎？」
何意沉默著點了點頭，剛剛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快要失去母親的這種感覺，讓她心裡痛的都快窒息了。
她別無選擇，她必須去，再不去，她可能錯過這輩子唯一能見到媽媽的機會。
她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媽媽了...
只是，她有些放心不下，現在的季凌沉，在他現在這個時候，何意怎麼能離開呢...
她的心緒，矛盾和糾結就像一團亂麻，讓她束手無策著。
江澄激動的定了明早最早一班回E國的飛機，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江昊乾，這對江家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想去和阿沉道個別。」
當何意趕往季凌沉家時，客廳還是靜悄悄的，她走到臥室門前，輕輕敲了敲。
「阿沉，我有些事想和你說。」
她的手放在門把上壓了壓，門竟然沒鎖，輕輕的推開了門。
她發現季凌沉不在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