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媽媽有些懵，沒搞清楚情況，剛想說些什麼，只聽何意緩緩開口。
「我的確不是什麼名牌大學的學生，也不是季凌沉同事的妹妹。我和小懷也只是在公交站偶然認識的，一來二回聊的投緣就做了朋友。對不起，是我欺騙了你們。」
何意的胸腔起伏著，聲音顫抖，眼眶酸酸的。
「但是，我從沒有想過會欺騙和傷害小懷，對他功課的輔導也是盡我所能。我確實因為家庭的原因沒有讀到好的大學，但是...很多事我身不由己。余叔叔，阿姨，最後再鄭重的和你們說一聲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來輔導小懷了，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信任和照顧。」
說完，何意的眼淚好像下一秒就會奪眶而出，她再一次深深鞠了一躬，拎起了一旁的包就準備離開。
這可把座位上的余懷和季凌沉急壞了，二人紛紛起身。
「小意姐姐...」
余晉人的聲音帶著命令的語氣，對著二人斥聲道：
「坐下！」
余媽媽摸不著頭腦，又看到余晉人發這麼大脾氣，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帶小懷進房間，我有話跟阿沉說。」
余媽媽拉著余懷的手進了房間，余懷的小臉上掛滿了擔憂，他不明白爸爸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的火。
季凌沉的身子僵了僵，想到了何意起身時那副神情，他的腳還是往前邁了一步，想要去追上她。
「季凌沉！我再說一遍，坐下！」
余晉人的語氣帶著怒氣和堅決，這使得季凌沉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他的雙拳緊握，臉色陰沉，又坐回了位置上，一言不發。
「到現在，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實話嗎？何意，她是什麼身份？」
「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
「從你任務結束歸隊那天，我就和你說過，過去的種種和你都無關了，那些人那些事都應該忘記。你倒好，把人留在自己身邊了？」
余晉人很生氣，嗓音裡帶著幾分斥責。
「阿沉，咱們不說你是不是凌家的人，以後要不要找門當戶對的。可是就是小意這樣的身份，別說你爸，我都不會同意的，她從那個地方出來，還坐過牢，和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從什麼地方？哪樣的人？我又是什麼世界的人呢？」
季凌沉的心中不滿，聽到余晉人這樣說何意，他寧可頂撞師父也要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
「她被養父綁了送到園區抵債，在那個地方要不是遇到我，不知道會經歷些什麼。哪怕遇到我，當時那種情況下我也沒辦法很好的保護她，她被逼迫去詐騙去做那些她根本不願意做的事，不做就會沒命，為了活下去做那些的她有什麼錯？」
「哪怕是被脅迫詐騙，回國仍要坐牢，她又有什麼錯呢？」
「出獄後，想要努力活下去，謀生路，因為坐過牢找不到正經工作，被欺負被羞辱，她有什麼錯？」
「因為住在出租屋，被周圍的惡人盯上，差點被強姦的她，又有什麼錯？」
「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自己的命運，但是她從沒放棄過，一直努力的想要更好，正是因為你們這樣的偏見，讓她的自尊和信心一次又一次的掩蓋在塵埃里，她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麼呢？」
「不管你們怎麼看待她，她在我這就是單純簡單又明媚的人，她善良，待人禮貌，她勇敢，沒被現實打敗，她是很好很好的女孩，我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想保護她。我沒覺得自己的身份有多高貴，我和她就是一個世界的人。」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交集了...老天讓我們再次相遇，師父，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放開她的手了。」
「騙你的事，和您說聲對不起。但是事先我也並不知情，她和小懷是偶然相識，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兜兜轉轉，天意如此，您也要反對嗎？」
季凌沉從未和余老這樣說過話，語氣十分堅定，且毫無悔意。
他起身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朝余老同樣深深的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家。
季凌沉的話讓余晉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靜，長這麼大，季凌沉雖然調皮，大事上從未忤逆過自己的意願。
更沒對自己說過這麼多話，他的心裡有些難受，開始反思剛剛的話，難道真的是自己眼帶偏見嗎？
余晉人的手顫抖著端起酒杯，嘴裡低喃著：
「之霜，你說...我真的說錯了嗎？阿沉他...真的長大了。」
季凌沉一路狂奔出了小區，沿途都沒有看見何意的身影。
他跑到了公交站台，也是空無一人。
他掏出手機，一遍又一遍的撥打何意的電話，對方也一直沒人接通。
季凌沉大口喘著氣，他有些慌了。
聽到那樣的話，何意的心裡該多麼難受啊...
哪怕心裡那麼難受，哪怕痛苦的傷疤又被揭開，她到最後卻還是禮貌地道歉...
將所有的問題攬到自己身上...
她的懂事善良讓季凌沉覺得心疼不已，冬夜的寒風呼嘯，捲起了一層又一層寒流，吹進人心裡。
正當他準備掉頭打車，趕往何意家時，隱約的覺得身後的花叢好像有異響。
那是一陣極小聲的抽泣聲...
季凌沉的步子放緩，繞過了花叢。
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角落，將自己縮成一團，腦袋埋進膝蓋里，肩膀不斷起伏著，悲傷自周身蔓延。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片片雪花，這是北城的初雪。
雪花星星點點般落下，季凌沉的目光隨之向下望去。
看見了那樣一張哭的梨花帶雨的臉，眼裡的淚好像星河，裝著委屈和太多不為人知的情緒。
她的鼻尖通紅，嘴角的弧度向下彎著，長長的睫毛沾滿了水汽，雪花飄落停留在她的臉頰，晶瑩的淚珠滑過，帶走了她最後的一絲隱忍。
看到季凌沉的那個瞬間，她哭的更洶湧了。
季凌沉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不斷地輕拍著她的後背。
不知道哭了多久，季凌沉只覺得懷裡的人不斷地抽泣，每一聲哭泣都像釘子般狠狠地敲擊著季凌沉的心。
心疼，真的很心疼。
直到雪花將二人的頭髮上鍍上一小片白，懷裡的哭聲才逐漸停止，隨後便是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是不是冷了？回家，我們回家...」
平靜過後的何意始終一言不發，任由季凌沉牽著打車，她的眼神空洞，人也少了幾分精神。
季凌沉嘗試著問了幾次，得到的都是何意的沉默。
最後，他也不問了，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緊緊牽住她的手，陪著她。
車子開到了『越秀和苑』，二人下了車，何意就那樣失神般的向樓上走去，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電梯到了，門打開，她才頓了頓身子，沒有回頭，對身後的季凌沉說了一句。
「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待會兒。」
電梯門開了又關上，何意憔悴的面容隨著電梯門縫隙緩緩消失。
季凌沉就這麼站在樓下電梯門口，望著顯示屏上的數字緩緩上升到了12。
他一隻手扶著牆，腦袋低垂，閉著眼壓抑住自己想要上樓的衝動。
就這樣坐在何意家樓下好久好久，直到能看到12樓的燈都熄滅，季凌沉才起身離開。
他給何意發了好多條消息，始終沒有回應。
就這麼擔憂的，季凌沉幾乎整夜都沒有合眼，一醒來便看微信有沒有何意的消息。
對話框的結尾還是自己昨天發的那句。
：我在。
他給齊小果撥去了電話，詢問何意的情況。
得到的卻是何意回到家什麼也沒說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的消息，齊小果詢問著季凌沉原因。
前因後果也不太好解釋，季凌沉只好叮囑齊小果多陪陪她，安慰安慰她。
一連幾天，何意都沒有回季凌沉的消息。
哪怕季凌沉到了她家，她也只是把自己關在房門裡不出來，不見他。
季凌沉知道，何意在躲著他。
在她心裡的傷悶沒有消散前，或許真的不想見到自己。
很快到了除夕，季凌沉領著單位發的年貨回到了空蕩蕩的家。
他將油米麵這些年貨扔在一旁，自己又不做飯，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沒什麼用。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又拎起了這些年貨，轉身出了門。
和何意的對話框始終沒有一條回復。
季凌沉拎著東西來到了『越秀和苑』，當他敲開1202的門，齊小果從裡面打開門探出身子。
「沉哥...又來了啊...」
季凌沉這幾天天天都來，她也看出了何意不想見他，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似乎沒見過何意這樣傷心。
齊小果一邊不敢勸，一邊又不敢問。
「她還是沒出來嗎？」
「小意下午出門了。」
「出門？」
季凌沉的目光注意到了那扇打開的臥室門。
「去哪了？」
「她沒說，就說出去辦點事....我當時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沒細問。」
季凌沉突然覺得有一種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敏感了。
「你給她打個電話，問問看她去哪了。」
齊小果看著季凌沉有些急，情緒激動，覺得他有點太敏感了，或許是這段時間小意沒理他導致的。
她掏出了手機，竟然有一條未讀消息。
「欸？小意給我發了一個微信，我怎麼沒注意呢...」
齊小果點開了對話框，下一秒幾乎是焦急的抬頭看向季凌沉。
「她說她回趟雲山...」
聽到這，季凌沉的心怔了一下。
雲山？她回雲山幹嘛？
這大過年的，到處都是春運，人流密集，交通堵塞，她怎麼回去...
季凌沉查了一下最近的航班，都要到明天下午了。
火車高鐵也全都沒票了。
何意背著一個小包，簡單的裝了些東西，來到了火車站，人來人往的春運是她從未感受過的。
她小心地穿梭在人流間，試圖找一個能下腳停留的地方。
早幾天她接到了社區的電話，說她的臨時身份證到期了，需要她回一趟戶籍所在地重新申領一下。
她在網上搶了一張無座的回雲山的火車票。
需要30個小時才能到。
她隨著那些回家過年的人，踏上了春運的旅途。
擁擠的車廂，走道內擺滿了大包小包的行李物品，還有人索性直接睡在過道上。
為了能回家過年，這些好像都不算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對家的期待。
只有何意，一如既往的平靜。
她不是回去和家人團聚的，甚至她都不知道，那還算不算是她的家。
出獄之後，一直沒聯繫過崔喜鳳何風他們，一方面對於自己將何大志罪行供出，讓他坐牢，崔喜鳳他們肯定心懷怨念。
另一方面，這樣的新生對於何意來說，或許也是個新的開始，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累了就找個角落坐下，餓了就買一桶泡麵，何意靠在車廂與車廂連接處，透過車窗看著窗外的景色。
城市的大樓一點點的消失，漸漸的被群山代替。
經過了30個小時的輾轉，她終於到了崇山市，這裡離雲山還有60公里，需要坐大巴車去，雲山沒有車站。
久站讓何意覺得渾身僵硬酸痛，她蹙了蹙眉頭，捏著發麻的小腿肚子。
到崇山已經是晚上，沒有回雲山的大巴了，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何意在車站附近找了個小旅館，暫住了下來。
旅館老闆娘叼著香菸眯著眼睛翻找著房間登記記錄。
「你還挺幸運，這是最後一間房了。大過年，多的是趕著回家過年的人哦...」
看到何意是年輕人，旅館老闆娘笑著說道：
「大妹子，給我寫個五星好評轉發一下朋友圈推薦，我給你便宜50塊咋樣？」
何意答應了，隨即寫了一段好評發布並轉發了朋友圈。
冬季的崇山並不像北城那麼冷，夜裡的氣溫也只有十幾度左右，忙活完進了房間後，何意只覺得出了一身汗。
她脫下外套，拿了換洗的衣服進浴室準備洗個澡。
床上，手機屏幕亮起。
『季凌沉』三個字出現在屏幕上，電話一個接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