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她……」大兒子看了看我,又迅速移開視線,「她在數花。」
「數花?是她們新學會的遊戲嗎?」我有些不太理解,但是自從阮念念開始教他們之後,也確實帶給了他們一些不一樣的遊戲。
難不成這個什麼數花也是新遊戲的一種嗎?
大兒子搖頭,「不是,媽,我跟你說她在數什麼你就知道了。」
「她把花瓣一瓣一瓣揪下來,揪一瓣數她會打我,再揪一瓣數她不會打我,揪到最後一半是啥就是她數花的結果。」
原來是這麼個數花啊。
可是她數的是會不會打她,我看起來像會打她的樣子嗎?
我開始意識到這孩子的親媽對她的影響不是一般的大,並不是護她幾次,給她幾次食物,對她露出幾次笑臉就能化解她心裏面的恐懼感的。
說實話,我心裡也挺難受的。
自從做了婦聯主任的工作之後,管的大多數都是女人和小孩兒的事情,我也越來越認可阮念念的那種觀點。
無論大人犯了什麼錯,孩子總歸是無辜的,只要不是天生的壞種,就不應該放棄任何一個孩子。
囡囡的親媽做的很多事情確實是錯的,但是囡囡也是受害者,甚至還經歷過被遺棄,她這樣的心靈是非常的脆弱的。
如果長期處在這種陰鬱的狀態下,心理方面是肯定會受到一定的影響的。
於是我在到公社開會的時候,特地向公社裡的婦聯幹部們請教了這一情況該如何去化解,同時在回村之後,我又特地去找了一下阮念念,我覺得她在兒童的很多事方面確實很有心得。
兩邊聊完之後,對於該拿囡囡怎麼辦,我心裡開始有了初步的計劃。
首先我從她的日常飲食起居下手。
她們在學校上課,中午都是帶飯去的,裴囡囡的午飯大多數時候都是紅薯,玉米,偶爾會有早上吃剩下的餅子。
不是不能帶飯,而是帶飯就得帶點菜去下飯,就算是熱天冷菜吃了也不舒服。
在阮念念的建議下,我特地托人買來了一個保溫飯盒,普通的鋁製飯盒好買,保溫飯盒可不好買,不找點關係根本買不到。
保溫飯盒買來之後,我每天早上弄吃的的時候,都會額外做一份飯,再炒上兩個菜。
那段時間經常能看到我們家飯桌上大早上的都在吃飯,當然我也會弄一別的吃食給家裡其他人吃。
偶爾早上裴青山起來弄東西吃的時候,我也會交代他要記得給囡囡弄飯裝在保溫飯盒裡帶過去。
除了吃的東西之外,我還去給囡囡買了洗髮水,還有專門的梳子。
長虱子幾乎是農村小孩的標配,囡囡也有,但是以前她自己親媽不在意,之後粗心的爸爸和哥哥也沒有注意到這些。
男孩子長虱子就算了,糙一點也沒什麼,但是女孩子,頭髮又長,長虱子真的是件很難受的事情。
每天囡囡從學校回來,我都要用篦子幫她篦虱子,她剛開始還不樂意,兩天之後回來就主動去拿篦子,然後交到我手裡,再乖巧的扶在我的腿上。
從關心她的吃食,到關心她的身體情況,最後到她的衣服斷了細節,皮筋沒了彈性,鋪蓋不夠軟和,任何能夠關心到的細節我都儘可能地去做到讓她生活得更加舒心。
慢慢的,囡囡臉上的笑容變多了,也開始會跟我分享一些學院裡的事情。
有沒有同學欺負她,她跟哪個同學關係比較好,老師一天上課上了些什麼內容。
通過她的分享,我一點一點的介入了她的生活,並不是單純的像以前那樣只在家給一家子人做飯吃。
我其實是不懂得怎麼跟家裡的孩子去相處的,但是我會學。
學一次不行我就學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總能讓我學會,因為我相信勤能補拙。
跟囡囡搞好了關係之後,家裡的歡聲笑語多起來了,裴青山也面臨著一個分叉路的選擇。
是留在村子裡做他的大隊長,還是去公社面臨一堆老油條的刁難,接受彭書記的考驗,最終成為他的接班人。
從裴青山離開家進入運輸隊開始,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
他在家裡每天上工也能拿滿工分,也能在村子裡過得還算不錯。
可是他不滿意,他覺得那樣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一眼望得到頭,沒有發展空間,沒有發展潛力。
他情願冒著巨大的危險去運輸隊,運輸隊出去跑一趟,可是隨時能喪命的。
所以現在,面臨兩個這樣的選擇,不用猜,我都知道,他一定會去公社,而且到了公社之後,他還一定會努力獲得彭書記的認可,成為彭書記的接班人。
當天晚上,他回來就跟我商量。
「萍萍,我想去公社。」
我疊著衣服,很淡定的回應他:「嗯,去吧。」
聽到我的回答他好像有幾分意外,問我,「你不問問我是什麼打算嗎?」
「裴青山同志。」我沒看他,手裡的動作也沒停,「咱倆談戀愛那會兒,就已經很清楚對方的性格了吧?就算你覺得那時候年代太久遠了,再之後在大隊裡共事的這幾年,咱們也算是把對方了解的很透徹了吧?你會做什麼樣的決定,有一半不都是我教的嗎?放心吧,我都支持你。」
得了我這句話,他好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勵,激動的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裡,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心情。
喜悅,激動,感恩……
之後裴青山去了公社,大隊幹部的連任也到期了,需要重新選舉,我當然二話不說直接競選了大隊長。
只是這次出了點小意外,裴遠征的名字不知道被誰寫上了競選榜,要知道他這兩年在村子裡名氣極大,而且不少人家裡都有人在他場子裡做事,會選誰就一目了然了。
我只能在心裡悠悠的嘆氣,看樣子這次大隊長的職務又得失之交臂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轉機出現。
那天晚上,我把一大家子都安頓好,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裴遠征夫妻倆突然來訪。
他們來就是為了競選的事情,裴遠征直言對於大隊長的位置並不感興趣,他的前途在商場,他渴望的是去全國各地闖蕩,將他的商業霸圖遍布全國。
所以一旦競選成為了大隊長,非但不是他所願,還會拖住他的腳步,他告訴我,競選的那天他身邊的人都會寫我的名字,希望我不要直接放棄。
他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理由放棄呢?我只能笑著告訴她,我劉萍天生就不是愛放棄的人,他也叫了我這麼多年的萍姐了,難道還不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嗎?
聊到最後,他跟我說完那件事之後我就沒再出聲,反而是阮念念跟我說了許多。
有一句話我記得頗深,她說,說句很粗俗的話,生活其實就像一場強姦,如果註定反抗不了,不如就好好享受,讓自己少受點傷。
我的人生嗎?好好享受嗎?
她或許是看出了些什麼,跟我零零散散的聊了很多,目的沒有很直接的講出來,卻也足夠讓我思考很久。
怎麼樣去過才算得上是享受人生呢?
之後她留給了我一句:「不難過,不內耗,不矛盾,不理智,希望你懂。」
其他的我都懂,只是最後一個不理智,她是認真的嗎?人怎麼可能不理智呢?不理智只會犯錯誤,不理智只會念出無法挽回的結局。
我苦笑一聲,理解不了這個不理智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她說錯了,還是我沒有領悟到呢?
我不知道的是,那天的談話居然被囡囡聽到了,她在第二天拉著我,說有些話要跟我講。
她現在跟我很是親近,像朋友一樣無話不談,雖然偶爾她不把我當成一個長輩,但我都是能包容就多包容她一些。
囡囡跟我說:「我知道阮老師的意思,她是說,感情是不理智的,如果你時刻都保持理智,是沒有辦法融入到我們家裡來的,爸爸愛你,她可以包容你,可是我、哥哥,還有太爺爺,我們能感受到你是真真切切的為我們好,但是對你而言,對我們不是親情,更多的是一種責任感,等那天你能在我們身上體會到阮老師說的不理智,你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親情了。」
連囡囡都懂的事,我卻理解不了,讓我感覺我好像有點像情感缺失一般。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嘆了口氣笑了一聲,我確實沒有辦法很好的去理解。
之後在工作中,我偶爾也會接觸到一些事情,讓我體會到了很多次什麼是「不理智」。
在當上大隊長之後,有一次處理村里人的彩禮糾紛。
我們二小隊有個女的特別好賭,經常跟一群男人混在村里人自己開的小賭館裡,打牌打的風生水起。
後來被三小隊一個男的相中了,剛好那個女的把家裡的錢賭完了,男的說給她三百塊錢彩禮,她立馬保證說,以後再也不賭了,跟他回家好好過日子。
這男的家裡其實家境也一般,根本拿不出三百塊錢的彩禮來,他們也是找親戚東拼西湊湊出來的,回頭等女方嫁過來了,把彩禮帶回來了還得還回去。
但三百塊錢是女方父母提出的,不給就別想娶他們家女兒過門。
我們看的多的,都知道這裡頭是有賣女兒的性質了,那三百塊錢,能回來一百都算不錯了。
但是這種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別說我們只是大隊裡,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著啊。
可就是因為這個彩禮的事情,出事了。
女方拿到彩禮之後,一時沒給出回應讓帶回多少,也沒確定結婚的時間,男方就有點急了,上門討要個說法,問女方父母到底有沒有結親的意向,如果沒有的話就歸還彩禮。
誰知女方父母吞吞吐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這模樣一看就是有事情,要麼就是錢沒了,要麼就是人沒了。
人沒了倒還好,歸還彩禮便是了,可看他們窘迫的模樣,很明顯就是錢沒了。
三百塊錢可不是小數目,那錢會是去哪裡了呢?
就在他們爭執的時候,女人喝的醉醺醺的,被兩個男人扛了回來,那還是大上午的,也不知道去哪裡喝了那麼多酒,很明顯是頭天晚上就沒回家了。
男方氣紅了眼,要求女方父母給個說法。
可是女方父母除了搖頭嘆氣之外,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送女人回來的那兩個男人嘻嘻哈哈的說了幾句話。
「錢?什麼錢?之前她說沒錢了,說以後再也不賭了,前幾天突然又有了錢,在我們那兒輸了好幾百呢,昨天晚上看她輸多了,心情不太好,我們哥兩個還陪了她一晚上,哎,別誤會,單純就是喝酒,陪聊天,其他的啥事兒也沒幹。」
這意思很明顯,女人把那三百塊錢又帶出去賭沒了唄。
男方父親當時在女方家裡直接氣的發病,倒在地上抽搐著,沒過幾秒人就抽過去了。
男方哭喊著,拍了半天人都沒醒過來,再伸手一探,氣都沒了,原本還只是上門來討個說法,現在直接就變成了血海深仇。
他跑到女方家院子裡,抄起她家劈柴的柴刀回到屋裡,對著女方家裡的人一頓砍。
我們大隊裡的人趕到的時候,一屋子的血,通知我們的還是陪女方通宵聊天喝酒的那兩個哥們。
趕去的時候,女人被男人用柴刀劈成了好多份,估計屍體都湊不全了,女人的父母也沒能倖免於難,雖然不至於死無全屍,但也是遍身傷痕,呼吸早就沒了,心臟也早就不跳了。
偏生這個時候,男人的父親突然轉醒了過來,伏地大哭的男人看到父親沒死更是哭的嗷嗷叫。
他嘴裡嚷嚷著,只要父親沒死,他怎麼樣都無所謂。
妥善處理完這件事情之後,我的心裡有點被觸動到了,或許,這就是阮念念所說的不理智吧。
如果單純是為了那三百塊錢,男人絕對不會瘋到動刀的程度。
只是他以為他爹沒了,所以才直接失去了理智,把女方一家都給送走了,原來是這樣的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