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周,名叫四方。
因為生下來的時候繼承了老周家的四方臉,所以爺爺一高興就給我起了個叫四方的名字。
別看我們家現在就是個靠地吃飯的,可百年前那也是出過地主的人家。
小時候爺爺常給我講一個故事,
他說老周家祖上有一個能人啊,不說富可敵國,單說就我們種的地,那都不是用畝來計量的。
不是用畝,那是用什麼?
那時候在我心裡,一畝地已經很大了,割麥子的時候那是怎麼也割不完的。
爺爺沒直接回我,只是笑了笑,接著說道,四方啊,爺爺給你講個故事你就知道了。
以前啊,賦稅重,他不是你地里種出多少糧食就能留下多少。
朝廷按照十稅一來徵收糧食或者銀錢,這種地產出的多少全靠老天爺,若是風調雨順那便有餘糧剩下,若是年景不好,別說有糧剩了,就是稅都交不上。
交不上稅,要麼被拉去服徭役,要麼典妻賣子,落的個家破人亡啊。
不過爺爺要說的不是這個,以前就有個這樣的叫花子到咱們祖上老周家乞討。
你祖婆婆是個心善的人,把人叫進去給盛了一碗肉出來。
你想想這人餓了這麼久,看到一碗肉會怎樣,那不得拼了命的往肚子裡塞。
這叫花子許久沒看見油水,專門撿著那肥肉吃,直吃到嗓子眼一口都塞不下才道個謝往外走。
可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到那兩個門房在討論說,
怎麼白白給這叫花子一碗肉吃,
另一個門房聽了就笑,他說,怎麼算白給呢,反正這人也要拉在咱們地里,就當施肥了。
這叫花子聽了就不服氣了,我就一直憋著,絕不拉你家地里。
可他長時間沒沾葷腥,突然吃了那麼多肥肉,沒走出多遠,肚子裡就開始翻江倒海了。
就那麼硬生生的憋啊憋,從早上走到了傍晚,見到一個扛著鋤頭的人,指著一旁的地問他,這是你家的地嗎,
那人回他,不是,我們都是租的周老爺的地。
好嘛,他不服氣,只好繼續憋著往前走,就這麼走啊走,一直走了一天一夜,實在憋不住了,總不能這還是周家的地吧。
等他解決完,找了個人一打聽,好傢夥,一天一夜了,還是沒走出周家的地。
每當講到這的時候,爺爺總要唏噓兩句,順道再教育我兩聲,說老周家再不能出第二個敗家子了。
話扯遠了,我今天要講的事跟周家有關,但跟周家的地沒關。
當初周家顯赫的時候,因為娶的那十八房姨太太都喜歡聽戲,所以周老爺就在村子裡的西北角建了個戲台子。
飛檐翹角,雕樑畫棟,好不氣派。
這戲台一直保存了百來年,就算周家祖宅拆了,它都沒拆。
以前沒網沒手機的時候,這戲台子可熱鬧了。不少流動戲班都特地趕過來在周家村演上幾場,不說方圓百里,但至少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會帶著馬扎板凳趕過來聽戲。
可惜,自從科技發達了之後,這戲台子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按照村里幾個年輕人的說法,不要錢都沒幾個人去看,更別說還收費的了。
台子荒廢下來的頭幾年還有人去那曬過糧食,後來聽說在那吊死了個外鄉人,這台子就徹底成了蛇鼠的窩了。
不過,從三天前開始,這台子就鬧妖精了!
大概是三天前的傍晚吧,大家都剛吃完飯,因為夏日裡天長,所以飯吃的都比較晚,估摸著應該是七點左右。
我正坐在院子水井邊一邊納涼一邊刷小視頻呢,就聽見有人敲了敲鐵門。
打眼望去,一個穿了身黑色燕尾服,戴著頂高圓禮帽,打扮的像個舊世紀紳士的男人站在陰影里。
「誰啊,有什麼事嗎?」
因為我們村子靠山有點遠,所以少有生人過來,這大晚上的更不能有人來了。
「先生您好。」
看我走過去,門口那位紳士摘下自己的帽子放在胸前,朝我躬了躬身。
「我是雲陽戲班的班主,姓李。今晚我們戲班在村子西頭表演《酒醉花魁》,還請先生務必帶全家人來捧個場 ,這是請柬。」
說到這,這李班主就把手裡那張鮮紅色的請柬遞了過來。
「村西頭的戲台不是早荒廢了嗎,怕是不能用了吧。」
我打開接過來的請柬,裡面印了個沒有裝扮的女人,雖說只是用毛筆描繪的,但那畫出來的女人眉眼含情,朱唇微勾,身段姣好,只看畫像,就忍不住叫人浮想聯翩。
「這是你們的演員?」
我抬頭問了一句,這才發現剛剛還在的李班主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奇怪,這麼沒禮貌。
不過,請柬上還寫了到場的人都可以參與抽獎,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去,必須全家都去。
等我搬著馬扎帶著爺爺趕過去的時候,靠近戲台的那一片早就擠滿了人,就剩下後邊這塊光照的不清晰的地方了。
這周圍除了我們村子的還來了不少陌生的人,或穿儒裙,或穿長衫,中山裝的也有,麻布衣的也有。
還挺潮的,我心裡感嘆了一句,cosplay嘛,某音上十個視頻能刷到九個。
不過這些人穿的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這些衣服都有些破舊,跟風化了的化肥袋子一樣,好像用嘴一吹就能粉碎了。
我沒多關注這些人,轉頭跟爺爺感慨,這個戲班子的人可真有本事。
就這麼一會功夫,原本坑坑窪窪,雜草叢生,蛛網遍布的戲台就被他們修繕好了。
四根角柱,角柱上的雀替大斗,大斗上橫陳的大額枋全被重新打磨上了桐油,就連三面的帳幕都換了新的,紅艷艷的掛在那很是喜慶。
這可真是下血本了,我有些好奇,如果只是來這裡唱幾天戲,真沒必要做到這份上。
要知道之前鎮裡也打過這戲台的主意,想把它搞成個景點,發展個旅遊業。可派人來考察了幾次,修繕成本太高,開會商量了幾次就不了了之了。
我們來的比較晚了,開場敲的那段鑼鼓已經接近尾聲了,晚間去家裡送請柬的那個紳士,挑開出將那門帘走了出來。
依舊是燕尾服,依舊是圓頂禮帽,依舊是躬身問好。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人有些怪怪的他的四肢有些僵硬,挪動有些不靈敏。臉上雖說掛著笑,可那笑也古怪得很,似乎每次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就像,就像什麼一樣呢?
還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台上的燈突然滅了,接著樂器班中嗩吶吹了幾聲,一束白光打在了舞台中央。
一個穿著大紅衫子,黑色長背心,頭髮蓬鬆,脖子上掛了兩串紙錠的女人走了上來,張嘴唱道,
「奴奴本是一枝花,從小生在貧家……」
這女人正是請柬上用毛筆畫的那個女人。
我正看的入神呢,卻聽見一旁的爺爺倒吸了一口冷氣,說了句,
「壞了,出大事了!」
「咋了,爺。」
「快走,這戲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