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吧嗒……
老家扔在灶台底下的打火機也不知道是沒氣了還是怎樣,朱深摁了幾下都沒打著火。
最後只能學著季耀的樣子,坐在天井的馬紮上,把菸嘴叼在嘴裡來回嚼了幾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
「他還活著嗎?」
季耀知道他在問誰,沉默的搖了搖頭,
「死了。」
「也是,當初你瘋狂的在找人,我就該知道的,可惜我們都忘了,長啥樣都不記得了。」
朱深低下頭,左右手來回顛倒著那個打火機,
「他怎麼死的。」
「聚餐那天晚上,我倆回來的路上遇見了沾了魔氣的地獄惡犬,他……沒了。」
「那埋在哪了?」
「骨灰在大佛寺,那裡有人在超度這些亡靈。」
「哦哦,挺好的,大佛寺的和尚經念得好,挺好的。」
季耀還是那個季耀,可他嘴裡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朱深感到陌生,就好像他從來沒認識這個人一樣。
熟悉又陌生的讓他覺得即使這個人坐在他旁邊,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跟著他們翹課窩在宿舍打遊戲的季耀了。
兩人沉默了半晌,朱深又試探的問了一句,
「老四,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嗎?我怎麼感覺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
即使親眼看到,即使被脅迫著吃進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東西,可二十多年來的教育讓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在他看不見的每一個地方。
「有,不光有鬼,妖怪也有。」
朱深的樣子像極了那天晚上遇到地獄惡犬的自己,覺得自己在做夢,夢醒了,世界就和平了。
不需要想太多,照樣上課吃飯打遊戲,沒有人死去,不需要背負什麼。
「真特娘的操蛋,活了快三十歲了,頭一遭知道這世界長啥樣。」
朱深猛吸了一口氣,像是不解又像是質問般說道,
「你告訴我這麼多,是不是沒打算讓我保留這段記憶。」
季耀又點了點頭,
「對,局裡面有規定,執行任務期間有義務對偶然涉及其中的民眾消除記憶。」
朱深露出了個果然如此的表情,或許是突然知道有個一起生活了將近四年的兄弟突然悄無聲息的死去,亦或是猛然遇鬼觸動了他的神經,他的語氣有些尖銳起來,
「季耀,憑什麼修改我們的記憶,每個人,不應該,至少不能這麼稀里糊塗的過下去吧。
如果,我今天死在了這裡,是不是所有人也會忘了我,我在這世界上的痕跡就如同陸一行一樣,什麼都留不下?!」
面對朱深的質問,季耀沒有辯解什麼,而是反問他,
「老三,什麼不知道不好嗎?你還有一年就畢業了,高校的博士,隨便去哪家公司至少能拿到三十萬起的年薪。
而且你要結婚了,說不定明年畢業的時候都能當爹了。
與其知道自己活在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裡,整天想著自己還能活幾天,那些東西什麼時候會找上門,它們會不會突然從某個角落竄出來,一點一點把自己撕碎……
什麼都不知道,平平淡淡的活著不好嗎?」
「你說的,是你現在的生活嗎?」
朱深莫名其妙的抖了一下,他不能否認,季耀說的是對的,今天過後,他怕是會時時擔心會不會再遇上鬼。
「不是現在,是以前。老三,你知道嗎,快畢業那年,我誤打誤撞上了一輛鬼車。車上同行的有個小姑娘,叫蘇小荷,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說起話來很不好意思。」
季耀抬頭望了望天空,層層疊疊的雲依舊壓在他們頭頂,就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布,叫人喘不上氣來。
「上火車的第一晚,她就死了。被鬼吃了,只留下了一張皮。那鬼穿著她的皮,就睡在我的下鋪。
那是我第三次看到死人。
一列火車百來個人,百來個鬼,真他娘的扯淡啊,我們就跟牲口一樣任鬼挑選。
無處逃,無處躲,被抓到了就是死。
你知道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嗎,我在想為什麼是我,憑什麼是我。我不想知道這些事了,我想活著,就算是做個眼瞎耳聾的人。我只想活著。」
「那輛車上的人都死了嗎?」
朱深說這句話的時候手抖的不像樣子,百來個人啊。
「不足十分之一。」
朱深艱澀的吞了口唾沫,
「那你為什麼……」
朱深話里的未盡之意季耀明白,他搖了搖頭,
「我躲不掉,也避不開,這就是我的命。」
畢竟他連個人都算不上,他只是容昱的殘魂,無論多少世的輪迴,他都只是容昱的替身。
「老四,這世界怎麼了?」
季耀沒回答,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從兜里摸出個打火機。
「對不住了老三,按照規定,我必須要對你進行記憶消除。」
朱深沒反駁,只是抬頭認真的看著季耀,
「下次能帶我去看看陸一行嗎,就算不知道他是誰。」
季耀沒拒絕也同意,只是安慰似的說了一句,
「只要我還活著,這世界上就還有人記得他,就有他存在過得證明。」
我會記住他,記得他是因我而死。
季耀默默在心裡補了一句。
「行,來吧。」
朱深閉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會以什麼方式丟失這段記憶,但至少他也曾知道過。
「時間,新曆101年6月15日
地點,朱家村
執行人,季耀
被執行人,朱深。」
季耀伸手扶住暈過去的老三,把他半拖半抱的送回屋裡,接著處理掉院子裡存留的痕跡。
轉身離開前,他又回頭望了一眼這個普普通通的小院和那個沉沉睡去的人。
再見。
……
「老何?有吃的沒,這來來回回,可折騰死我了。」
季耀連夜開車回了曲市,老何的小三輪還停在院子裡,顯然還沒出門守夜。
「老何?幹嘛呢,咋叫你也不吱聲啊。」
季耀進了半山腰的那棟小別墅,屋裡的燈是關著的,就像沒有人一樣。
不是像,而是的的確確沒有人。
糟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