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沈霜想了這一路,該如何同她說才不會讓她難受,誰知道江沼倒是大大方方地認了,「也不是傳言,我與太子退婚之事不假。」
沈霜震驚地看著她。
江沼卻抿著唇笑,一臉的沒心沒肺。
沈霜一人干著急,說我可不是同你開玩笑,「你走之後,那林姑娘進宮找皇后娘娘去了。」
江沼從沈霜手裡抽回手,將茶杯擱在桌上,雙手捧著臉,屋子裡一暖和便有些昏昏欲睡,「既退了婚,太子妃的位置總得有人補上,林家是皇后娘娘的表親,倒挺合適。」
沈霜一瞬間成了泥塑木雕。
從竹苑出來,沈霜還沒回過神。
依她看,那傳言也不盡就是真的,說什麼江姑娘為了追太子而來,就如今表妹那態度,可像是個要挽回這樁婚事的人?
虧得她想好了一堆安慰的話,結果沒地兒使。
沈霜理解不了江沼。
若是她,能有這麼好的婚事怎可能會便宜旁人。沈霜起初替江沼著急,等回到屋裡後就有些心酸。
心酸自個兒。
江沼的一切都讓她望塵莫及。
金錢也好,地位也好,她所奢望的,在江沼眼裡,都不算什麼。
沈霜突然想起了周姨娘的話,「將來你要是找到機會嫁去江陵,也是你的造化了。」
江陵天子腳下,寸土是金。
誰又不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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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走後,江沼小憩了一會。
再睜眼,便見跟前金猊爐中,薰香輕煙裊裊,天色已是過了黃昏。
素雲將今兒江沼買回來的東西都已收拾妥當,唯獨就剩下了那個已經開了鎖的木匣子,便拿過來問江沼,「小姐要打開嗎。」
江沼說,「開吧。」
江沼起身回了裡屋,坐在梳妝檯前,素雲替她披了一件大氅,又出去多添了一盞油燈擱在她手邊上。
灼灼燈火灑落在那檀木匣子上,江沼輕輕地揭開,因擱置多年,一層陳灰撲鼻,江沼拿衣袖輕輕擋了擋。
再瞧去,入目便是一推蠟黃的書信。
江沼往前探了頭,信封上落有字樣,待細看,才見是一行行記載著年月的小字。
江沼微愣。
未料到沈煙冉藏了十幾年的匣子,竟是一盒子未寄出的信件。
沈煙冉的死,江沼從未問過任何人,只知道她和父親死於暴動後的瘟疫之中。
是如何死的,她並不知。
也不想知道。
如今殘留在她腦海里的,還是當初沈煙冉絕塵離去的背影。
江沼呆著沒動。
「小姐,二夫人都走了十年了。」素雲輕聲地勸說道,就算心頭再苦,再熬不過去的坎兒,十年過去了,也該沖淡了不少。
當年二夫人能丟了小姐和二少爺去赴死,箇中原委,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心裡清楚,如今這些信件,二夫人能這般隱秘的藏著,對她來說,定是些貴重之物。
若小姐看了,說不定也就能釋懷。
江沼安靜地坐著,也不知有沒有將素雲的話聽進去,半晌燈盞里的燈芯冒出了一聲「啪」的輕響,江沼才回了神。
終究還是拆了。
蠟黃的信封,蠟黃的信紙,字跡卻很清晰。
與君初相識,猶如歸人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乃心之所歸。
——餘生相伴,願君多顧。
江沼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手上的力氣褪盡,竟也握不緊那薄薄的一層紙。
那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期盼和憧憬,江沼很熟悉。
也曾深深體會過。
久違的窒息感,讓江沼一時難以適應,江沼沒再往下看,讓素雲關上了盒子。
第二日給沈老夫人請安時,沈老夫人便問了她,那盒子裡裝的是何物,江沼說是寫些陳舊的信件,沈老夫人聽後,神色同江沼當初一樣,也是一愣。
之後倒也平靜了,「可打開瞧了。」沈老夫人問她。
江沼說,「尚未。」
「不瞧也罷。」沈老夫人嘆了一口氣,苦命人留下來的東西,瞧了也是白添眼淚罷了。
沈老夫人轉頭讓嬤嬤沏了茶,又讓丫鬟備了些點心,江沼瞧這陣勢,便知今兒外祖母是有話要說,沒打算放她走。
果然沈老夫人將屋裡所有人都支了出去,才對江沼說道,「皇后娘娘那邊傳了信過來。」
江沼抬眸不過半刻又垂下。
皇后娘娘能在這時候傳信來,還能因為何事。
該是她和陳溫的婚事。
沈老夫人憐愛地瞧了她一眼,「皇后娘娘是個開明的人,一向對你也極好,這回的事情鬧出來後,皇后是站在了你這邊。」
江沼沒吱聲也沒抬頭。
她知道皇后娘娘喜歡她,也知道娘娘想讓她進宮,可如今她怕是要讓娘娘失望了。
「娘娘稍信來,就想問你是如何想的。」
江沼有些意外,抬頭看著沈老夫人,料了到皇后娘娘會勸說她,倒沒料到會先問她的意願。
沈老夫人也不急,慢慢地等著江沼給個答覆。
不久便聽江沼一字一字說得極為清楚,「孫女不貪權勢,不圖富貴,此生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晨光從半開的窗戶口子裡透進來,幾屢光線映在江沼那張嫻靜冷艷的臉上,沈老夫人一時失神,只聽到茶壺裡的水咕嚕嚕直響。
沈老夫人久久才說了句好,眼裡的神色漸漸飄遠,又念叨了一句,「你倒是同你母親不一樣,如此,我就放心了。」
沈老夫人便將皇后娘娘的話帶給了江沼,「娘娘已經給了話頭,若是你無意回頭,大可另尋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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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斷續續的雪花飄了兩日,今兒又放了晴。
江沼從沈老夫人屋裡出來,仰目望了一眼漸漸暈開的天際,暗沉的雲霧中隱隱露出了久違的蔚藍。
臘月寒冬之後,又是一年春季,萬物復甦的時節。
素雲站在抄手小廊,一回頭便見江沼嘴角輕勾,含了一抹淡淡的笑,素雲也跟著笑了起來,「小姐何事那般高興。」
江沼笑而不語。
兩人正往回走,迎面撞上了沈大爺,江沼喚了一聲大舅,沈大爺笑了笑說正好,「倒省得我去竹苑。」
沈大爺說完便將手裡的一張帖子遞給了江沼,「適才那嚴侍衛給我的,說明兒會在王府搭一場戲,唱的是芙蓉城裡如今最受歡迎的變臉,正好你也才剛來芙蓉城,去瞧瞧挺好。」
嚴侍衛那便是嚴青了。
昨兒聽陳溫說起,江沼只覺得胸悶,倒沒想到他還真請了戲班子。
江沼接了。
正好她也有東西要給他。
嚴青回了王府復命。
陳溫見他進來,先出聲問他,「給了?」
嚴青點了頭,「江姑娘接了。」
陳溫的臉色看不出異常,待第二日晨起時,卻挑了一件袖口有竹葉暗繡的青色衫袍。
去年初春他坐在屋裡看書,見跟前人影半晌沒動,抬眸望去,見她目光不轉地盯著他的袖口,便問了她,「怎麼了?」
她半低著頭紅了耳尖,細聲說道,「青竹好,節節高。」
她喜歡青竹。
這大抵是除了她叫江沼之外,
陳溫對她唯一的了解。
更衣後陳溫便坐在屋裡安靜地等。
巳時剛到,嚴青進來說江姑娘到了,陳溫才起身拿了案上那個小木匣子走了出去,是那日他買來的淺粉髮帶。
她應會喜歡。
他聽周順說過,他送她的東西,她都很喜歡。
初晴了一日的天色並不敞亮,雲霧沉沉濃濃抹不開,光線不好的廊下一排燈火終日未斷。
今日江沼過來還是沈家二公子和三姑娘相陪,戲台子搭在王府的後花園裡,跟前擱了幾大盆銀骨炭,倒也不冷。
坐下後不久,江沼便聞身旁突然安靜下來,回頭一瞧,便見陳溫正立在她身後。
不過一瞬,
這一處就只余了江沼。
江沼起身正要行禮,卻被一隻手托住了手肘,輕輕地一扶,「坐。」
江沼退後兩步坐了回去,陳溫落座在她身側,兩人中間隔了一張木幾,正對面便是戲台子。
不知是因為昨兒自己剛看過,還是如今看戲的人太少,太冷靜的緣故,江沼總覺得那戲沒有昨日的精彩。
江沼一時失了興致,
不想再呆。
側過身面對陳溫時,陳溫的目光正落在她手裡的木匣子上。
她也有東西要給他。
陳溫不著痕跡地將手裡的木匣子塞進了袖筒,耐心地等著她先說。
江沼說道,「臣女有幾樣東西要給殿下。」
陳溫便朝著她坐正了身子,微微傾了身,溫聲地問,「何物?」
江沼輕輕地將木匣子放在了几上,揭開了蓋兒,裡頭是一個墨綠色繡黃|菊的荷包。
那荷包本也不離身。
出了江陵江沼才取了下來。
裡頭裝的東西價值連城。
十年裡,陳溫送給她了二十顆寶石,有紅寶石,有藍寶石,個頭大小參差不一,但每一顆江沼都認得,也記得他是什麼時候給她的。
那日她能慷慨地送給沈霜一直鑲寶石金叉,素雲到沒說錯,這東西她有太多了,多到麻木,多到不再稀罕。
江沼當著陳溫的面,一顆一顆地取了出來,放在他的跟前。
「這是臣女十五歲及笄時,殿下派周總管送給臣女的及笄禮。」
「這是臣女初次進東宮,殿下派周總管送來的見面禮。」
「這是臣女十六歲壽辰,殿下派周總管送來的生辰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