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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24-08-15 08:09:09 作者: 餘酲
  整整一周,霜降都過去了,首都的天氣全面轉涼,葉欽還沒把那件事忘掉。

  六中風平浪靜,沒聽說有誰收到處分或者被記過,這讓他鬆了一口氣。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傻,松什麼氣?讓他背處分、被拘留不好嗎?

  父親葉錦祥出差回來,給他帶了一塊百達翡麗運動系列的表,葉欽看到那表就想到那天的事,戴了一會兒就噘著嘴滿不高興地摘了。

  葉錦祥當他不喜歡這款式,讓他自己去官網上重新挑。

  葉欽翻了個白眼:「我要這有什麼用?學校又不讓戴。」

  葉錦祥心情不錯,難得沒有發火,耐著性子道:「腕錶象徵著男人的身份和品味,以後你就懂了。」

  葉欽不想懂,他只覺得父親身上的暴發戶氣息十年如一日地濃重。當年外公還沒去世時,葉錦祥就愛學外公的穿戴打扮和言談舉止,迫不及待想躋身上層社會,急功近利的醜態連當時年紀尚小的葉欽都看出來了。葉錦祥身上所有的溫和謙恭本就都是偽裝,也虧他長得好,不然哪能騙得羅秋綾不離不棄地跟著?

  說到長相,葉欽忍不住又看了父親一眼,葉錦祥的長相偏英挺,五官鮮明立體,和那個誰是同一類型。

  葉欽一天比一天更加確定那個誰就是葉錦祥的種。前天他又騎著單車去玉林小區轉悠,爬到304門口,聽見裡頭有動靜,他立刻再爬一層,躲在樓梯拐角觀察開門出來的女人。

  那女人身形削瘦,腳步虛浮,走兩步就扶著牆咳嗽,下樓扔個垃圾,十來米遠的距離走了三分多鐘。葉欽還當她是個什麼樣的絕色病美人,轉過身一看,就是一個面黃肌瘦的普通中年婦女。

  從輪廓上看,年輕的時候興許是漂亮的,可惜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滄桑印跡太過深刻,葉欽儘量讓自己客觀,也沒法挖掘出一丁點吸引力。

  所以程非池一定是葉錦祥的兒子,要不是他兒子,他能把人養在眼皮子底下,還整天上趕著往那兒跑,連被發現了都不知道?

  葉錦祥走後,葉欽把手錶狠狠摔進抽屜里。

  他是獨生子,從小就不掩飾、也不需要掩飾自己的驕縱和挑剔,什麼都要最好的最貴的,就算是他看不上眼的父愛,也不願跟別人分享。

  周五體育課前的課間,孫怡然破天荒地沒有梳妝打扮,而是趴在座位上哭。

  周封急壞了,又是講笑話又是扮鬼臉,怎麼都哄不住。葉欽問了孫怡然的閨蜜,得知孫怡然今天親自去邀請程非池參加她下個月初的生日會,不僅遭到了拒絕,還親眼看著他和外校女生打情罵俏。

  「那女生……穿著師大附中的校服,挽著他的胳膊,讓他帶她逛咱們六中,根本就……就沒把我放在眼裡。」孫怡然哭得委屈,抽抽噎噎道,「他……他也不理我,就跟那個女生走……走了!」

  碰到這種事,周封永遠是最激動的那個,校服往桌上一甩,罵道:「媽的,敢這麼對我們怡然,我看他上回教訓還沒吃夠!」

  葉欽被他們吵得頭疼,拽周封去上體育課。孫怡然止住眼淚,抱著運動服,跟在後面著急地追問:「你們教訓他了?怎麼教訓他了?幹什麼呀誰讓你們動他了,他要是有點什麼事我跟你們沒完!」

  怎一個「不識好人心」可以言表,弄得周封有氣沒處撒,預備運動比全班所有同學都多跑了兩圈。路過理科一班的集合點,還擼著袖子要找程非池干架,結果剛跑出人群,就被密切關注著他的廖逸方抱著腰往回拖:「周同學,你省省力氣,待會兒還要體測!」

  對於荷爾蒙多到無處安放的高中生們來說,體育課是在學校里發泄精力最直接的途徑,也是唯一不想逃的課。

  然而葉欽不,他討厭體育課,討厭流汗,從前就討厭,現在因為某個人更加討厭。

  體育老師還怕他不夠鬧心,大手一揮,招呼大家去操場東頭集中,和理科一班一起進行體能測驗。

  女生仰臥起坐,男生引體向上,得知測驗項目的同學們哀叫連連,紛紛以身體不適為藉口遁逃。

  理科二班轉眼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的人,體育老師罵他們爛泥扶不上牆,說他們智商沒有一班高,身體素質也不如那幫學霸。

  二班學生對這種程度的「人格侮辱」早就習以為常,一個個聳肩晃腦假裝沒聽到。只有周封不同,表情兇狠暴戾,鼻孔呼呼往外噴氣,虎視眈眈地盯著一班,要跟某程姓學霸一較高下。

  葉欽站在隊末位置,不經意間往對面瞟了幾眼,看見程非池也站在隊末。他個子太高,超出前面的同學足有半個頭,想忽略都不行。


  左右兩個單槓並排而立,同學們按順序從矮到高挨個上。這種時候,班級榮譽感就悄無聲息地冒出來了,各班為各班加油打起,哪怕掛在槓上一個都引不上去,也有一幫人捏著拳頭喊「來一個」。

  到周封的時候,他衝著隔壁班方向,用大拇指腹狠狠颳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氣勢洶洶地跳上單槓。

  做了不到三個,就呲牙咧嘴地下來了。

  體育老師在一旁叉著腰笑:「有些同學啊,實力不咋地,底氣倒是很足。不過有衝勁也是好的,總比坐在那兒裝病的強。」

  周封受到鼓勵,尾巴翹到天上,大搖大擺地跑到女生那邊找孫怡然,問她有沒有看到他的精彩表現。

  孫怡然無暇搭理他,哭紅了的眼睛直勾勾往一班那邊看。周封順著瞧過去,操,還在看那個該死的學霸。

  輪到葉欽上單槓的時候,隔壁程非池恰巧排到二班隊首。敵人近在眼前,周封格外激動,帶著一幫同學搖旗吶喊,盼著葉欽大顯身手,給二班找回面子。

  葉小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家爬個閣樓都嫌費勁,哪裡做得了這個?他咬牙勉強做了兩個,就覺得肩酸背痛,胳膊更是被拉得要脫臼了似的,眼前的畫面一陣陣發虛。

  周封那個大傻子還在他耳邊喊「欽哥加油」「再來一個」,葉欽第三個引體向上做到一半,覺得胸肋部位疼得厲害,像是岔了氣,緊接著胳膊一軟,脫手掉了下來。

  直到下周一的早讀課上,周封還在為上周體育課的事大動肝火,說要組織人再整隔壁班某學霸一次。

  「我操/他大爺,會做幾個引體向上了不起啊?看見周圍女生多,裝逼給誰看呢?」周封拍桌子罵道,「還有,我們家阿欽掉下來就掉下來唄,用得著他裝好人去接?簡直太陰險了!」

  葉欽被他吵得沒法睡,爬起來抄起桌上的麵包按進他嘴裡:「閉嘴吧你。」

  周封憋屈極了,早讀課下後,跟著葉欽進男廁所,在便池邊上不屈不撓地做他思想工作:「阿欽你就不憋屈嗎?那小子分明就是認出咱們了,故意懟咱們,給咱們下馬威呢,要是不懟回去,他肯定更猖狂!」

  葉欽一點也不想回想上周體育課的事,可周封非要在他跟前念叨,從單槓上掉下來被程非池接住的畫面不停在眼前輪播,臊得他心煩意亂想打人。

  那傢伙也是多管閒事,半米不到的高度,就算摔個屁墩兒又怎麼樣,用得著他管?

  葉欽怕疼,當時是閉著眼掉下來的,已經準備好摔個四仰八叉形象盡毀。結果四仰八叉圓滿實現了,疼卻一點沒感覺到,扭頭一看,程非池正坐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也平靜無波,跟那天在便利店如出一轍。

  周封還在邊上手舞足蹈,葉欽不相信程非池沒認出自己,他甚至做好了被找麻煩的心理準備,然而程非池只冷冷看他一眼,胳膊一推讓他站起來,便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回到二班隊伍里去。

  葉欽的煩躁來得莫名其妙,他不爽於自己在程非池眼中就是一個陌生人,又對自己的過分在意感到慌張,陌生人有什麼不好?難不成要擁個抱認個親,讓大家都知道他們倆的關係?

  想到這裡,葉欽的惱羞成怒遲遲到來,周封還在不遺餘力地攛掇,他腦袋一熱,鬆口答應了與他們同行。

  周五沒有晚自習,然而六中的老師習慣拖堂,趙躍和劉揚帆穿越半個首都來到六中時,理科二班剛剛宣布下課。

  周封趴在窗前瞭望,確定隔壁樓的理科一班還沒下課,吹著口哨帶兄弟們往學校後門去。

  葉欽被周封拖著走,皺眉問:「去後門幹什麼?這會兒後門比前門人更多。」

  六中走讀生多,學校給辟的自行車停放地點就在後門,放學的時候這邊人潮洶湧,比前門還熱鬧。葉欽料定了周封出的主意與偷雞摸狗脫不了干係,人這麼多,等著被圍觀舉報不成?

  周封拍拍胸脯,得意道:「下午我跟趙躍簡訊溝通過了,放心吧,萬無一失。」

  葉欽還是不怎麼信,他有點後悔跟來了,覺得經不住攛掇跟了來的自己像個傻逼,扭脖子四處張望:「你們到底打算幹什麼?別太過分了啊,小心引火上身。」

  趙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咱們阿欽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麼這回虛了?」

  葉欽琢磨著自己這狀態確實叫做「心虛」,臉色一沉,不服氣道:「虛個屁,你才虛。」

  為證明自己一點都不虛,葉欽主動給兄弟們放哨。


  「欽哥,幫我拿著這個。」行動前,周封遞給他一把水果刀。

  葉欽瞪大眼睛:「你們不是要弄出人命吧?」

  「哪兒能啊。」趙躍揚了揚手中足有七八公分長的粗鐵釘,「扎他輪胎,讓他哭著走回家,要是扎不開,再動刀子。」

  葉欽鬆了口氣,又覺得他們比小學生還幼稚,嫌棄道:「快去快回,這兒冷死了。」

  幾個人分工明確,自覺萬無一失,卻忘了六中後門正對理科一班所在的教學樓。

  程非池十五分鐘前他就把試卷寫完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師不讓提前交卷,便百無聊賴地扭頭看窗外,這個角度視野極佳,把在停車處鬼鬼祟祟的幾個人盡收眼底。

  收卷放學後,他有意落在最後,不慌不忙地鎖門、下樓,還特地從偏門繞著走,留給那幫人足夠的作案時間。

  抵達一班自行車停放點的時候,那三個人已經不在了,站崗放哨的那個不知是在發呆還是打瞌睡,小身板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就是不走。

  程非池先去檢查自己的自行車,前後胎都被扎癟了,座椅大概太結實了拆不開,只被鈍器劃了幾道,上面還灑了油漆之類的有色顏料,這車騎了好幾年,平時也沒怎麼擦洗過,乍一眼根本看不出來。

  天色漸暗,程非池把車推到停車點出口處,放哨的感官有些遲鈍,人到跟前了還在走神,一陣風吹來,他原地蹦躂兩下,縮在外套袖子裡的手艱難地環抱住身體,使勁兒搓自己的胳膊取暖。

  程非池把車停好,上前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怎麼才來,我快凍死……」葉欽哆哆嗦嗦地轉身,看清站在面前的人,話說一半就收了聲,收得太急,嗓子眼裡蹦出一個清脆的響嗝。

  程非池指旁邊的車:「你扎的?」

  葉欽捂著嘴巴,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他想說「不是」,然後扭頭就跑,又覺得自己這樣特沒骨氣,回頭他們幾個又要笑他虛。

  可是之前幾次碰面都拉著距離,這回站在跟前面對面,葉欽才知道自己比程非池矮半個頭還不止。為了保住氣勢,葉欽昂著頭瞪他:「是啊,我扎的。」

  程非池淡定如常,看了一會兒葉欽手上水果刀:「用這個?」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擔了,就沒有退縮的道理。迎著程非池審視的目光,葉欽心一橫,道:「是啊,怎麼,沒被扎夠,還想再來兩刀?」

  不知是不是錯覺,葉欽看到程非池笑了,抿成一線的嘴角揚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動作便發生在須臾間,等葉欽回過神來,拿著刀的手腕已經被程非池捏在手裡,刀尖直指程非池的腹部,再往前幾公分就要扎進單薄的衣服里。

  葉欽低頭看反光發亮的刀鋒,眼睛瞪得像兩隻銅鈴,磕巴道:「你、你幹什麼?」

  他的力氣遠不如程非池大,又怕手一哆嗦真扎進去,僵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

  雄性生物大抵都很享受將人控制在鼓掌之間的快感,程非池攥著那條比自己細一圈的手腕,攥得它不住發抖,半晌後,手上猛地使勁,刀 「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葉欽面色慘白,任由程非池拖著走。

  行至學校外圍的人行道上,踩過幾片銀杏的落葉,葉欽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帶我去哪兒?」

  程非池一手拉著已經傻了的人,一手推著自行車,步調紋絲不亂,冷聲道:「公安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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