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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024-08-15 08:09:08 作者: 餘酲
  警察二十分鐘後趕到,雙方還在對峙。

  程非池只有一個人,即便勢單力薄,面上也不見驚慌。他在警察的要求下出示了身份證,然後有條有理地描述事情經過。

  「大約11點15分,這四位客人進店,其中三人在距收銀台最遠的貨架前徘徊約七八分鐘,接著就一起走到菸酒櫃檯前。這位,」程非池指劉揚帆,「繞進櫃檯里側看商品,與我所站的位置距離大約半米,另外兩位站在外側與我面對面說話,這期間時長不到兩分鐘,我全程站在收銀機後面沒有動。最后里側這位做決定要了兩包軟中華,就結帳離開了,五分鐘後再次返回,說手錶不見了。」

  周封聽了跳腳:「你小子怎麼說話的?意思是咱們幾個合起伙來陷害你?」

  劉揚帆對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無腦發言無語,插話道:「混淆視聽,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怎麼會在你口袋裡找出我哥們兒的手錶?」

  程非池看了兩人一眼,再次面向警察:「店裡有監控可以調取,看了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便利店店長在警察之後匆匆趕來,面對兩位警察和四個看穿著就來頭不小的年輕人,中年女人不由分說就點頭哈腰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給各位添麻煩了,小程剛來這兒不久,哪裡得罪了各位儘管說,回頭我好好教訓他。」

  劉揚帆吐了嘴裡的煙,挑眉笑道:「教訓?你知道我哥們兒這支表多少錢嗎,你就教訓?」

  趙躍揚了揚手裡的運動手錶:「我爺爺送的生日禮物,限量版,牌子都不認得也敢偷,誰給他的膽啊,你嗎?」

  店長被他們的話嚇到,回過神來立刻道:「小程不是這種人,這中間一定有誤會。」

  這時,監控視頻調出來了。拍到收銀台的攝像頭只有一個,朝向菸酒櫃檯的側面,按照左下角的時間,四個少年確實是在11點之後沒多久走進便利店,消失在鏡頭外不到十分鐘,其中三人就往櫃檯走去。

  接下來的情況也與程非池的描述基本一致,只是這段視頻並沒有發揮實際作用,因為角度有點偏,根本看不清人的動作,來回放了三遍,怎麼看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購物過程。

  「這人鐵定是個慣犯了,知道這塊兒是監控死角,干點什麼也不怕被人抓到。」

  事主趙躍先發制人,空口定了程非池的罪,周封和劉揚帆附和,說這個收銀員從事發到現在都鎮定得不得了,分明從他們一進門就見財起意,盯上了趙躍的表。

  三人成虎,說得頭頭是道,警察也犯了難。

  「我沒有偷他的東西,也不知道那塊表為什麼會在我口袋裡。」程非池再次否認,看向趙躍,「他靠近的時候我沒有設防,現在回想,當時就進了他們的圈套。」

  「你放屁!」周封怒目圓睜,「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們幾個閒著沒事算計你?」

  趙躍淡定許多,輕蔑道:「這話可就不太中聽了,你我素不相識,我為什麼要誣陷你?圖錢還是圖利啊?」

  警察也覺得有道理,把店裡另外兩個攝像頭的監控也調出來看,摸著下巴問程非池:「你說這位劉先生陷害你,在場有沒有其他人目擊?」

  葉欽正倚靠在門邊往嘴裡扔軟糖,聞言抬起頭,視線和程非池的撞個正著。

  剛才結帳後在門外,作案的三人就統一了口徑。周封打定主意要讓他吃教訓,既然不能把人按著打一頓,用其他什麼方法都無甚差別。被他們三個盯上,程非池想要在這樣周全的計劃中脫身難如登天,回便利店之前,葉欽就料想到當下百口莫辯的局面。

  葉欽自然是自家朋友這邊的,可他還有其他身份,他沒有參與事件,是這場鬧劇唯一的旁觀者。

  他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坦然應對,然而等到程非池的目光真的聚焦在他身上,還是有一瞬間的慌亂。

  這慌亂來得古怪,可他心裡清楚原因。

  葉欽很快給自己找到理由。他不喜歡恃強凌弱,或許是受母親的影響,又或許是同情弱者的本能隱隱作祟,他想,如果他看到的程非池是可憐的,眼中寫滿期盼和哀求,他會冒著得罪朋友的危險,幫他一把也說不定。

  可惜,程非池的眼神毫不露怯,坦然到有些犀利,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劃開隔膜,刺得葉欽心中藏著的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扭曲心思東逃西竄,無所遁形。

  「他看到了。」程非池說,「當時他就站在我正前方,這兩位的身後。」

  口中的軟糖因為咬得太用力黏在牙齒上,葉欽別開目光,企圖假裝看不到那個站得筆直的身影。


  「我當時在想別的,沒看清。」他咬著嘴裡終於迸出果醬軟糖,不僅不甜,還有些酸,酸得他話都說不清楚,「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後半夜是屬於少年們的狂歡時間。

  因為大仇得報,周封今天格外興奮,遊戲剛玩兩局就扔了手柄繼續喝酒,拉著葉欽陪他一起喝。

  葉欽賞臉喝了一口,眉頭擰成川字,隨後推開他的胳膊,癱在沙發里繼續吃軟糖。

  周封仰頭把剩下的啤酒咕咚咕咚全喝了,扔了易拉罐扼腕道:「咱們就該跟到局子裡,圍觀警察審他,順手拍個照片給怡然發過去。」

  趙躍笑他太絕,說那人看起來傲得很,吃這麼大的虧,肯定氣壞了。

  「找阿欽作證,也虧他想得出來。」劉揚帆也是滿臉嘲諷,「一看就是咱們自己人,他是不是腦袋秀逗了,憑什麼以為阿欽會幫他?」

  周封哈哈大笑:「可能是看阿欽面相軟和,以為他好說話。」

  「也是,阿欽長得嫩,大眼睛小嘴巴的,一張小臉白里透粉,看著別提多純良了,我們要是不說,誰知道他才是老大?」

  劉揚帆說完便抬手捏葉欽的臉,葉欽偏頭躲開,又往嘴裡扔了顆軟糖。

  幾人笑他無趣,繼續喝酒閒扯。等到他們酒足飯飽再次拿起手柄,葉欽拍拍坐在地毯上的趙躍,問:「他……我說那個人,會被警察怎麼處理?」

  「會被拘留吧,捅到學校里也說不定,背個處分什麼的。」趙躍說得輕飄飄,「有可能還會罰款,看他的命咯。」

  同一時間的另一邊,玉林路派出所的玻璃門打開一條縫,程非池從裡面出來,仰頭看遠處的鐘樓,凌晨三點半。

  北方的初秋夜深露重,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印有便利店LOGO的短袖T恤,下身是普通的黑色運動褲,在空蕩無人的路上埋頭走路。

  派出所與便利店距離不遠,程非池進門時,店長正拿著掃帚準備掃地,為兩個小時後的交班做準備。

  「我來吧。」程非池上前,接過店長手中的掃帚,逕自走到最裡面,按順序挨排往外清掃。

  店長看著他掃,忽而嘆了口氣,問:「警察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程非池說,「聽說我是學生,盤問幾句就讓我走了。」

  店長轉過身去整理貨架,想想還是忍不住嘮叨:「跟你說多少次了,社會上亂得很吶,尤其是晚班時間,流氓混混都跑上街撒歡惹事,咱們惹不起就躲,離他們遠一點,該讓的時候服個軟,硬碰硬只得跟自己過不去。」

  程非池手上的動作頓了下,道:「我沒惹他們。」

  「知道你沒惹事,你是什麼樣的人,阿姨能不知道嗎?」店長轉回來面向他,「可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歡無事生非,你不惹他們,他們還是看你不順眼。你得學會自保,硬骨頭收一收,不為別人,就為你自己,想想看今天這事兒要是真鬧大了,你書還念不念啦?從師大附中轉到六中已經很委屈啦,真捅到學校里,你媽媽該有多失望啊?」

  程非池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整理完店面,離開之前,店長阿姨從熟食保溫箱裡拿了幾個包子和兩包豆漿,裝袋一起遞給程非池,程非池不要,放好拖把就往外走。

  店長追到門口,不由分說把吃的塞他懷裡:「拿著吧,一整天沒人買,過會兒也要被過期處理的,等下還要上課吧?早飯可不能不吃。」

  程非池把書夾到胳膊下,雙手接過塑膠袋,道了聲「謝謝」。

  店長阿姨又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塊錢:「這是這幾天的晚班工資。」

  程非池垂眼看她手上的紅票子,知道這是讓他以後都不用來了。

  店長阿姨面露為難,委婉道:「阿姨之前考慮不周,你還是個孩子,晚班太危險了,你聽你媽媽的話,好好學習,掙錢是大人該操心的事兒。」

  程非池沉默不語,不接那錢也不說話,似乎在思考該如何挽回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

  晨間風大,店長阿姨先等不住了,拍拍他的後背催促他趕緊回去:「你這孩子……這樣吧,以後還有什麼適合你的崗位,阿姨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好不好?」

  程非池這才應了聲「好」,接過錢揣進口袋,再次跟店長阿姨道了謝。

  到家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屋裡拉著窗簾,只有縫隙里泄出一點晨光。


  程非池輕手輕腳走進廚房,拿了個盤子把包子放好,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主臥房門開了。

  「怎麼回來這麼晚?」程欣的聲音很弱,披了件衣服,扶著餐桌往廚房這邊過來,「不是說兩三點就能走嗎?」

  程非池放好東西,回頭去扶母親:「臨時來了批貨,我幫馮阿姨卸貨了。」

  程欣在兒子的攙扶下坐在餐椅上,點頭道:「應該的,你馮阿姨幫了我們家不少忙。」

  六十平不到的家裡狹小逼仄,餐廳到廚房只有三四米遠,程非池回廚房熱包子,程欣看到灶台邊上放著一本書,問:「那是什麼書啊?」

  「奧賽方面的書。」程非池答道,「老師說這屆高考開始改革,附加題說不定會從裡面選,我就隨便翻翻。」

  他背對著廚房門口,程欣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她畢竟當了十年的教師,還是能察覺出兒子言語中的漏洞。

  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前三名有數額不小的獎金拿,她怎麼會不知道。

  母子二人坐在桌上吃早飯,程欣把肉包子夾到兒子碗中,道:「高二學習開始忙了,別再出去打工了,供你上學的錢我還拿得出。」

  或許是久為人師的原因,程欣說話向來端正嚴肅不帶什麼感情,加上整個人病懨懨的沒有生氣,即便說著寬慰的話,還是莫名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程非池悶頭吃包子,吃完站起來收拾碗筷,抬頭瞥見玄關斗柜上放著的鞋盒以及上面印著的顯眼LOGO,當即便問:「他又來了?」

  程欣坐著把碗摞在一起,淡淡道:「嗯,鞋是給你買的,你自己處置。」

  半個小時後,程非池拎著垃圾袋和鞋盒從樓道里出來,拐到垃圾桶前,把手上的東西一股腦都扔了進去。

  太陽剛剛升起,晨霧尚未消散。樓下空地上有個老爺爺在打太極,看見程非池,收了招式喚他道:「小池起這麼早,穿這麼點不冷嗎?」

  程非池的心情並未因為陽光的出現而變得燦爛,他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李爺爺早,我不冷。」

  李爺爺看著小伙子,就想到自家也在上中學的孫子,這會兒怕是還賴在床上不肯起呢。

  「今天是不是又要去飯店幫工啊?別去啦,難得周末,好好睡一覺或者跟同學出去玩,店裡我去幫你跟大李說。」

  「欸,謝謝李爺爺。」

  程非池嘴上答應,只是為了縮短聊天說閒話的時間。回到自己臥室,他換掉便利店的T恤,套了件外套,再次出門。

  他的生活節奏很快,一天中大腦可以空閒時間幾乎都在路上。以往他會在路上盤算這個月能拿到手的工資,間或留意路邊商鋪的招聘啟事,看有沒有更適合他的工作崗位。六中對學生在校外打工的事抓得比較嚴,校門口小超市那份工作幹不了多久了。

  然而今天不同,他走著走著,突然開始加速奔跑。沿著空蕩狹窄的人行道跑了兩公里多,腦子裡還是亂鬨鬨,一張張嘲諷的臉不斷在眼前浮現,戲謔的笑聲在耳邊迴蕩不休。

  他停下來,手撐膝蓋大喘氣,忽而勾起嘴角,似在自嘲。

  是啊,別人有什麼理由幫他呢?

  世間有那麼多平白無故的惡意,能救他的,唯有自己而已。

  作者有話說:

  我們小葉,坑夫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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