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女兒被拐偏逢災 士隱頓悟入空門

  時光流轉，轉眼又到了元宵佳節。士隱讓僕人霍啟帶著女兒英蓮去看花燈。中途霍啟因內急，便把英蓮暫時放在一家門口的門檻上坐著，自己去方便。可等他回來時，英蓮就不見了。霍啟驚慌失措，找了一整夜也沒找到。由於害怕面對主人，第二天早上，霍啟選擇了逃離並遠走他鄉。

  士隱夫婦發現女兒徹夜未歸，預感情況不妙，便派人四處尋找，但都沒有結果。他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突然失蹤了讓兩人悲痛欲絕，也不顧及性命終日以淚洗面。

  只過了一個月，士隱就憂慮成疾，妻子封氏也病倒了，天天看病吃藥。不料在三月十五那天，葫蘆廟裡炸供品，不小心油鍋起火，引燃了窗戶紙。由於當地民居房屋多為竹籬木牆，大概也是因為劫數到了，火勢迅速蔓延，一條街眨眼間化為火海。儘管軍民奮力撲救，但火勢已無法控制，一直到燒了整整一夜才熄滅，無數房屋慘遭焚毀。可憐甄家緊鄰失火點，家園被徹底燒成廢墟，幸虧夫婦倆及幾個家人逃過一劫，甄士隱只能無奈跺腳，連連哀嘆。

  面對如此境況，士隱與妻子商量暫時搬到田莊避居。然而近年來天災人禍不斷，先是遭遇嚴重旱澇災害導致顆粒不收，接著盜賊蜂擁，搶奪田地，偷雞摸狗，真是民不聊生。然後官府出兵圍剿，田莊也無法安寧。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好變賣所有田產，帶著妻子和兩個丫鬟投奔封氏的娘家。

  他的岳父叫封肅，老家是大如州的，雖然是務農，但家裡還算富裕。現在看到女婿落魄成這樣，心裡十分不樂意。好在士隱身上還有便賣田產換來的錢，就讓他幫忙買點房子田地，以後好有個生計。封肅呢，就用這筆錢給自己撈了不少好處，只給了士隱一些破舊田地和房子。士隱是個讀書人，不懂種田做生意這些事，硬撐了兩年，日子過得更窮了。封肅見了他就數落他，背後也抱怨他只會吃不會幹。士隱聽在耳里，心裡挺後悔，再加上之前受的驚嚇，又經常生氣，年紀又大，身體越來越差，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這天，他拄著拐杖，掙扎著出門透透氣，正巧碰到一個瘸腿道士走過來。這道士形象邋遢，邊走邊念叨著什麼：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人人都知道神仙生活好，但就是捨不得放功名利祿。試問那些古往今來的將相如今身在何方？不過是荒墳一堆，草木叢生而已。

  人人都知神仙逍遙，卻總拋不開金銀財寶。整天只怨錢財積累的不夠多，可等到真正富甲一方時，人卻已撒手人寰。

  人人都說神仙好，卻無法割捨對嬌妻的眷戀。生前你儂我儂，蜜語甜言，可一旦離世，她便轉身投入他人的懷抱。

  人人都羨慕神仙逍遙，卻又對後代牽掛不已。自古以來，無數父母為子女操碎了心，然而真能見到兒女孝順反哺的又有幾人呢？）

  士隱走上前問：「你說什麼？我只聽見什麼『好』、『了』，『好』、『了』。」那道人笑著回答：「你能留意到這兩個字，說明你有些領悟。其實世間萬事萬物，『好』就意味著『了』，『了』也就是『好』。如果事情沒完沒了，就談不上好；要想好，就必須有個了結。我這首曲子就叫《好了歌》。」

  士隱是有慧根的，一聽這話，立刻心領神會，便笑著說：「稍等一下，我想嘗試為這首《好了歌》做個註解，怎麼樣？」道人欣然道：「悉聽尊便。」士隱乃說道：

  「空蕩蕩的破屋子裡，當年上朝的笏板能擺滿床。曾經歡歌熱舞的地方，現在到處是枯死的草木。蜘蛛絲密布於雕花房梁，綠色窗紗又糊在這簡陋的窗之上。正值青春年華，兩鬢就斑白如霜。昨天，剛埋了舊人；今夜，就有了新歡。今天有錢有勢、仗勢欺人，瞬息間又淪為乞丐讓人唾棄。正感嘆別人命不長，誰知道自己的也不長。精心培養的子孫，也有可能當強盜；掏空心思嫁豪門，誰能預料到竟會淪落到煙花柳巷。嫌棄官職太小，反而招致牢獄之災；昨天還忍飢受凍，今天就嫌棄紫蟒袍都不夠華麗。亂烘烘，你唱完了我來唱，還把異鄉當家鄉。多荒唐，到頭來，都是給別人作嫁妝。」

  瘋跛道士聽後，拍手笑道：「貼切！貼切！」緊接著，士隱果斷地說了聲：「走吧。」然後，他一把拿過道士肩上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居然不回家，跟著瘋道人走了。

  街坊鄰居把這事當爆炸性新聞到處宣傳。封氏知道後，悲痛欲絕，幾乎哭暈過去。她只能與父親商量，派人四處尋找，但至今一點線索都沒有。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依賴父母艱難生活。

  幸運的是，她身邊還有兩位昔日的貼身丫鬟陪伴。她們三人共同打理家務，日夜忙於針線活，以此幫助父親維持家用。儘管封肅每天都會為此事抱怨不已，但也只能接受現實，別無他法。

  這天，甄家的一位大丫鬟正在門前買線，突然聽到街上傳來鳴鑼開道的聲音。周圍的人都議論紛紛：「新縣令上任了。」丫鬟躲在門後張望，只見一隊隊軍牢快手依次走過，緊接著是一頂大轎，轎中坐著一位頭戴烏帽、身穿猩紅色官袍的人。丫鬟看著這人，心裡暗想：「這人好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然後就回了房間，沒再多想。

  晚上正準備睡覺時，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許多人在外面喊：「縣太爺的差役來找人問話！」嚇得封肅瞠目結舌。

  不知有何禍事發生，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