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佑昌廿二年七月十三。記住本站域名
上京城陽光明媚,紀明皓護送著太子,一路雖險象環生,但有驚無險。
如今已至上京城百里外,再過一兩日便能到了。
皇宮之中,皇帝齊文煜又是一夜未睡。
清河郡一役,他輸得徹底,沒了北山,後路被斬。
這一月的時日,那玄冰宮三大護法帶著玄冰宮舊部,各地剿殺他在上京城的人手。
他的侍衛,他的御林軍,他的暗衛,大批量死去。
而這些人殺了侍衛御林軍後,也不糾纏,腳上抹油跑得飛快,和以前齊文煜認識的玄冰宮,行事作風完全不同。
一點都不光明磊落,氣得人牙癢,可偏又沒有任何法子。
他要防著皇后,防著李家,防著紀家,防著吳家。
能走到如今,還沒死在齊文煜手上的,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一拳難敵四手,又沒了北山這個最大的支柱,他已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晨起恍惚之間,齊文煜想起了以前。
那時,他還未登帝位,周邊都是信得過的好友,皆發自內心認可他,幫助他登上帝位。
可人心易變。
紀明喜的父母,皇后,他,他們四人出生高貴,其他三人皆是世家子女,而他出身於皇家。
他們相識於兒時,十幾歲的年紀,四人一起隱姓埋名闖蕩江湖。
他可以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其他三人中的任意一位。
而後,他們認識了五皇子的母親珍妃。
又認識了玄冰宮唯愛美男,行事放蕩不羈的女宮主。
齊文煜很清楚,若他要登上帝位,出身李家的皇后,是他妻子的最好人選。
故而哪怕他心裡愛的是珍妃,他也將珍妃當妹妹看待。
在外闖蕩了半年,四人回了上京城。
他娶了皇后,紀明喜的爹娶了紀明喜的娘。
而後先帝病了,太醫說撐不了多久了,上京城風雲涌動。
齊文煜在李家和紀家的相幫下,帶著皇兄們的血,坐上了帝位。
珍妃出自苗疆蠱族,苗疆蠱族禍害江湖,向來遭世人嫌棄。
齊文煜出手,幫了珍妃,狸貓換太子,將珍妃帶進了自己的後宮,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那之後,什麼都變了。
皇后每日和他吵,紀明喜的娘和皇后是閨中密友,而紀明喜的爹又聽媳婦的。
他們三人站在一起,就這般遠離了他,仿佛他做了什麼罪不可赦的錯事。
他是皇帝,是萬人之上。
後宮佳麗三千,多正常。
珍妃也和他們相處過一些時日,為什麼,皇后她不能寬容些?
其他妃嬪皇后可以接受,為什麼偏偏珍妃不行?
他和皇后保證過很多回,珍妃永遠只會是珍妃,皇后的位置,也只會是皇后的。
從小長大,一起闖蕩江湖的情分,他也一直放在心裡的啊。
可皇后的眼,越來越冷。
她身後的李家也越要越多,開始變著花樣催他多到皇后宮中走動走動,說如今他膝下無嫡子,還是早日生下嫡子為好。
怎麼?
他才登帝位不過一年,李家就開始想太子,想這江山該姓了麼?!
而紀家和李家越走越近,仿佛穿同一條褲子似的。
後宮之中,皇后和珍妃的衝突也越來越多。
齊文煜不明白,皇后她什麼都有,母儀天下的身份,尊貴的世家之女,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金枝玉葉。
而珍妃呢,從小躲躲藏藏,受盡苦楚,顛沛游離,卻依舊善良。
她只有他了。
他也只有她了。
可皇后,還是容不下珍妃,對珍妃下了手。
最後,還對他和珍妃的五兒,下了手。
齊文煜哪怕再厭惡李家,再不喜太子,但他原先想的也是將太子貶黜為皇子,而後讓他安享晚年。
畢竟,太子是他的血脈。
虎毒不食子啊。
可為什麼,他們要殺了五兒!
既是殺了五兒,就怪不得他了。
怪不得他了。
可蒼天無眼,太子居然好好活了下來,吳家紀家皇后也好好活著。
早知如此,當年齊文煜怎麼也不會顧念昔日好友之情,留下紀家子女。
他們都應該,和他們的爹娘一起死的!
怪他,還是太過心慈,想著當年紀明喜的爹救過他一命,他不忍讓紀家斷了血脈。
心慈手軟的下場便是現下這般。
如今他腹背受敵,孤立無援,面前怎麼看都是死局。
皇帝下完早朝回來,將自己關在御書房中,思索了很久。
而後,他將身後所有暗衛召了出來。
還剩下五十三名。
皇帝打算去皇后宮中一趟。
能否將死局化生,皇后如同當年他登帝之時,依舊是關鍵。
皇后從廟裡回來後,便稱病將自己關在了宮中。
如今上京城上上下下對風寒一事談恐色變,原因便是紀家和吳家肺癆一事。
皇后便是染了風寒,說怕是肺癆,故而緊閉宮門不出。
皇帝有心想召皇后到御書房來,可她用了這般藉口,他就下不了這個旨意。
皇后當年與他一起闖蕩江湖,認識不少武林高手,自己身手也不差,皇帝自然不可能毫無準備便前去。
他大概最多只能帶進去八名由暗衛喬裝的侍衛,帶的多了,傳出去不好聽,也不利於他與皇后的談話。
帶的少了,皇帝怕皇后對他不利。
皇帝在五十三名暗衛里挑了他最為信任的八位,而後將最為信任的兩位放在了最前頭,也就是他的背後。
那兩位暗衛,身手在暗衛中不算出類拔萃,腦子也不夠靈活,但較為忠厚老實。
而且皇帝觀察了多年,這般秉性是裝不出來的。若他們真是叛徒,早年間就會露出馬腳。
皇后穿著一襲單薄的白衣,拿著塊染血的帕子,坐在門檻之上,斜靠著門,望著後院池塘中的荷花。
就如同她當年,十二三歲的年紀一般。
總愛這般坐著看花看樹。
可到底有很多東西變了,她的眼裡不再那般天真爛漫,眼角也均是皺紋。
皇后的另一隻手裡,拿著封信。
信從涼州而來,幾日前就到了她手上,是吳惟安的筆跡。
皇后想起當年闖蕩江湖的事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吳家之子,居然是玄冰的兒子。
那玄冰是個妖女,看見好看的兒郎,總是忍不住調戲一番。
當年他們之所以和玄冰扯上關係,便是雲汐的爹長得過於好看,將人家給引來了。
一番糾纏後,玄冰絕了雲汐爹的心思,覺得皇帝也不錯。
可皇帝自然是看不上玄冰這般遊走在男人花叢間沒了貞潔的女子的,被看一眼,他都覺得是對他的侮辱。
懷恨早已在心,而後又有了利益糾纏的正當藉口,齊文煜騙了珍妃,給玄冰下了毒。
那時她看不清晰,後來終於明白,齊文煜就是這般噁心偽善的樣子。
似乎他做什麼都是不得已,都是別人逼他。
倒是和那嬌嬌弱弱的珍妃一個德行。
珍妃確實沒什麼壞心腸,但皇后對她厭惡至極。
珍妃身世悽苦,心地善良,路上看見被打傷的兔子都要為它救治。
可有多少人因她而死?
但她還是那一副無辜的模樣。
她說自己也沒有法子,說她不是真的想進後宮的,不是想和她搶男人的。
是啊,可她再不想,她不已經在宮中?
皇后身為李家長女,穩坐後宮之位二十餘年,並不是良善之輩。
皇帝害她之子,令她日日痛楚,受盡喪子之苦。
她就動手害他摯愛,讓他也感受一下,什麼叫生不如死。
太子這幾日就能回到上京城了,很多事,也該有個了斷了。
只是,皇后看著那張紙。
雖然她已按照紙上所說的安排好了,但這吳惟安能確定,齊文煜會來找她?
從珍妃死後,他就再未踏入她宮門半步。
「娘娘。」身側的貼身宮女上前,「聖上來了。」
皇后抬起頭,愣了片刻便笑了:「哦?是嗎?」
她咳了幾聲,也沒站起來出去迎他,將手中的紙撕碎放進鞋襪之中,而後依舊坐在那。
皇帝的步伐不緊不慢,極穩:「皇后。」
皇后咳了幾聲,扶著門框站起來,朝他行禮:「臣妾見過皇上,皇上怎麼過來了?」
皇帝站在她三步之位,面容溫和,笑了下:「朕來看看你,你可感覺好了點?」
皇后捏著帶血的帕子,打量著皇帝的面容,他這笑,和當年似乎沒什麼兩樣。
她當年愛上他,便是那樣一幕。
少女從府中跑出來,少年郎在府外等她,提著把劍站在樹下,見到她時,抬起頭來溫和一笑。
就這一笑,誤了她一生。
皇后又咳了起來:「臣妾有可能是肺癆,皇上就不怕病氣過給您了嗎?」
皇帝沉聲道:「胡說什麼,只是普通風寒罷了。」
皇后:「皇上,太醫說,興許是肺癆。若真是如此,傳給了皇上,臣妾就成了罪人。還請皇上快些回罷。」
皇帝微微一嘆,望著皇后的眼裡,帶著數不清的複雜情緒,他唇微動,卸下皇帝那高高在上的樣子,露出老態,柔和了面容:「穎兒,你廋了,也老了。」
皇后虛弱一笑:「誰都會老,不是嗎?」
皇帝抬眸,話語中帶著二十多年的滄海桑田:「是啊,朕也老了。」
沉默片刻,皇帝望著外頭的荷花,溫聲道:「就這樣罷,穎兒,就這樣罷。我們都老了,鬥了半輩子。你我都收手罷,太子還是太子,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我們好好過日子,再過兩三年,我將皇位傳給太子,我們再一起去當年走過的地方再看看,如何?」
皇后微微一愣,眼裡有什麼一閃而過。
曾幾何時,在沒有珍妃之前,她和他也是如此。
甜蜜到仿佛,空氣中都是糖的味道。
可都不過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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