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存是真看不慣裴知硯這副失意落寞的模樣。
在慶州,哪怕跌落谷底也意氣風發的少年;上位後,手段毒辣雷厲風行的帝王,怎麼遇到個女人,就變成這樣。
「臣聽聞長陽郡主今日去了花樓?」
裴知硯直勾勾地盯了他一眼,幽幽道:「是酒坊,裡頭都是些清倌。」
得,還學會自我安慰了……
管它花樓還是酒坊,自個兒媳婦找別的男人喝花酒,就是不爭的事實嘛。
「唉」,梁景存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這長安城多得是心甘情願入宮伺候您的女人,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這話,許瀅也說過。
裴知硯低低沙啞地笑了聲,「她們要嫁,與我何干。」
竟然連『朕』的自稱都捨棄了。
梁景存又急又氣,前朝哪個皇帝不是後宮佳麗三千,這人怎麼就想不通呢!?
他旋即坐在旁邊,提了壇酒,「陛下對郡主這麼上心,難道就不知道她為何要去喝花酒?」
提及此處,帝王臉上浮現出凶戾的神色。
白日裡,她說那群清倌年輕又聽話,還會哄著她。
他雖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可也不老,哄她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她不接受罷了。
將這事兒與梁景存說了後,沒想到換來對方的一陣嘲笑,裴知硯冷眼瞪過去,梁景存立馬收聲。
「陛下想想呀,這清倌的哄跟您的哄能一樣嘛。各朝各代,許多公主都熱衷於豢養面首,這種行為雖在世人眼中不可取,但其中滋味的曼妙只有自個兒知道。」
「長陽郡主自幼眾星捧月,心高氣傲,怎會要個又老又冷,半句甜言蜜語都不會說的高位夫君呢,當然更喜歡那些年輕嘴甜的男寵喏!」
那句『又老又冷』狠狠戳中了裴知硯的心。
他才二十一,又不是三十一!
而且那些清倌會哄人又怎樣,他在別的方面也能讓許瀅滿意。
大殿內沉默了許久。
「陛下,您得好好考慮考慮!」梁景存道。
「考慮什麼?」裴知硯不解。
「您想娶郡主,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您和郡主的開始已經走錯了一步,郡主如今不想接受您,等將來她入了宮,你們的關係還要像怨侶一般般彆扭嗎?」
梁景存仰頭,長嘆口氣,「若哪天您膩了倦了,她該如何?郡主是曾得罪過您,可用不著讓一個女兒家用一生的幸福賠吧?」
他知道皇權至上,但這對長陽郡主,不公平。
若要從頭開始,必須得有一個人先低頭,而這個人顯然只能是陛下。
聞言,裴知硯垂眸深思。
…
六月初八,宜嫁娶。
許凜和宋檀兒的親事是帝王欽賜,特許婚禮按親王的規格辦。
煦王府當日花重金,在長安各大酒樓安排了流水席,與長安萬民同樂。
忠毅侯府給宋檀兒備了足足二百二十八抬嫁妝,實打實的十里紅妝。
酉時剛過,街道盡頭,官兵開道,一輛朱纓華蓋的平頂馬車朝王府緩緩駛來,馬車上還掛著象徵天家龍紋的黃幡。
門口小廝遠遠看到帝王的馬車,連忙進府稟報。
許王爺及一眾賓客整理衣冠,到大門口拜見,「臣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伴隨著山呼海嘯般的叩拜聲,一襲煙墨色金絲吉祥紋常服的帝王從車廂里出來。
他的目光掃過烏泱泱的人群,落在最末尾的許瀅身上,她今日穿著茶花紅色的華服,日光落在她臉上,勾勒出入目難忘的雲鬢花顏,美若芙蕖。
「平身。」
「謝陛下!」
裴知硯踩著杌凳下馬車,本想去找許瀅說說話,哪知她扭頭就走,不帶一絲留戀,留下他被一群大臣圍著寒暄。
煦王府的院落寬闊,層樓疊榭,錯落有致。
進到裡面,還有一座拱橋,橋下是碧水清泉,橋頭則種了柳樹,微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等裴知硯與大臣們寒暄完,找到許瀅時,她站在橋頭柳樹下,與兩名女眷相談正歡。
橋上一聲輕咳,打斷了三人的交談,
三人齊齊抬頭朝石拱橋望去,見到帝王,兩名女眷神情敬畏,匆忙見禮。
許瀅眸光清冷,不等他開口,直接轉身往反方向走。
還沒走幾步,男人便跟了上來,端出一副正經內斂的模樣,沉聲道:「郡主好大的架子,看見朕也不行禮。」
許瀅步伐頓住,秀眉輕擰,「陛下刻意跟過來,就是為了讓臣女行禮?」而後側身朝他行禮,「現在禮行過了,煩請陛下別再跟著臣女了。」
說罷,她繼續往前走。
可男人並沒有因此沒再跟著,眼看著就要到人多的地方了,糾結許久,他才伸手牽住許瀅的衣袖,結束兩人之間的沉默氛圍。「朕有話要對你說。」
「……」許瀅低頭睨了眼他的手,怕旁人看見後誤會,匆忙抽回,「陛下請說。」
裴知硯主動湊近一步,嗓音溫雅:「朕反省之前做了許多錯事,惹得郡主生厭,今後朕不會再逼迫你,也不會再讓人監視你,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聽到他這番話,許瀅心頭有一些觸動。
「陛下這話可是真心的?」
「千真萬確。」
話雖如此,可許瀅還是不信這狗皇帝會突然這麼大度,莫非背後有高人指點?
此話真假,試試便知。
「若我不想參加中旬的選秀呢?」許瀅道。
「隨你的心意。」選秀,推遲些時日也無妨。
這麼好說話,許瀅有些意外,「我想去金陵。」
去金陵?這可不在裴知硯的計劃範疇,他濃眉微折,眼底的晦暗幾不可察,「媆媆為何想去金陵,可有章程?」
「……」
許瀅抿了抿唇,內心哼笑,故意嗆他:「我想去金陵買間大宅子隱居長住,聽聞金陵人傑地靈,說不定還能遇到中意之人……」
果不其然,男人裝出來的溫雅,很快被戳破。
「中意之人?媆媆莫不是忘了,你已是朕的女人!」裴知硯鳳眸輕眯,嗓音認真肅然,周身氣息瞬間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