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心意，就當請吳老闆喝茶，您若不收，將來我也不好意思再找您辦事了。」許瀅嗓音溫淡。出門在外，這點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
「……」吳晉只好收下，態度熱情地引著二人進牙行。
昨日來到錦官城，許瀅就決定好要在此地長住，除了購置宅子，還得買奴僕。
有吳晉這個生意人在，置辦得還算順利，許瀅總共花了七十兩銀子，買了三個看起來還算踏實的僕人。
年紀最小的一個，是家裡為了給哥哥娶媳婦，被親生父母賣了的黃毛丫頭；年紀稍大些的，是家人落難，流落到錦官城的婦人；還有一個男僕，皮膚黝黑、肌肉發達，就是渾身是傷，需要花錢醫治，買他的原因是既能幹粗活，又能看家護院。
…
日薄西山,靜謐的紫宸宮內殿瀰漫著一陣苦澀的湯藥氣。來回伺候的宮婢個個小心謹慎，深怕驚擾床榻上的帝王。
榻上的人思緒混沌，夢境中，他遊魂一般到了忘川河畔，四面詭譎，河面一望無際。
忘川河裡儘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他一個亂臣賊子，罪孽深重，怕是渡不了忘川了。
他只好在河邊等啊等，等了很久，才等到許瀅。
他難掩喜色地迎上前去，許瀅卻渾然不想搭理他，毫不猶豫地坐上渡河的扁舟，還皺著眉頭與他說：「我討厭你，別再跟著我！」
這句話猶如尖刺深深刺入他的心臟，那股撕心裂肺的窒息痛苦再次席捲全身。
燭光透過錦繡幔帳，裴知硯從光怪陸離的夢中猛然驚醒，那張本就沒多少血色的臉龐愈發慘白，渾胸口處好似被活活撕裂開，就連基本的呼吸都牽連五臟六腑般刺痛。
靜坐許久，他才從那場噩夢帶來的驚悚中清醒，然而現實比噩夢更叫人痛苦——他的媆媆，就這般溺斃於灞河，連屍體也尋不回。
正與御醫談論病情的王太后聽到動靜,回身往內殿探去,看到那強撐起身，搖搖欲墜的高大身影，王太后急忙上前：「躺下，快躺下！」
又示意左右宮婢：「還愣著作甚？！」
這段時間，帝王喜怒無常，處事暴躁極了，宮婢們心裡都很怵他，戰戰兢兢走過去攙扶。
裴知硯強壓胸口的疼痛，又抬手按了按酸脹的額心，沉眸看向面前的王太后，「母后怎麼來了？」
「哀家再不來，你都快把自個兒折磨死了！」
王太后眼眶通紅，「皇帝，人死不能復生，你得向前看啊！殿裡的奏摺堆積成山，朝中眾多大臣聚集在殿外，請求探望，你荒廢朝政，難道不是在損長陽的陰德嗎，她在地下會好受嗎？」
提到許瀅，裴知硯才算清醒一些，像是溺水瀕死的人，突然開始迴光返照。
是啊，人死不能復生。
他處理好一切，再去見她吧。
思及此處，原本還死氣沉沉的一個人，忽然揮開攙扶的宮婢，哪怕身形不穩，也踉蹌著往殿外走。
王太后驚愕：「皇帝，你又要去哪兒？」可別又去灞河找屍體了！
殿外陽光耀眼，裴知硯從幽暗的內殿出去，雙眸乍然受陽光刺激，還有些不舒服。抬手遮住光線，黑若深淵的眸子裡浮起一層薄光。
殿外空曠處，周逸笙正應付著大群自發聚集、要求覲見天子的朝臣。
隱約的爭執聲穿過宮門。
荒廢朝政多日，不停自我折磨的帝王，面色憔悴無光，神情漠然如霜，站在漢白玉階之上，冷眼望向遠處隱約喧譁的宮門外
片刻後，目光轉回來，落在階下跪倒大片的內侍宮婢身上。
「讓他們進來吧。」
這個『他們』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李德忠見陛下肯出宮殿，還接見朝臣，心下一喜，連忙跑到喧譁處通傳。
御前伺候的內侍們有條不紊地將大殿清理乾淨，恢復如初。
半個時辰後，朝臣們終於如願覲見。
…
遠在錦官城。
這段時日，吳晉領著許瀅二人看了好幾處宅子，都是地段不錯，南北透通，交通便利的好宅子，因地皮大小不同，價格有些差異。
最後許瀅挑了烏衣巷那座一進一出的院子，那院子布設開闊，採光也好，共五間房，住五個人綽綽有餘。關鍵隔壁都是讀書人家，知書達理，日後來往不費勁。
一番契約手續後，於七月十二，搬入新家。
當夜，許瀅掏錢買了好酒好菜，邀請吳老闆一同慶祝喬遷之喜。
月明星稀，柔柔清輝籠罩著庭院。酒過三巡，庭院充斥著熱鬧喧囂。
黃毛丫頭名叫凝香，比許瀅還小兩歲，但頭腦聰敏，幹活手腳麻利。這會兒酒足飯飽，見主子已有醉意，便將人扶回房間。
許瀅的房間布局與煦王府差不多，她醉眼惺忪地坐在軟榻上，望著天邊那輪明月。
也不知父兄在長安過得可好，兄長向來疼她，經此一遭，不知該有多傷心……
「小姐。」百里川無聲無息出現在窗邊，那張秀氣的臉上滿是糾結。
許瀅回神，將他臉上的情緒收盡眼底，淡笑道：「這麼晚來找我，是有何事？」
百里川尷尬地撓了撓頭，來錦官城有小半個月了，陪小姐置辦好宅子和奴僕，他也是時候離開了，畢竟浪跡江湖是他的夢想。
「人生聚散終有時，你已經幫我很多了，再留你在身邊，我心裡也有愧。」許瀅知曉百里川心中所想，既然他開不了口，那便由她開口吧。
百里川眼底情緒複雜，深吸口氣，抱拳道：「多謝小姐成全。」
正要走時，百里川想起來件事，回頭問出這一路藏在心底的好奇：「長安都在傳小姐將嫁給天子，為何小姐還要死遁離開長安？」
王府出身，地位尊貴，又將母儀天下，有什麼棘手的事解決不了。
默了兩息，許瀅自嘲道：「或許是我這個人太犟了吧，不喜歡不想要的東西，縱使是天子，也不能強加於我。」
百里川明了。
「可小姐就不怕有朝一日，事情敗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