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瀅對麗娘的話不置一詞,繼續教凝香習字。
隔壁宋宅,僕婦看見自家少爺送禮回來,臉上還掛著淺淡笑意,放下手裡正漿洗的衣物說:「少爺見到徐姑娘了?」
「見到了。」宋聽瀾嗓音溫潤,回想起庭院中裊裊娉娉的姑娘,就像那高嶺之花,只能遠觀而無法觸及。
僕婦一邊觀察宋聽瀾的反應,一邊搓洗衣服:「這位徐姑娘能在烏衣巷買宅子,家底肯定厚實,長得也漂亮,就是瘦了些,十指纖纖,一看就沒做過粗活……」
宋家在附屬縣裡做官,為了方便宋聽瀾讀書求學,結識文人才子,才在錦官城的烏衣巷買宅子。僕婦被派來照顧宋聽瀾生活起居,眼看他年紀不小了,還未成家,隔壁徐姑娘容貌不俗,與宋聽瀾還挺配,便打起了撮合的主意。
在她看來,自家少爺飽讀詩書,年紀輕輕便中了舉,這般優秀的兒郎,自然得天仙才能相配。
宋聽瀾怎會聽不出僕婦是什麼意思,皺眉道:「常媼,我們與徐姑娘只是鄰居,還不算熟悉,怎能在背後談論她人呢。」
僕婦尷尬笑了笑,「不算談論吧……徐姑娘人美心善,定然不會在意的。」
宋聽瀾輕輕搖了搖頭,抬步往屋裡走。
…
群臣跪諫的風波平息,周逸笙一直記著梁景存的話,私下將那日跪諫的大臣調查一番,很快發現了端倪。
紫宸宮大殿內,青煙繚繞。
「啟稟陛下,臣徹夜探查,發現禮部尚書與煦王府的趙師爺來往甚密,尚書大人是許王爺的門生,他們有來往倒不奇怪。可除去一些見風使舵的官員,御史台中竟也有幾位官員,在跪諫那日前,就與趙師爺有交集。」
周逸笙站在堂下躬身回稟。
丹墀高台上,身穿交領大袖玄色盤龍常服的帝王,神色淡淡,那雙寒潭似的眸光落在堆疊的奏摺間,屈指在案上輕敲。
這是裴知硯常用的思考姿勢。
煦王府的趙師爺,有點印象,跟隨許王爺多年,是許王爺的左膀右臂,耳目心腹。
前段時日,朝野中流傳裴知硯要立許瀅為後的消息,並非空穴來風。他是真有這個想法,不過不是現在立,他們已有夫妻之實,在他心裡,許瀅就是他的妻,該生同裘死同穴。
立許瀅為後,對煦王府來說,是莫大的榮耀,這位趙師爺,煽動官員跪諫,背後多半有許王爺的授意。
這就奇怪了……
裴知硯摩挲著鷹首玉扳指,鳳眸輕眯,暗自忖度著——許王爺早知他有意讓媆媆入宮選秀,哪怕媆媆生前不願入宮,也未見許王爺有任何動作,不,也許他想過,但沒有付諸實踐。
如今媆媆已逝,王府尚在喪期,許王爺便為了一個還沒定論的流言,在背後推波助瀾,讓群臣跪諫,威脅於他。
意欲何為?
裴知硯閉了閉眸,俊雋容顏上浮現一絲不耐,「派人盯著這個趙師爺,他若有半點異動,無需回報,即刻查辦。」
「是!」周逸笙領命退出大殿。
…
煦王府內隨處可見的白色,奴僕們個個埋頭忙碌,不敢說笑,一片死氣沉沉。
趙師爺難掩慌張地跨入大門,徑直往書房去。
進門之前,還刻意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才進入。
「王爺!」趙師爺大步走到書案前,壓低聲音,「天武衛在查尚書大人了,相信很快就會查到我身上。」
許王爺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這場跪諫,確實是他在背後策劃的,瀅兒好不容易離開長安,過上安生日子,卻又傳出陛下要追封她為後的消息。
立一個『死人』為後,何其荒唐!
原本計劃過個三年五載,陛下忘記了這段孽緣,他們一家還有機會團聚。
可一旦追封,昭告天下,不知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煦王府,或許還會有有心之人,翻出瀅兒假死的事。
為了永絕後患,他便策劃了這場聲勢浩大的跪諫,希望陛下收起心思,繼續做一個勤政愛民的明君。
沒想到,陛下竟能扛住壓力,哪怕到最後,選秀一事也沒個著落。
許王爺沉吟片刻,嘆道:「咱們這位陛下,還真是高深莫測。」
「趙師爺……你得離開長安了。」
若讓陛下的人查到趙師爺身上,必然會牽扯出煦王府,陛下動不了煦王府,自然會先拿趙師爺開刀,要不了多久,連瀅兒假死的事都會查出來。
欺君,可是死罪。
趙師爺道:「王爺,我走了,王府怎麼辦?」
長安城誰人不知他是王爺的心腹,陛下查到他,就相當於查到許王爺身上,總不能讓許王爺去認罪吧。
「不過是跪諫罷了,真要論起來,我也是為陛下的江山社稷考慮,這能給我安什麼罪?你若留下,再順著你這條線查下去,遲早會暴露瀅兒假死的事。」許王爺道。
趙師爺沉默半晌,才下定決心,「好,我現在就回家收拾,今夜就走!」
離開王府後,趙師爺一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跟蹤。
他住在城西的甜水巷,安排長陽郡主假死之前,他怕事情敗露,會連累家人,便讓妻兒先行回了老家,如今這一進一出的宅子裡,只有他和兩個奴僕居住。
收拾的行李不能多,他只敢帶幾件衣物和銀錢。
日頭偏西,天色陰沉。
回來時,趙師爺吩咐奴僕去西市租馬車,估摸著這會兒該回來了。
叩叩叩——
緊閉的大門被敲響。
趙師爺以為是奴僕回來了,挎上行李去開門,哪知一開門,便看見四五個穿著深色勁裝的壯漢,光看他們身量和眼神,就知不是普通人。
趙師爺怔愣了一瞬,拱手作揖,笑容可掬道:「幾位爺,不知有何貴幹?」
打頭的壯漢凝視他片刻,目光落在趙師爺挎著的行李上,冷哼道:「趙師爺這是要去哪兒啊?」
「……」趙師爺咽了咽口水,後退半步,強裝鎮定說,「回鄉探親,不日便回長安。」
周逸笙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噢…原來如此,本官還以為趙師爺是心虛煽動群臣跪諫之事,要潛逃呢。」
此話一出,趙師爺身軀顫抖。
看來不止尚書大人,連其他官員都已被陛下的人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