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瀅淡定揮了揮團扇，「大家都是鄰居，這話在院裡說說便罷了，可別往外說。」
宋聽瀾確實是個淵清玉絜的君子，可他們並不相配。倒不是身份地位的差距，只因她此生再無嫁娶之心。
凝香以為小姐是在害羞，「宋公子容色清朗，氣質高華，等明年春闈高中，說不定就能在長安當官了。」
聽到長安，許瀅眸光半闔，若有所思。
…
大理寺獄中。
距離梁景存上次來，已過了兩日。
這兩日，趙師爺殫精竭慮，精神和身體都已在崩潰的邊緣。
入夜，換班的獄卒帶來燒雞和清酒，肉香味撲鼻而來，幾個獄卒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談天說笑。
昏暗的牢房內，趙師爺緩緩抬起頭顱，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在那隻焦香酥脆的燒雞上。
入獄這段時間，獄卒很少給他吃食，就算給，也都是些餿菜餿飯，他餓了許久，那肉香味勾著他的味蕾，口水直流。
有個獄卒察覺到趙師爺餓狼般的目光，撕了只雞腿，走到牢房邊，「趙師爺餓了吧？」
獄卒拎著雞腿在趙師爺面前左搖右晃，引得裡面的人狼狽亂竄，嘲笑道：「您說說，您都一把年紀了，何必這麼死倔呢？王府可保不了您，再等兩日，梁大人沒了耐心，您的妻兒老小可就遭老罪咯。」
說完，獄卒把雞腿丟進牢房。
趙師爺也顧不上那隻雞腿髒不髒了，抓起來兩口嗦乾淨，還意猶未盡，恨不得把骨頭也吞了。
獄卒正準備走，就聽牢里的人扯著沙啞的嗓音，聲若蠅蚊：「讓梁大人來見我。」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梁景存才來到牢中。
儘管知道趙師爺堅持不住要招了，他也不心急，慢條斯理地坐下，唇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趙師爺，把你知道的，都說說吧。」
趙師爺像被抽去了精氣神一般，癱坐在地上，「我要先知道我妻兒的安危。」
聞言，梁景存的身軀慢慢往後仰，靠著椅背，自鼻息間發出一聲冷笑：「可以。」
不一會兒，孩童的啼哭聲、叫喊聲由遠及近，迴蕩在逼仄的地牢石壁間。
趙師爺如遭雷擊，跪爬著往聲音的方向靠，嘴唇囁嚅，抽噎不止。
兩名獄卒死死牽制住他，大聲呵斥：「別亂動！」
梁景存抬起一隻腳踩住趙師爺的肩膀，眸光格外森冷：「趙師爺應該不想讓孩子看到您狼狽不堪的一面吧，趕緊招吧，招完，您的妻兒老小就能回家了。」
趙師爺雙目無神，泄力一般跪坐在地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做抵抗，也不過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於是，將長陽郡主假死，以及策劃出逃的路線，全盤托出。
…
盛夏炎炎，窗外蟬鳴匝地，紫宸宮內，梁景存逶逶將煦王府幫助長陽郡主假死出逃的計劃細細稟報。
「據趙師爺所述，長陽郡主用商戶之女徐月的身份，跟隨商隊，去往徐氏的老家錦官城。商隊的隊長受過趙師爺恩情，路引和戶籍，也都是他提供的。」
丹墀高台上的帝王聞言不語，濃密長睫輕垂，遮住狹眸間翻湧的情緒。
這個計劃絕非一朝一夕能完成，這狡猾的小混帳，看似乖巧溫順地待在他身邊，腦子裡卻是在算計這些！
還有那夜，她的木匣里裝的應該就是戶籍和路引，難怪會那般慌張，不惜主動吻他，來發散他的注意力。也怪他太過自負，以為人逃不出手心，便沒再細究。
落水假死，還讓他的妹妹做證人，真是好計劃！
裴知硯只覺胸膛堵得發慌，越想越是惱恨，恨不能現在就將她抓回來，按在腿上狠狠揍一頓，再將她渾身都啃咬一遍，讓她從此乖乖聽話，再不敢起這些膽大又可惡的心思。
梁景存不知帝王此刻想法，眼見上座之人沉著臉遲遲不語，心下一緊，硬著頭皮勸諫：「陛下，長陽郡主設計假死，也是被時局所迫。煦王府知情者只有許王爺和趙師爺，許王爺愛女心切，還請陛下莫要再牽連他人了。」
唉……
若不是陛下當初強取豪奪，又非要人入宮選秀，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人至於好端端的郡主不當，隱姓埋名做商戶，遠走他鄉嘛！
長陽郡主又不是普通官眷，在前朝時待遇堪比公主，這般高嶺之花，被視作死對頭的人強制拉下神壇，心裡如何受得了！
假死是欺君之罪，但梁景存希望陛下能想清其中因果，莫要降罪煦王府，與長陽郡主再生嫌隙了。
大殿沉寂良久，高台才響起帝王恍然般的低醇嗓音：「梁卿何時生了顆大度慈悲之心，長陽郡主如此戲耍朕、愚弄朕，朕必然是要叫她付出代價！」
梁景存心口沉了沉，看來勸說陛下是行不通了。
這都什麼事兒啊？！
煦王府膽子也忒大了，假死欺君都幹得出來！
等等……陛下不會殺了長陽郡主吧？
梁景存正想開口再勸兩句，抬頭卻對上帝王的視線，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神，深邃陰鬱，灼灼幽亮，猶如黑夜中蟄伏的野獸，充滿危險。
「錦官城…蜀地…」殿室內迴蕩著帝王喜怒不辨的聲音。
「距離京城有多遠？」
梁景存茫然了一瞬，估算一下，「遠著呢，足足有上千里路。」
「上千里路……」帝王輕輕笑了一下。這小混帳，為了躲他，竟跑到那麼遠的地方。
裴知硯驟然起身，氣勢凌人，大步朝殿外走，那明黃袍擺獵獵生風。
「傳周逸笙來。叫他點齊三十輕騎精兵隨侍。李德忠，備馬！」
梁景存驀然想到起兵前，也是這麼個艷陽天，昭告天下的立後聖旨剛傳到慶州，帝王氣勢洶洶走進營帳，堅定決然地告知全體將士即刻起兵。
上千里、輕騎隨侍、備馬。
電光火石之間，梁景存突然明白了帝王的意圖。
「陛下不可！」梁景存幾步跟上帝王的腳步，「您難道要丟下朝堂政事，丟下江山社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