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皇爺?」
朱元璋再度睜眼,便覺喉嚨劇痛,胸悶如堵,捂著心口艱難的咳嗽了幾聲,轉睛一看,卻見自己此時正跌坐在山石之上,不遠處落了一根掙斷了的白綾,歪著一隻凳子。閱讀
旁邊一個內侍裝扮的中年男子哭的滿臉是淚,神情絕望,見他醒來,不禁目露喜色,膝行近前,哭道:「皇爺,天無絕人之路啊,您意欲自盡,然而蒼天卻不肯收,可見我大明氣數未盡啊!」
大明,皇爺,一根白綾,歪著的凳子。
朱元璋再偏過頭去看了眼頭頂那棵老歪脖子樹,立時眉頭一跳,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他這是從開國皇帝,穿成末代君主了。
那個吊死在煤山上的崇禎皇帝。
就算不是他本人,大概也是平行空間裡的崇禎皇帝。
李自成,還有奪明國祚的滿洲韃子……
朱元璋眼眸微眯,凶光畢露。
那內侍不查,只當他自盡之心未歇,一邊哭,一邊哀聲勸說,希望皇帝暫時忍辱,保全性命,再圖其他。
成了末代皇帝麼——
朱元璋眉頭微松,復又鬆開,忽的想起一事,趕忙一把拉住那內侍,語氣急迫:「皇后何在?」
內侍馮忠聽得一怔,旋即哭泣道:「皇后與諸妃皆已從令殉國。」
朱元璋「啊」了一聲,久久無語。
馮忠有心再問,卻見皇帝面有戚色,若有所思,不似要再尋死的樣子,便擦了眼淚,滿懷希冀的等待下去,再見皇帝短時間內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又悄悄往山下行了數十丈,勸阻聽聞宮中變故之後前來追隨皇帝左右的幾位朝臣不要急於為皇帝殉,
「天地神靈庇佑,先祖有靈,皇爺殉國未成,死意稍減,現在大明天下雖然危難,但也並非山窮水盡之時,幾位大人既不畏死,又何懼生?」
闖王的軍隊已經攻進了北京,皇帝絕望之下下令將皇太子及其餘幾位皇子送去國丈家,又賜皇后及宮嬪自裁,自己也準備來煤山上自掛東南枝,馮忠作為他的心腹內侍,與他一起長大,其忠心不言而喻,而現下往煤山來欲與天子一道殉國之人,更是忠君體國之輩。
如若皇帝自盡,他們都是會自願追隨而去的。
現下聽馮忠如此言說,幾人涕淚俱下,又一道往山上去向皇帝請安,共謀來日之事。
雖然上吊未遂,但這種行徑在肢體上所殘留的痕跡卻是慘烈的,朱元璋撫著自己的脖頸,便覺手指微濕,顯然是勃頸處皮膚遭受勒絞之後沁了血珠出來,太陽穴更是一條一條的疼,這時候暫且看不到自己面容,不過他本就是馳騁沙場、屢見死傷之人,也曾經見過上吊而死的人,料想自己此時必然雙眼暴突、眼白猩紅。
不過還好。
只要還活著,那就還有希望。
……
朱棣剛睜開眼,就聽見身邊有低低的抽泣聲傳來,他暗暗挑眉,不動聲色的坐起身來,向著左右張望,便見自己此時身在馬車之上,旁邊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哭聲正是由他所發出的。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目光,那少年猛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嗚嗚哭道:「大哥,母后死了,父皇死了,姐姐們也都死了——」
朱棣聽得心頭一顫,一邊將他抱住,安撫的摸了摸他的頭,另一隻手又掀開馬車的帘子,查看外邊動靜。
大街上一副兵荒馬亂的模樣,地上有被人丟掉之後踩踏的商鋪牌匾,米店的門已經被暴力拆卸掉,目光順著洞開的門扉探入,內里空空如也,但還是有人在內里翻箱倒櫃,意圖再尋一點餘糧出來。
行人奔逃疾走的街道上,他所在馬車前後整齊有序的扈從們格外顯眼。
帝後都已經死了,公主們也死了,身邊有個少年管自己叫哥哥——我也是皇子?
這是要往哪兒去?
朱棣心裡邊的疑惑一個接著一個,卻無從解答,一邊含糊的說些話來寬慰身旁弟弟,目光卻如鷹隼一般在充斥著不祥氣息的街道上反覆打量,迅速收集可能用到的訊息。
大概是車簾掀開的時間有些久,馬車外的侍從以為他是等的急了,催馬近前幾步,恭敬道:「太子殿下,再有兩刻鐘時間,我們便會抵達國丈府中,還請稍安勿躁——」
朱棣迅速整合了一下自己接收到的訊息。
皇子,父母雙亡,姐姐們都死了,但看樣子首都還沒有被攻破,自己和弟弟作為皇室血統的傳續被送去國丈府中……
馬德,這不是崇禎他兒子嗎?!
再仔細一想細節,兩方面都對得上,沒錯了!
朱棣雖然不是開國皇帝,卻也是一代開拓之君,眼見自己曾經為之徵戰過的天下變成現下這般情狀,心下既是感傷,又覺悲哀。
這個時候,崇禎皇帝應該已經在煤山上自盡了,后妃等人悉數被辭死,兩個女兒都為他所殺。
其時崇禎皇帝先於昭仁殿殺死六歲的昭仁公主,又持劍去了壽寧宮,長平公主拉著父親的衣袖大哭,皇帝也流著眼淚說:「你為什麼生在我家呢!」然後舉劍將女兒殺死。
然而事實上,長平公主當時手臂被斬斷,陷入昏迷之中,並沒有因此死去。
父親殺死女兒,固然令人不齒扼腕,然而究其根由,那等境地之下,又哪還有別的辦法。
若是明廷當真重蹈了靖康之難,那接下來活下來的女眷都要面對比死亡還要不堪的折辱,倒不如清清白白去了,免得活著受辱、生不如死。
朱棣一時默默,幾瞬之後,再度睜眼。
帝後死後被送去國丈家的皇子,身邊少年又喚他做兄長,沒錯了,我此時便是崇禎的太子!
風水輪流轉啊輪流轉,我朱老四居然也有堂堂正正當大明朝皇太子的這一天!
雖然是崇禎的皇太子,但它也是老朱家的正經皇太子!
……
朱元璋在煤山上靜坐片刻,便待起身,大抵是因為起身的動作太過劇烈,站起之後頓覺天旋地轉,他眼疾手快扶住一旁樹幹,將將穩住身形。
屬於原主的記憶便在這時候潮水般襲來。
這大抵是個平行世界裡的大明朝,原主便是大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禎,這一世照樣是因為李自成即將攻破北京而絕望自盡,北方更有韃子虎視眈眈,但是許多地方又與他所知曉的那個大明不同。
原主知道這天下已經爛到根子裡去了,也有心補救,然而他雖有勤政之心,卻沒有力挽狂瀾的本領,只能眼睜睜看著原本就不妙的局勢愈發糜爛,最終徹底崩潰。
他是個有些本領的尋常人,但若說是匡扶天下,還不夠格。
空間裡皇帝們看看這邊兒的老朱,再看看那邊的朱老四,意味深長的交換一個眼色,都不打算告訴老朱他兒子也跟著一到去了這個真相,一心等著來日看好戲。
他們都是經歷過亡國之亂的人,也曾經親眼見證過自己的天下逐步走向毀滅,這時候再見大明如此,唏噓之餘,又壞心眼的去問人家當事受害太祖:「老朱,大明就要亡了,不發表一下獲獎感言?」
朱元璋反倒很平靜:「大明亡的不冤,即便沒有李自成和韃子,也不會再長久存在下去的。吃不起飯的人多了,種地的人少了,朝廷內有閹黨和黨爭,外有旱災蝗災,底層百姓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這樣的王朝,怎麼可能繼續存續?假使我托生成一個平頭百姓,用不著李自成,我早八百年就想法子造反了!」
眾皇帝聽得齊齊一怔,朱元璋卻笑了:「時勢造英雄,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久違的白絹又一次落下,劉徹一把搶到手裡,皇帝們湊頭過去,看完之後齊齊「噫」了一聲。
高祖不懷好意道:「老朱,我們給你講講上邊寫了些什麼?」
朱元璋嘆氣道:「起義軍都打到北京了,我踏馬剛從歪脖子樹上下來,你們真的忍心讓我這頭快要被壓死的駱駝雪上加霜嗎?」
皇帝們不明所以的撓了撓頭,疑惑道:「這有什麼不忍心的?」
「……」朱元璋:「?????」
你們這群沒有人性的畜生!
朱元璋深吸口氣,緩慢活動一下筋骨,察覺到這幅屬於原主的身體正在逐漸被改造成盛年時的自己後,他舉步往山下走。
空間裡皇帝們看熱鬧不嫌事大,一人一句開始念白絹上的內容。
高祖:「她是名將之女、忠烈之後,國破家亡之後,她與年幼的弟弟淪落在外,備受欺凌,而她的蓋世英雄卻在這時候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劉徹:「她知道他有妻有子,他也知道她身份尊貴,二人之間絕無可能,但是兩顆寂寞的心卻跌跌撞撞的碰到了一起,難捨難分!」
李世民:「這樣的情誼為世俗所不容,所以她一直竭力忍耐,而這份隱忍與付出卻在得知心上人遇險之後爆發出來,化為無邊動力,支持著她跋山涉水去找他,將自己的所有盡數交付給他——」
嬴政看著最後一段,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幾瞬之後,終於板著臉道:「她這樣尊貴的出身,這樣美麗的容貌,本是應該嫁給一個同樣尊貴的男子為妻的,為了心上人,她願意放低身段,成為他的妾侍,可即便如此,那咄咄逼人的正室夫人居然也容不下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她含著眼淚,忍辱跪在地上哀求,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不是來破壞這個家的……這什麼東西!」
「……」朱元璋:「?????」
朱元璋瞠目結舌,難以置信:「這什麼陰間女人?!認真的嗎?!都不要臉的?!」
皇帝們哄堂大笑,空間裡充斥著快活的氣息。
朱元璋罵罵咧咧了半刻鐘,然而緊急之下,卻也無暇過多耗費精神在這上邊,這女人雖然極品,但瞧著一時半會兒的還到不了他近前,還是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要緊。
朱元璋頭腦中簡單整合了原主的記憶與這個世界的背景之後,便加快下山的腳步,叫起幾個忠心耿耿、自願殉主的臣子,大手一揮,揚聲道:「馬上下山,更換常服,我們離開北京!」
「啊,燃起來了!」
高祖興致勃勃道:「老朱是打算勵精圖治,力挽狂瀾,先干李自成,再打滿洲人嗎?」
「不,」朱元璋輕輕搖頭,目光明亮,振振有詞:「我要脫掉龍袍,接受底層百姓的改造,改名換姓,下山投奔起義軍!」
高祖:「……」
其餘皇帝們:「……」
騷斷腿了,老朱。
朱元璋:「大明是爛到根子裡了,一件衣服破成這樣,老朱是不知道怎麼補了,既然沒辦法打敗敵人,那不妨大膽一些,我們直接加入敵人!」
皇帝們:「……」
噫,還騷!
朱元璋:「我觀李自成行事,絕非長久之人,我想法子混出頭去,當起義軍的領袖!」
皇帝們:「……」
絕了,一騷還有一騷高!
朱元璋:「接下來要走的路,老朱就是駕輕就熟了,把敵人拉進同一起跑線上,然後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他!」
皇帝們:「……」
朱元璋舉起手臂,慷慨激昂:「不說了,老朱投起義軍去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