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如剛剛轉過身去,孟宇星臉上的五官就擠在一起,好在她沒有回過頭。
這麼多年,孟宇星以為這些記憶只把痛苦給了他,把愛而不得的憾全部撒在他身上,可他不曾想到余舟可能背負著更多,他仿佛看到了在無數個漆黑的夜裡,余舟躲在角落裡偷偷地哭泣;在許許多多個美麗的地方,她看風景的眼神滿是空虛;她母親溫暖的懷抱出現在她不計其數的夢裡。
這麼多年了,許多當時刻骨銘心的場景在孟宇星心裡好歹淡化了一些,可在余舟的心裡,似乎越來越重了,她的悲傷越來越悲傷,她的孤獨越來越孤獨,她的秘密越來越厚重,她的心結系得越來越緊。
孟宇星忽然覺得,余舟還愛他,或者極致地恨他,才會將他與她的母親歸到一起,藏到自己也找不到的角落裡去。
余舟是愛孟宇星的,她的恨早隨著那一聲清脆和深深被孟宇星嵌進肉體裡的碎玻璃變成愛了。愛與恨的極限都是彼此,或許就是當初孟宇星的血淚,讓她的恨無處發泄,被她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全部怪了自己,才造成今天這樣的結果,如果孟宇星再混蛋一些,讓她毫無歉疚地發泄,如今,她的笑,或許不會再被一層陰霾籠罩了。
孟宇星開始走訪許多知名的心理醫生和腦科醫生以及神經科醫生,得出的結論是心理病症是最複雜的,很難單純地從器官上推斷什麼樣的病症是由哪個部分出問題導致的,也很難判斷所造成的病症會持續多久,怎麼樣能好,更核心的問題是如果心理問題到了能讓自己的生理器官出問題的程度,那看不見的問題會更大,所導致的還沒有顯形的問題更多,所以一定要幫助病人突破心理障礙。也就是說,如果孟宇星真的是她的病症所在,余舟一定要面對他,要殺要剮,得做個決定,不能總讓孟宇星逍遙在她的心裡。
這對於孟宇星來說這是個喜憂參半的事,孟宇星當然歡迎余舟來面對自己,但他不希望她的身體出問題,而且不希望以這種被動的方式面對他,他更希望她是發自內心地靠近。
可孟宇星的內心深處還是希望余舟和自己在一起,管它因為什麼。
孟宇星打電話給葉卿如:「你想辦法讓她來店裡吧!要自然,不要刻意,就說推薦一家比較好的店,有空讓她去品嘗一下,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算。」
就這樣,孟宇星將等待升級成了期待……
......
兩個人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孟宇星視線里的時候,他在吧檯里的椅子上睡著了,搖鈴聲破碎了孟宇星襁褓里的夢。
兩個身影一個熟悉一個陌生,熟悉的是男的,陌生的是他旁邊的女孩兒。
一進門,他們就朝著牆邊的畫走過去,男生對女生說:「你先看看這些畫還有這家店的布置。」
然後他朝孟宇星走過來,「好久不見啊老闆!」
「好久不見。」是經常來講故事喝酒的那位客人。
「哈哈,我今天把故事裡的女主角也帶來了。」他笑著說。
孟宇星小聲地對他說:「哪個女主角?第一個?還是小裙子?」
「都不是,她是新故事的女主角,就是我上次要講沒講的那個。」
話音剛落,那個女孩子便快速走過來邊走邊說:「沒錯!我就是他若干個前女友中的一個,只不過那些前女友都被時間埋了,我還新鮮著呢!成朋友了。」
「你好,王佳慧。」那女孩大方地伸出手來對孟宇星說。
孟宇星有點慌張,他接觸大部分的人和物都是緩慢而含蓄的,而她這個人有點猛,看得出是那種很開朗外向型的女孩兒,而且很大膽,很勇敢。
「你好,孟宇星。」彼此互相握了握手。
「我來了多少次了都不知道你叫什麼,這今天剛來你們倆就知道對方的名字了。」
「你叫什麼?」孟宇星問他。
「吳銘。」他回答。
「不開玩笑的,你叫什麼?」孟宇星又認真一些問他。
「他真的叫吳銘,姓吳的吳,刻骨銘心的銘,連在一起就是沒有刻骨銘心的事情——吳銘。」王佳慧解釋說。
「哦,呵呵,我還以為他和我開玩笑的。」
「沒事兒,他的那些破爛故事我都聽過,什么小太妹啊,小青春呀啥的,一點兒都不介意,你們討論這些事不用背著我,而且我和他現在只是朋友關係,要不是他對我說知道一家不去會後悔的店,我們的朋友關係也差不多到頭了,哈哈哈。」王佳慧說話乾脆透亮,很受聽。
孟宇星原本以為吳銘算是喜歡說話的,可在王佳慧面前他根本插不上嘴,他就更不用說了,耳朵才勉強招架得住。吳銘也許也這樣覺得,便又開始打量起孟宇星後面的酒櫃來。
孟宇星心裡有點隱隱地不痛快,像是兒時有小朋友在挑選自己喜歡的玩具。不過於他而言這些東西又只是擺設,所以僅一瞬間,孟宇星就坦然了,隨他去看。
在他挑選的時候,王佳慧又回過頭去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店裡面的布置,然後轉過頭來,問吳銘,「你告訴我,這有啥特別的?還是你就是為了約我出來隨便找個藉口。」
吳銘貌似知道自己在嘴上占不得她什麼便宜,根本就沒有理會她說的話,指著孟宇星在酒櫃裡存的一瓶紅酒,「老闆,就它了。」
他選了一個孟宇星不怎麼在乎的,原因是它瓶子上的貼紙不好看。所以孟宇星很開心地把它從酒櫃裡拿了出來,打開,然後在桌面上放了兩個杯子,示意他們自己隨意。
王佳慧看都沒看一眼酒,但對孟宇星拿上來的杯子愛不釋手,拿在手裡用小手指輕輕地彈,邊彈邊感嘆,「好杯子呀!超好看啊!老闆,賣一個給我!」
孟宇星笑笑,「不賣。」
吳銘把酒倒進杯子,逆時針搖晃,「他這兒不賣東西,你還不如讓他送給你。」
王佳慧疑惑,「這不是一家店嗎?老闆不是開店的嗎?開店怎麼不賣東西,開在這兒幹嗎?又不是什麼有意思的事情閒著當過家家玩兒啊?」
「哎?這就是這家店的特別之處,你要是知道了這兒的特別,你也會喜歡這兒的。」吳銘喝了一口酒。
「哇,好喝哎!」
看著吳銘享受的樣子王佳慧也拿過酒瓶倒了點酒在杯子裡,一仰脖就幹了,咧著嘴,乍一看好像喝了什麼極酸的東西,然後突然開心起來,「哇!是很好喝哎,什麼東西在外面都比家裡味道好。」
話音剛落吳銘就說:「說啥呢?不是外面比家裡味道好,而是這店裡面的酒就是好!你別看老闆一臉單純的樣子,別被他騙了,他要是不知道這是好東西我才不信,他是有研究過這個東西的。」
他轉過去對著孟宇星說:「你說你不喝我信,你說你沒研究過我不信,你至少知道你柜子里的酒都是什麼牌子,產地,口味,特點,還有除了價格以外值得讓人珍藏的品質。」
他的確很有判斷力,看事情很凌厲,邏輯思維很強,但孟宇星更希望他傻一點,這樣聰明不討人喜歡。
「我是喜歡收藏酒,喜歡收藏一些上了年份的味道,而且只要裡面最有代表性的那一小部分,不過我不喜歡大眾或者所謂的專家選出來的好東西,我只喜歡通過我自己了解認識過後覺得好的東西。」
「你只是恰巧喜歡了我喜歡的味道和感覺而已。」說完,孟宇星倒了杯水,一口氣喝掉半杯。
吳銘對著王佳慧說道,「你看吧?!我就說他不是一般人吧?我跟你說,這家店也不是一家簡單的店,你知道他賣什麼麼?」王佳慧聽得很認真。
「他賣海鮮!賣鮑魚,賣皮皮蝦,賣青口,賣各種各樣帶殼的不帶殼的,你知道他賣多少錢麼?」王佳慧看了看孟宇星,又把視線移到吳銘身上。
「他賣十塊錢!你知道這是啥概念麼?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他這家店一年至少要幾十萬的虧損!至少!當然,他有這些酒,錢肯定是不缺的,可你看看他店裡的擺設裝修風格,哇!一想到這我就興奮。」說著他把身子轉過去看向門口,「他這裡有什麼故事我不知道,但絕對有它的意義在的,他這樣一個人,在這樣一個地方,開這樣一家店,他要是六十歲我還理解一點,圖個樂呵,你看看他!」他轉頭指向孟宇星,「他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圖什麼呢?」
「你不是那種活了幾千年的怪物吧,長生不老?」他若有所悟地對孟宇星說。
「你別老分析我和我的店,這不禮貌。你說得對與錯對我來說不重要,你的興趣愛好和我也沒關係,你應該珍惜能在這裡喝酒的機會,我不太喜歡你在這裡說這些,如果你執意要這樣,這就是你最後一次坐在這裡喝酒了。」他情緒化越嚴重,孟宇星就越反感,開始後悔自己的善意給得過了量,讓他誤以為與孟宇星的關係可以如此。不過孟宇星說得雲淡風輕,算是弱化語言裡生硬的部分,儘量柔和地提醒他。
孟宇星的話潑了他一頭冷水,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連忙道歉,「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對你的故事比較好奇而已,沒有冒犯的意思,大哥,不至於啊!」
王佳慧倒是不以為然,「以為你和這家店的老闆是多好的朋友,現在看來也沒啥交情啊!和我差不多,那你是有點過分,跑這兒來分析人家幹什麼?」
吳銘悻悻地說,「我錯了好吧?」
「老闆你別生氣,他人不壞的。」王佳慧很灑脫地為他解釋。
「嗯,不會。」孟宇星回應道。
一時語塞,還是吳銘先開口對王佳慧說:「我平常來的時候總是會講一些以前的故事給老闆聽,今天你也來了,要不你來講個故事給老闆聽吧!」
「哈哈哈,你講啥?就講你前女友的故事啊?」王佳慧有些嘲笑似地看向吳銘。
「什麼叫前女友的故事,就是往事,一些印象比較深的往事。」
「哈哈……」王佳慧的笑聲很清脆。「我一想到你講故事的情形就覺得好笑,哈哈哈……還往事,你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一二三四也值得到這兒來讓人家老闆跟著你受折磨,怪不得你願意來呢!感情也就他不趕你走吧?」
「哇!老闆,辛苦你了。」王佳慧對孟宇星說完轉過去又對吳銘說:「人家開這樣一家店就想圖個清靜,沒想到攤上一個你這樣大嘴巴的客人,也是夠難受的了。」
「也不是。」孟宇星說。「也不是只有他會講值得回憶的故事,其他客人也會講,也因為這些客人,我才不會很無聊。」
「這麼說你還挺愛聽?」王佳慧好奇地看著孟宇星。
「嗯,不討厭。」
「真的麼?」
「真的。」
「他講過我們之間的故事沒?」王佳慧問。
「你們......應該沒講過吧?」孟宇星一邊想吳銘講的故事裡的主人公形象與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王佳慧作對照一邊轉過頭去看向吳銘。
「沒有,本來要講的,沒講出來。」吳銘說道。
「哈哈,那今天有意思了,當事人都在,這故事得講透徹一點……行吧!我來湊個熱鬧,也學一下你。」
她忽而用一種另類的眼神看向吳銘說:「也講講我們之間的故事。」
吳銘笑著說:「你講吧!看與我記憶中的相差多少。」
王佳慧沒接他的話,自顧自地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