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如再來店裡的時候孟宇星都為外面的行道樹慶祝過兩次生日了。
門上的搖鈴聲響起,孟宇星抬頭看了一眼,很敷衍,在眼睛還沒有給大腦傳遞什麼有用信息的情況下孟宇星就把目光收了回來——反正不是余舟,是誰沒差。
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你好。」
這一聲「你好」讓葉卿如覺得奇怪,雖然孟宇星用過您這樣的字眼,可時過境遷,你好還是誇張了些。
看清了老闆是孟宇星沒錯的時候葉卿如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走到吧檯前的椅子上坐下,「我不怎麼好。」
孟宇星聽著語氣不對,疑惑地抬起頭看向葉卿如,看清是誰之後便輕鬆下來。
「你怎麼剪短頭髮了?」孟宇星說著,拿出杯子,習慣性地想倒一杯水給她。
「停停停!今天我挑一個,可別總拿白水糊弄我了。」
孟宇星停下動作木怔怔地問:「挑什麼?」
「挑扁擔!挑什麼!你是不是開了兩年店開傻了?挑你酒櫃裡的酒啊!」葉卿如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喝酒?」
「對,喝酒!」
「為什麼要喝酒?」
葉卿如煩得不行,看孟宇星的眼神里萬馬奔騰,「我怎麼看見你就不煩別人呢?磨磨唧唧還為什麼要喝酒......」說完頓了一下,緩了片刻,「陪你喝的,有要喝酒的事情。」
「陪我?」
「嗯,陪你。」
葉卿如說完,孟宇星心裡一涼,整個人重重地向下一墜,他幾乎本能地就想到與余舟有關,與余舟有關的事情能達到讓自己喝酒的程度......
「你挑吧!」孟宇星說得很輕。
「算了算了!一點心情都沒有!不挑了,你找一瓶紅酒出來,我要上了年份的,比你們的愛情還長的。」
孟宇星轉身從後面的酒櫃裡拿出一支酒,把原本拿出來倒水的杯子放下去,拿出來兩個紅酒杯和一個醒酒器,把滿滿一瓶酒全都倒了出來,放在那呆呆地看著。
「不至於吧?我嘗嘗就好了你倒了這麼多出來?喝不完能再放回去嗎?」
「喝得完。」孟宇星看向葉卿如,接著晃了晃分酒器里的紅酒,瓶壁上優雅的紅像自己的心事一樣,飛檐走壁,到處都是,最後,又歸集到一處。
倒了兩杯出來,葉卿如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嘗了一口,淡淡地說:「余舟有男朋友了。」
孟宇星早有心理準備,可突如其來的這一下還是把所有防禦的盾牌撞得粉碎。
孟宇星僵在那,湊到嘴邊的紅酒杯靜止了片刻,然後「哦」了一聲,緩緩地將杯子裡的紅酒倒進了嘴裡,接著微笑道:「挺好。」
葉卿如問:「你是說紅酒還是余舟找男朋友?」
「都挺好。」
「人你見過麼?怎麼樣?」
「還行,和你差不多高,挺帥的,也蠻有才華的。」葉卿如的眼睛盯著一處,仿佛在看那個男人的臉。
一個形象頃刻間就在孟宇星的頭腦里樹立起來,隨後余舟擠了進去,變成了甜蜜的兩個。
「人怎麼樣?」
「你說人品?還是性格?」
「都有吧!」孟宇星第二杯酒下肚,故作輕鬆地問道。
「性格我不了解,人?還行吧!」
「在一起多久了?」
「應該沒有多久,幾個月?」
「蠻好的。」
葉卿如沒說話,看著孟宇星笑著。
孟宇星被看得有點心虛,喝光了手裡的第三杯酒。
「行啊老孟,酒量不錯啊!咔咔的幾分鐘的功夫三杯酒就下肚了,臉不紅心不跳的,余舟就這麼好下酒啊?」葉卿如換了一種語氣,完全沒有剛才的那種節哀同悲的感覺。
孟宇星看著葉卿如忍笑的臉,舌頭在嘴裡滾了一圈,終於嘗到了紅酒的味道,澀澀的。
「拿我開涮呢是吧?有意思嗎?」孟宇星看穿了葉卿如的謊話,但他不敢確認,所以試探性地問。
「嘿嘿......」葉卿如沒敢笑得太放肆,可她這樣一笑,孟宇星瞬間就輕鬆了,猶如被救上岸的溺水者。
孟宇星撓撓頭,從吧檯的桌子底下卷了本雜誌,上來就敲到葉卿如的頭上,打得啪啪響。
這兩下速度很快,葉卿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哎呀!」葉卿如哼唧了兩聲,深知自己玩得過火,不然孟宇星也不會有這樣大的反應,索性沒有過多的斥責和報復。
孟宇星嘆了口氣,口渴一樣把杯子裡的紅酒又幹掉了。
「咋樣?啥感覺?」葉卿如扎了孟宇星一刀還要問體驗。
「滾犢子!」
「嘖嘖,你也太沒有風度了。」
「沒把你趕出去,已經是我的風度了。」
「不開玩笑,我有事找你。」
「什麼事?」孟宇星沒把葉卿如口中的事再放在心上,他以為是私事,和余舟無關。
「余舟……」她這兩個字一出口,孟宇星的漫不經心突然猝死。
「余舟怎麼了?」孟宇星看著葉卿如問道,在她有點躲閃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某種不幸。
急忙又問:「余舟怎麼了?」語氣里多了些許壓迫感。
葉卿如被孟宇星問得有點緊張,「哎呀!她沒事,你急什麼?」
「只是......受了點小傷。」
「小傷?什麼傷?」
「她在家的時候被一個掉下來的玻璃花瓶砸到了頭,破了個小口子,身體上沒啥大事兒。」
孟宇星聽完鬆了一口氣,可懸著的心並不穩當,墮到另一個空間依然微微懸著。
「只是……」葉卿如說得有點為難。
「只是什麼?」
「她忘記了曾經的一些事情。」
「什麼意思?」
「有點像失憶一樣。」
「暫時的還是永久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醫生說她所受的傷不會導致這樣嚴重的內部記憶功能紊亂,剛開始醫生們也很困惑,她受的那點小傷根本就影響不了腦袋裡的任何一個細胞,可她的記憶真的出現了一些漏洞,漏洞最大的就是有關於你的一些事情。」
「後面醫生會診了一次,根本上否定了物理創傷造成的,而是心理問題,是她心理上的原因造成的。」
「忘了什麼?」孟宇星問。
「你......還有......她的母親。」
「確切地說應該是關於你和她母親的事情,一開始她的家人並沒有發現她忘記了這些事,她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不同,但有一天她爸給她打電話,說她母親的忌日快到了,要去祭奠一下。她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好一陣,她爸就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可她突然間說了句話給她爸嚇壞了。」
孟宇星沒說話,但眼神很急切,恨不得把耳朵塞進葉卿如的喉嚨里。
「她問她爸,『我媽是誰?』」
孟宇星呆呆地愣著,心裡那塊蓋了好多塵土的貧瘠又徐徐地裂開,露出裡面鮮紅稚嫩的瘡。
「從那以後,她的家人開始帶著她到處找醫生,可再高明的醫生都看不好她的症狀,因為她根本就沒病,她的身體特別的健康,所有檢查結果都沒有任何問題。」
「余舟叫我過去和她聊聊的時候還開玩笑似地和我說,她說:『你來吧!讓我看看還認不認識你。』我去了以後發現她還是那個樣子,對我來說她沒有任何記憶的缺失,我本想拿你的照片給她看問她記不記得這個人。」葉卿如的話嚇得孟宇星一個激靈,眼睛微微聚攏了些。
「可後來我想想還是算了,沒敢讓她看你的照片,而且我手機里,也沒有你的照片。我就問她,『我說你這也沒失憶呀!她們還說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說:『可我不記得我母親了,很奇怪,我就是怎麼都想不起來了,只有小時候一些斷斷續續和某個朦朦朧朧的影子一起做什麼事的記憶,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有點像被破壞了的CD放出來的滿是雪花點的什麼劇,你就是看不清。』」
「我後來又問她:『那除了你母親以外你還忘了什麼人沒有?』」
「她說:『我不知道,好像十幾歲那時期的記憶都被破壞了,我現在只記得高中的課間操,下課的鈴聲,和人有關的事情就都很模糊,偶爾能出現一張不熟悉的面孔,但我不認識,不知道是誰,也很快的就忘記。』那時我才知道,你可能也是她遺忘的主角。」
孟宇星苦笑,想了片刻,「那不是更好,記得我有什麼用?想起來討厭嗎?」
「不是!」葉卿如的聲音急切起來。「要是真的那樣就好了,我後來諮詢過心理醫生,她這種情況問題比較嚴重,一般情況下心裡要非常極端地排斥那段記憶且極度痛苦的時候才會造成逃避性的短暫失憶,而且,她已經忘記你和她母親半年多了,失憶的跨度有不斷擴散的跡象,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所有記得的東西可能都要跟著你一起陪葬了。」
「半年多?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孟宇星有點急。
「我以為是玻璃瓶砸到腦袋的併發症,剛開始醫生也是這樣說的,後面慢慢才發現不對,對於我們來講,她還是那個她,沒變化,可能只有你,才知道她具體忘了什麼。」
孟宇星腦袋裡靈光一現,急忙問:「什麼砸到腦袋?」
「一個玻璃花瓶。」葉卿如回答。
孟宇星的手捏著紅酒杯懸在半空好久了,他的心裡更多的是激動和興奮,是他與余舟有可能很快相見的契機給原本苦澀的事實包了層糖衣,可糖衣化了以後,裡面的東西還是讓孟宇星不好嘗。
「我能怎麼辦呢?去見她嗎?」
「當然不行,你又不是醫生。」
「那我怎麼辦?」
「你去和醫生溝通一下吧,看以你的身份,能做些什麼幫助她康復的事情。」
「那?等她康復了......第一時間就又是恨我?」
葉卿如愣了一會兒,「可能會是這樣,也可能,她想起來的時候就沒有恨了呢!」
「你確定她現在不認識我嗎?」
「我不確定,所以......」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孟宇星苦笑。
「你有辦法讓她來店裡嗎?」孟宇星問。
「我覺得......差不多吧!」
孟宇星突然緊張起來,仿佛下一秒余舟就要進來一樣。
「怎麼?不想余舟來?」
「怎麼可能!我每天都盼著走進來的客人是她。」
「那你緊張什麼。」
「啊......」孟宇星雙手扶著額頭,低聲長嘆。
「你有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是老天給你的一個機會。」葉卿如晃著手裡的紅酒說道。
「我不想余舟有事。」
「那你就珍惜機會,想辦法自己守著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