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陽城首富沐青揚有四個女兒,瑾涵排行第三,整日窩在府里,足不出戶,堪為真正的深閨之女,女紅繡工極是精緻,卻不討沐老爺的歡喜,幸而其母夏氏乃是京城貴胄之女,下嫁沐青揚為妾已然委屈,因而三小姐雖然不太受寵,卻也沒有人敢欺辱她。
瑾涵打小xing子安靜,有的時候可以在房裡坐整日一句話都不說,她極愛看書,尤其是史書野史,唐詩宋詞亦是信手拈來,但是她不愛出風頭,甚至可以說十分厭惡在人前顯山露水,她從來都喜歡將自己隱藏在人群里,不要讓人注意到她。
其母夏氏亦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xing子溫順,對瑾涵極是寵護,見她不欲與人打交道便也隨她,將她護在羽翼之下,甚至希望日後能為她招一門女婿入贅,這般便能繼續將女兒留在身邊保護。
瑾涵常常覺得娘親是個很睿智的女人,她周旋在那麼多女人之中依然能置身之外,依然能在爹爹心中保留一席之地,甚至在沐府後院連連變故中都能抽身,瑾涵其實是欽佩她的娘親的,只是有時候卻又忍不住為她悲哀,如她這般的女子竟然甘願成為一個商賈的侍妾,甘願成為他那麼多女人中的一個。
從小,瑾涵就對自己發誓,她絕不會如娘親這樣成為一個永遠只能畫地為牢的女人,在自己小小的院落中等待著夫君的出現,在冷風瑟瑟的寒夜中孤單地思念著不知留宿在哪位夫人屋子裡的夫君,她即使嫁入貧家,也不願成為高門大戶少爺的其中一房妻妾。
所以她逃了,在夏氏過世之後她便逃了,她被困在這一方天地中太久太久,世人只以為她xing子軟弱害怕陌生人,其實他們都錯了,沐瑾涵什麼都不怕,只怕自己成為如夏氏林氏那般認命的女子,她不願意自己成為任何人的附屬,她是自己的,是自由的,但是沒有人能懂她的心思,既然如此她又如何與人相交,左右都是沒有能懂的。
瑾涵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大的變化,那個單純天真地任人愚弄的長姐忽然像變了個人似地對付起林氏和蘭惜來了,瑾涵一直都是這場大戲的旁觀者,但是她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走了出來,她好奇長姐的轉變,也好奇她究竟能強大到什麼樣的地步,而事實是,長姐並沒有讓她失望。
人生得一知己,並不容易,瑾涵何其有幸,竟能得到一位知己。
若是換做從前,她如何能信長姐竟然明白她的心思,她為她籌謀一切,為她打點一切,只為了將她送出這座囚禁了她十多年的牢籠,若是換做旁人只怕會嘲笑她矯情,這世間有多少人吃不飽穿不暖,而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卻如此不懂珍惜,生生地想要將一切都捨去,但是長姐不會,她只是將一切都安排妥當,派人帶她離開。
若不是長姐,她不會遇到了她生命里那個揮之不去的克星,齊梓彥。
用齊梓彥的話來說便是,「你說我是你的克星,你又何嘗不是我的克星,饒是我在萬千紅中過卻是片葉不沾身,偏偏為了你,甘願畫地為牢,為你從此只你一人,所以說我們誰都沒有吃虧。」
瑾涵不懂看相,但是縱然是不會看相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齊梓彥那個傢伙的風流多情,他是我行我素慣了的,從不顧忌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對投懷送抱的女子來者不拒,她最恨的便是如他這般風流成xing之人,所以甚至到她成親那一日她都依然沒有緩過勁來。
她怎麼會嫁給這樣一個人,怎麼會能相信他給的承諾,怎麼就傻傻地嫁給他了呢?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悄悄地掀起紅頭蓋從大紅花轎的帘子縫裡看出去,看到那個面如冠玉的傢伙一身喜服,滿臉笑容的時候,她忽然竟有些願意相信了,或許……他真的能做到那些個承諾吧,那些關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成親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齊梓彥每日從戶部出來便是回到淳王府,乖得連皇上都有些不可置信,眾人皆知江山易改本xing難移,但是瑾涵卻寧願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
她偶爾會望著齊梓彥,微微地出神。
「涵兒,對為夫的容貌還滿意麼?」齊梓彥伸出食指,輕輕彈了彈瑾涵的額頭,見她吃痛,便反手揉了揉她的額際,無奈道,「在夫君面前發呆,我真是不知道該說我是太有魅力還是太沒魅力了。」
瑾涵微微臉紅,不好意思地低頭為他布菜。
大抵是因為皇帝寵愛的關係,他的吃食從來都是宮裡最精緻的,加上這傢伙素來跋扈張揚,從來不吝嗇銀子,後來在宮外亦是要求最好的吃食。
但是這些瑾涵先前都是不知道的,她整日在府里也十分無聊,便同廚娘學起了做菜,學了幾日小有所成,便親自給齊梓彥做菜,那傢伙向來嘴刁,只一口便嘗出了區別,見瑾涵一臉偷偷望他又佯裝不在意的樣子便大概猜出這些菜是出自瑾涵之手,他便硬是將這些不合胃口的菜餚一掃而空。
過了好幾日,管家才終於忍不住偷偷告訴瑾涵,王爺對膳食甚為挑剔並不是他xing子乖張所致,而是因為他打小身子金貴,尤其是他的腸胃更是如此,只要吃食稍有油膩,就容易胃疼,最嚴重的可能還會發熱什麼的。
連著幾日瑾涵親自下廚,她的廚藝雖然不錯,但是終究因為是新手,做的菜太過油膩,連著幾日吃下去,王爺的身子實在是受不住,正在書房裡疼得天昏地暗,瑾涵知道這件事之後便急忙去了屋子,果然看到齊子彥坐在案幾前捂著胃部,疼得面色發白。
若是之前瑾涵對他還存有幾分疑惑,在那一刻,她便是整顆心都沉淪了,那個寧願自己難受都不願意讓她有絲毫失落的傢伙,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便已經住到了她的心裡去了。
「怎麼這幾日不做菜了?」說起來,瑾涵的廚藝其實還是不錯的,這幾日忙碌他也沒有顧上,仿佛那日他不舒服之後她便沒有再親自下廚了,他這會兒倒是有些想念了。
「最近有點忙……」瑾涵別開眼,不太好意思承認自己是不敢再下廚了,想到那日他疼得面色發白的樣子她便心疼不已。
「其實那日我身子不適不是因為你做的飯菜,是接連幾日太忙了,才會有些不適罷了,你不用往心裡去的。」見她的神情,齊梓彥便知道她定然又在胡思亂想了,長臂一伸便將她摟到了懷裡。
瑾涵面色一紅,抬眼看了看邊上幾個侍女,她們大概也已經習慣王爺這樣的舉動了,左右她也是王妃,她們便只保持著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就好了,再說王爺夫妻和睦也是她們這些下人希望看到的,誰也不希望留在一個家宅不寧的地方當差。
「你別這樣,很多人……」瑾涵害羞地低喃,想要推開那雙扣在她腰際的雙手,只是這傢伙看似是個纖瘦的公子,雙臂卻是十分有力的,她折騰了半天他卻是紋絲不動。
「看你這麼有力氣,要不然今晚……好好伺候為夫?」在她耳邊低語一句,瑾涵立刻整張臉都通紅了起來,心虛地抬眼看了看周圍的侍女,見她們似乎沒什麼反應才鬆了口氣。
她瞪他一眼,嬌嗔道:「你正經點。」
「對王妃,本王哪裡需要正經?該是不正經一點才對吧。」齊梓彥素來喜歡逗弄這丫頭,看她面色潮紅,他便啄了啄她的嘴角,也不知道為什麼,打小就被美女環繞的他竟然這麼痴迷於她的羞澀,總覺得她如一張白紙般惹人憐愛。
兩人親熱了好一會兒,齊梓彥才鬆開手,見她滿臉通紅地喘息,他又輕聲笑了起來,直直地笑得她連連瞪他才收了聲。
「對了,聽說虞妃送了幾個女人過來,管家說你把她們留下來了?我之前不是告訴你麼,有人送女人過來直接打發了就是了。」齊梓彥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反而動了動身子讓她坐得舒服些,拿過筷子挑了魚肉送到她嘴裡。
對於這樣的動作瑾涵也早已習慣,這傢伙似乎很喜歡伺候她用膳,常常將她撈到懷裡為餵她,也不知道是哪裡學來的毛病,瑾涵本是儀態端莊的大家閨秀,素來都是遵循食不語的規矩,到了他這邊卻完全被他打亂了,不僅喜歡一邊逗她開口,到最後還乾脆把人摟到了懷裡餵她,她反抗了好幾次都沒用,最後也只能妥協了。
所以說,習慣真是個要不得的東西,被齊梓彥這般捧在手裡嬌寵著的瑾涵,竟也漸漸露出了她的小爪子,像是這樣親密的姿勢,雖然有些害羞,卻也是喜歡得緊。
「虞妃娘娘如今很是受寵,我問了長姐,說是虞家如今在朝廷里也是有些分量的,我怕把人打發了到時候讓你難做,就先留在後院了。」瑾涵本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大家閨秀,她學東西極快,整日和流雲廝混在一起,身邊宮女又多,想知道東西也是很方便的。
「我雖然在戶部落了職,但是朝廷里的人卻是管不著我,我和阿靖那小子到處撈錢還不是為了國庫,父皇和阿曄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虞家就算有心對付我也是無能為力,一個區區后妃更是不用怕她。」齊梓彥說話間,又舀了一口湯送到瑾涵口中,一邊說道,「以後這xing子要改一改,學學你長姐,她如今被阿曄和父皇寵得沒邊沒際的,前幾日才聽說她把成家那個紈絝打了一頓結果人家還上門來道歉,我雖然不如阿曄那麼本事,但是護一個你還是可以的。」
瑾涵點點頭:「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父皇說要不是你和靖三哥他們,國庫不會如此充盈,太子想要做的事也不會那麼輕鬆……我只是不想給你添麻煩,畢竟我什麼都幫不了你……」
「傻丫頭……」齊梓彥搖搖頭,真是不知道那個嬌縱地尾巴翹上天的沐流雲怎麼會有這麼個乖巧的妹妹,他是有心讓瑾涵多和流雲接觸的,一方面流雲護短,定然不會讓瑾涵吃虧,另一方面她也希望瑾涵能多受流雲影響,他希望她能活得輕鬆一些,從前她瞻前顧後他管不著,但是往後他只希望她能灑脫歡快一些,不要整日想一些有的沒的。
「我不如長姐聰明,長姐懂得比我多,常常能說出一些連皇上都稱讚的道理來,所以我想,只要不給你惹了麻煩……」她半低著頭,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心裡的不安,有時候幸福越是明媚,心底的恐懼就越是多。
尤其是前幾日長姐告訴她南明那邊要來和親,有意將公主許配給皇子們,如今適婚的除了太子也只有齊梓彥和大皇子英王了,但是太子和東方曄都不可能讓南明的公主嫁給英王,助長英王在朝廷的勢力,所以剩下的也只有淳王了。
「除了阿曄那傢伙,誰能受得了你長姐的xing子……」齊梓彥想到流雲那副傲嬌的樣子就頭疼不已,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你不是沐流雲,我也不是東方曄,你不用和任何人比,因為在我心裡你就已經是最好的了。」
瑾涵抿了抿唇,垂首不語。
「虞妃送來的女人都送去別院吧,別院那邊不是說缺了幾個清掃院子的人麼。」齊梓彥一錘定音,不過這話卻不是對瑾涵說的,而是對立在邊上的管事侍女說的,那廂聽了他的話之後點了點頭便先退下去處理了。
齊梓彥不敢說對瑾涵有十分的了解,但是七八分還是有的,何況這丫頭整個就是有心事的樣子,他便低聲問她:「有心事?」
瑾涵是不習慣說謊的,尤其是對自己親近的人,見夫君提起,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長姐說的是和盤托出,然後便看到齊梓彥面色不善,她縮了縮肩膀,低聲說道:「我也就是這麼一說,其實……若皇上一定要你娶公主,我……我也是可以接受的,畢竟皇命不可違,我懂的。」
見她這般委曲求全的樣子,齊梓彥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將她往邊上一推,無視她驚訝的表情,他便轉身出了房間,瑾涵張了張嘴,卻是沒有發出聲音來,也不知道他這是發的哪門子火,只以為他可能是被她當面拆穿了心思有些惱羞成怒了的。
她哪裡知道,齊梓彥在她愣神間已經出了淳王府,上了馬往恆郡王府的方向去了,他倒是要問一問沐流雲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明明是沒影的事卻說得這麼似模似樣,還告訴瑾涵,這不是挑撥他們夫妻間的感情麼?
「喲,來得還挺快的。」流雲一身淺色衣衫,正坐在窗前看書,身邊兩個小傢伙睡得香甜,她朝著晚清她們做了個手勢,兩個丫頭便將小傢伙們帶了出去。
「倒是不知道長姐耳目眾多,連南明公主要下嫁本王的事都知道,竟是比父皇的消息還靈通了。」看到流雲老神在在地樣子,齊梓彥其實已經清醒了,這會兒是硬著頭皮說這些話的了,畢竟都已經衝動地過來了,便乾脆將話問清楚算了。
「南明公主的事沒影,但是瑾涵同意和公主一起分享你這個夫君的事應該是有影了吧?」流雲放下書,好整以暇地拿了黑瓷兔毫茶盞給他倒茶,朝著對面的位置努了努嘴,示意他坐下說話。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齊梓彥微微皺了皺眉,心頭起了疑惑,以他對沐流雲的了解,她不是這種無風起浪的人。
流雲見他急火燎燎的樣子也不在意,自己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淡淡地說道:「我只是在告訴你一件事……你們成親一個月了,但是你媳婦心裡的不安,卻是越來越大,而你……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幸福里,絲毫沒有察覺。」
齊梓彥握緊了拳頭,面色凝重,幾次想張嘴反駁流雲的話,卻終是一句都沒有說出口,只見他面上青筋爆出,像是在極力壓抑什麼似的,半晌過後,才直直地站了起來,別開眼說道:「大恩不言謝。」
流雲含笑看著齊梓彥來去匆匆的模樣,悠閒地重新拿起書翻看起來,她能幫的便是這些了,若是再不行,她也沒招了。
急匆匆地回到了府里,沒有搭理任何人,連管家迎上來想要同他說話他都擺擺手讓人退下,直直地衝到瑾涵的房門外,斂了氣息靜下心來,果然聽到房裡幾不可聞的抽泣聲。
原來流雲說的沒錯,瑾涵的心裡依然存有不安,而他,卻是被這段時間短暫的幸福給蒙蔽了。
正默默流淚的瑾涵,尚未回神便落到了齊梓彥的懷裡,嚇得她驚呼一聲,回頭一看竟是自己的夫君,眼底的驚慌失措和微微紅腫的眸子讓齊梓彥一陣心疼。
「笨丫頭……」齊梓彥嘆氣,只怕他這一輩子都要栽在這丫頭的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