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刻鐘,久夏才又停下手中的動作,將木梳上的青絲一一取下,再一絲絲順好,與木梳一起放在相鄰的木匣中。
宋知玄睜眼,看到的依舊是魏意如花瓣般曲線優美的臉頰。那不動卻看似上揚的唇角勾勒出極好看的弧線,明眸如炬,眉宇自若,十分清冷。
他嘴角一勾,心中冷笑,又猜測等會兒她的眼神是否還是如此旁若無人。
久夏只安心做著手中的事,絲毫沒察覺宋知玄那傲然的眼神。
魏意趁那二人轉身向床榻走去,立刻閉眼甩了甩不太清醒的腦袋。今日在戶外站了太久,不管是眼睛還是身體,都睏乏無比。
覺得眼睛稍稍舒服了些,她才睜眼繼續觀察久夏。不過她好像睜的不是時候,此時宋知玄的中衣已被久夏褪去一半,緊實的胸膛在微光下線條勻稱,十分賞心悅目。
魏意臉頰染上紅暈,正在糾結還要不要繼續時,久夏已經抬手解了兩顆自己的紐扣。
見此情景,她不做任何思考和停留,腳下如生風一般,不做片刻猶豫轉身出門,再將自己隔絕於此門之外。
宋知玄微睜眼眸,看見門口落荒而逃的人不禁覺得好笑。
輕微的關門聲突然將久夏嚇了一跳,一看早已不見的魏意,臉頰上迅速染上緋紅,雙手緊緊捏住微敞的衣領。
魏意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她因太投入做事而已經忘記了有這個人的存在。
她羞澀的低下頭,十分嬌嗔道:「公子……」
「你走吧。」宋知玄瞟了眼前的人一眼,覺得十分無趣。
他實在是不喜歡嬌弱的人。
久夏聞言,毫不耽擱地將自己收拾好,匆匆行禮後飛快逃離。
魏意則一路跑到前院涼亭處,靠在柱子上抬頭仰望明月。
只是現在她腦中空空,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好。
發了一會兒呆,她腦海里又出現了秦頌這個名字。
一個大鹽商,死的不明不白,既已經排除自殺,他殺又沒有證據……
魏意輕咬著唇,慢慢渡步到石桌前坐下,伸出右手放在桌上,在黑暗中用食指指腹畫著圓圈,假設著各種可能。
不知不覺夜已深,周遭寂靜無比。她摸了一把石桌,冰涼的桌面上已經泛起露氣,隨後她拿出帕子將手擦拭乾淨,借著月色出了涼亭。
此時微風乍起,伴隨而來的是無形的水汽,飄飄然落了魏意一臉。
她伸手摸了摸,指腹傳來了潮濕的涼意。
星子點點,夜風微寒,她眉頭微擰,似是想到了什麼。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院中鳥兒嘰嘰喳喳,似是在歡快歌舞。
久夏梳好妝,一開門就瞧見台階前側身站著的魏意。她猛的想起昨夜尷尬情形,臉色突然一白。
魏意聽見木門聲響,才睜開輕闔的雙眸,轉過身朝著久夏的方向,稍一福身,不動聲色道:「久夏姐早。」
久夏見魏意面上別無他色,心中才鬆了口氣,只淡淡回她,「不早了,走吧。」
魏意側身讓久夏走在前頭。
下了廊上的台階,才剛走了兩三步,景笙也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了出來,一把攬住魏意的腰,一抬頭淚眼婆娑,嘴巴顫抖的說不出話。
「我不走。」魏意安撫景笙。
景笙的頭埋在她的腰間,也不說話,只搖著頭。
她抬眸看了一眼正在等她的久夏,不得已掰下景笙鉗制著的手,只一眼,便瞧見了那細小的手腕處幾塊不大不小的烏紫。
魏意喉頭一動,一口氣哽在此處,隨後抬頭在院中四下看了一番,對上那紅柱後的一雙眼睛,心裡瞭然。
可眼下她也只能先暫時安撫景笙,等她回來才能為她討回公道。
「我知道這幾日你受了些委屈,」魏意的指腹落在那烏紫處輕輕摩擦,「今日回來我便求久夏姐讓你與我同住。」
聽到魏意這麼說,景笙緩緩鬆開攥在掌中的衣袖,依依不捨的目送魏意離開。
二人如昨日一樣。魏意還是站在薄紗外,只是今日有些無法直視宋知玄。
「你去找頌章,」宋知玄睡意尤在,對身後的久夏道:「剩下的讓驕月來。」
久夏手中微頓,又很快如常,輕聲回是,便退了出來。走到魏意眼前時,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對方,將手中的髮帶遞上去,冷聲道:「公子讓你去。」
魏意嘴角一抽,從久夏手中接過髮帶,還沒回應,久夏便邁著大步出了門。
她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帶著心中的忐忑,魏意掀開薄紗走了進去,纖長的手指攬住青絲,很快便梳好了髮髻。
她腦中回憶著久夏昨日做過的流程,生疏又笨拙地為宋知玄穿戴好。
一盞茶的功夫久夏才叩門而進,「稟公子,頌章今日一早便被夫人叫走了。」
「知道了,」宋知玄從薄紗後出來,「過半個時辰你尋個由頭,去看看母親叫頌章何事。」
「是。」久夏應道。
思索片刻,宋知玄的目光落到魏意身上,淡淡道:「去給驕月尋身小廝的衣服,快些。」
魏意心裡咯噔一下,再這麼下去久夏能用眼睛剜死她。
果不其然,久夏送來衣服後眼神更不友善。
魏意快速換好衣服,熟練的將小斯遞過來的包袱扛在肩上,低眉順眼的跟在宋知玄身後。她沒見過頌章,可連著兩人頌章都不在,興許是宋知玄覺得她與頌章身量相仿,才讓她來頂替的。
只是這差事實在是不好辦,前有宋知玄,後有久夏這個通房丫頭……
宋府外馬車已等候多時,宋知玄上了車便伸出手要了包袱。可馬車動起來時,卻與昨日去演武場的方向不同。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賣聲如繹不絕。魏意感覺自己好久都沒見過這種場面了。可丫鬟枷鎖太重,她也不敢明目張胆抬頭張望。
很快馬車行至一處而進出宅子前停下,魏意抬頭,引入眼帘的是棲雲館三個黑漆大字。
魏意趕忙上前,站在車身處伸出左手並抬起來,宋知玄下車時很自然得捏了上去,從容的從車上跳下。
魏意走近木門前,輕叩門栓。
不多久後那木門被人從裡面拉開,是一個白鬍子的老頭。看見魏意身後的宋知玄,眉眼彎彎,聲音中帶著歡快。
「公子快請,大公子等候多時了。」
話罷便側過身去,等著來人進門。
魏意側過去,等宋知玄進了院子,也跟了上去。
院中布局倒是十分簡單,右手邊有棵大梨樹,樹下有個石桌。左手處就更簡單了,什麼都沒有。
方才老頭說的大公子,難道是宋家大公子?魏意心裡帶著疑問。
走進後院,二人被老頭直接帶到了書房處。
書房是個極其神奇的存在,有太多秘密由此處而出,今日也不例外。她還有五步之遙,宋知玄已經回頭遞給她一個眼神,讓她在門口等候。
宋知玄進屋時,座上的人只是微微抬眸看了一眼。
「見過兄長。」少年恭敬抬手,聲音明朗。
「何必如此生疏,」座上的人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坐吧。」
「謝兄長。」
「兄長還在忙秦頌的案子?」宋知玄問。
魏意看著腳尖,聽到秦頌這個名字,立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座上的人淡淡道:「屍身燒毀,有用的條件不多,還不足以證明他殺,今日找你來便是想與你討論一番。」
「兄長可是高看了我,學術理論上我雖知曉些,可這查案尋凶於我而言是弱項。」宋知玄十分坦白,他對這種問題毫無研究。
「無妨,你有什麼猜測說與我聽聽,好讓我開聽聽,看是不是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魏意又悄無聲息後退,後背幾乎要貼在牆上。
「我先與你說一說現場情況。秦頌臥房位於後院中正房,而屍體被發現於正房東北側池塘邊,距離池塘還有些距離。屍體是那晚當職的小廝於寅時一刻發現,那時人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
「屍體上有水,是那小廝為滅火而澆的。後來那小廝便喊了人,第二日報了官,秦頌死狀奇特,此案就交給了錦衣衛辦。」
「你有什麼疑問?」座位的人問。
宋知玄思索片刻,眼神堅定的看向座上的人道:「要是我的話……那最先發現屍體的人最有嫌疑,萬一是殺人滅口後賊喊捉賊呢?所以肯定是先審問那個小廝。」
「還有呢?」
「還有就是秦夫人,她應該是最先知曉秦頌何時起的床,幾時出的門。」宋知玄說,「再結合秦頌屍體被發現的時間,就可以知道秦頌為何要出門,又為何選擇在那時獨自出門。」
「你說的不無道理,可我查問過與他共同當值得小廝,他沒有充足的時間作案,且並無動機去殺秦頌。」
「而秦夫人,她有頭風,天熱便會睡眠不好,她告訴我,秦頌出門前還給她倒了杯茶放在床頭,她睡了不過一盞茶時間,就聽到有人喊了出事。」
「事發地難道除了屍體便再無其他可查的東西?」宋知玄提出疑問。
「我猜測,屍體距離池塘不遠,應當是秦頌憑藉最後意志想自救,只是不明白為何屍體朝向並不是池塘。根據秦頌跑過的地方,倒退五丈,應該是火先起的地方。」
「原來如此。」宋知玄說。
如果現場除了秦頌在再無他人,那小廝與秦夫人定有一人說謊。
魏意想起昨夜蒙蒙細霧,她若可以,倒是極想去秦頌家裡瞧瞧,證實自己的猜測。
宋知玄也不是笨的,思考片刻便斷定了這二人中有一人說謊,只是他也未曾見過這二人,只能將想法說與他大哥聽。
「你午後若有空,便隨我一起去秦頌家瞧瞧。」
聞顏魏意眼眸一亮,方才才想的事,竟這麼快就實現了?!她聽到屋內有聲響,趕緊退回原來的位置。
「是,我也十分好奇這個案子,」宋知玄道。
書房門開,也只有宋知玄一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