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搖晃,她們醒時,已然到了天明,押車婆子打了個哈欠,掀開帘子正欲與車夫說話,一瞬間凜冽的寒風夾著雪花飛撲而進。
「又要歇?」婆子被風吹迷了眼,揉著眼睛道:「前日不是剛歇過?」
車夫渾身裹滿了積雪,只留了兩隻眼出來,「雪大,已經看不著路了。」
馬兒鼻息重重,腳下踏著,卻無法越出這一道溝壑。
婆子砸吧一聲,不情不願得裹一裹身上的棉衣,掀起帘子跳下車,邊走邊小聲道:「這麼歇,那得到猴年馬月才能到吧!」
腳下積雪過了腳踝,抬眼望去洋洋灑灑的還在飄著,見此婆子咒罵聲音漸歇,腳下又開始崴,整個人連滾帶爬得往後去尋陸聞的馬車。
「大人,這雪太大了,咱們歇了讓雪停了再走吧?」婆子怕陸聞怪罪,趕忙又道:「積雪太厚,前頭馬車走不動道了,實在是無法,奴婢才來說的。」
她站在馬車外左右為難,愁苦著臉切切等著。陸聞伸手撩起窗簾一角,往外窺一眼,雪花順著縫隙而下,轉眼又消散。
「前後可有村莊或是驛站,歇下來等雪停了再走。」
婆子喜出望外,陸聞一沒訓她,二沒難為她,已經是頂好的了。風霜撲在面上,也不如方才冷,當即語氣一揚,「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
她興沖沖踩著積雪,沿著路給車夫報信。此次加上陸聞得馬車一共四輛,人數並不少,要想尋個落腳的地方著實困難。
魏意闔著眼靜聽著車外婆子的聲音。自她們上了馬車,每日清晨婆子們便會給她們一粒致聾致啞的藥丸吃下,免去她們白日瞧了路逃跑。
而她除了吃從院中的一粒外,其餘的全被她趁著婆子不注意,全數吐進身后座椅的縫隙中去,如此才保持清醒,去留意他們說的話。今日的還未曾給,想必也有許多人已然聽的到了。
「大人說了,等雪停了再走。」婆子的聲音格外清晰,「前頭不遠有個驛站,你瞧著還能不能過去?」
車夫眼神往馬身上一落,搖搖頭,「若想往前,還需車上的人都下來才行,不然,這馬拉不動啊!。」
大雪從未有要停的跡象,璞璞簌簌地落個不停,婆子左右難為一陣,又去找陸聞。
左右折了兩趟,身上已經雪白,唇也凍的開始發青,「我去將她們叫醒下車。」
今晨還沒來的及給她們吃藥,不過昨夜沒睡,好幾人已經𠊎不住睡了過去,婆子挨個叫了車,把人從溫暖的睡夢中叫醒。
下了車一個個便縮著腦袋擠在一起,畏畏縮縮挪不動腳,現下她們又穿著同樣顏色的衣裳,誰也分不清是誰。
站了一陣也不見有人動彈,婆子當即張著烏青的嘴破口大罵,「杵在這兒等著喝西北風呢一個個兒的!還不快往前走!是想凍死在這兒嗎?!」
魏意靠邊站著,風霜刮的後背冰涼僵硬,確實有些受不住。
但這後面路途中她還有些事要注意,斷然不能生了病,叫人當廢物一樣扔出去,也不能病的昏天暗地後,人一醒便是在韃靼。
左右衡量下,她無可奈何地將腳伸向出賣她的姑娘的小腿腕,突然踹她一腳,人便朝前撲了兩步,站在人群前。
姑娘來不及回首去瞧是誰踹了她,人群已經開始攢動,擠著她迫不得已踏進齊腿肚的雪中。
「快跟上!磨蹭什麼呢?」婆子被寒風凍得發抖,硬是忍著怒氣,可一出聲又是極其狠厲的模樣。
客棧隱在雪中,婆子敲了好一陣門才開,店小二揣著手,不甚耐煩得瞧婆子一眼,將人引進屋,只是越走人越多,頓時便來了精神。
住店的事全由婆子交涉,姑娘們被人看的緊,進了屋就不讓再出來。
魏意選擇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小心地推開窗往外瞧。
「對不起。」
窗後哐啷一聲輕響,魏意警惕回頭,來人正是出賣她的那位姑娘。
「對不起,我不應該將你供出來……」她捻著帕子抽泣,惹得魏意不愉道,「這個時候說這個有什麼用?」
「你可知這馬車是去何處的?是誰擄了我們?將來要面對什麼?」她捏得椅子嘎吱作響,隨即又鬆開,慍怒地,「你真是害慘了我,當時我就應該斬了你的手!」
姑娘在魏意身邊坐下,伸出手拽拽她的袖子,「我……我知道這是去哪兒的馬車,所以我才逃跑的,被抓住時,我、我真不甘心,這才糊塗,將你供出……實在對不住。」
「你怎麼知道這馬車去往何地?」魏意疑惑地看向她。
倒是那姑娘正流著淚怔住了,看了魏意一陣,趕忙回過身去搖頭否認,「不知道,我不知道,方才就是怕你訓斥,我才那麼說的。」
她突如其來的畏縮,讓魏意察覺,她可能是真的知道要去什麼地方。
放眼望去,屋裡的人三三兩兩擰成團,眉宇間的愁色比這天上的雲還濃,又有幾人坐著不動掩面哭泣。
唯獨有幾人冷眼坐在一起,偶爾小聲搭幾句話,實在是鎮定的有些不太正常。
「你們……」她拿眼神往那邊瞧一眼,果然這姑娘眼神閃躲,垂首不語。
「程妙君?」魏意驟然脫口而出程娘本名。
姑娘身形一頓,抬眸瞧她,「你怎麼知道程娘子?」
破案了!
早前她問過宋知逸,薛無漾就說程娘有辦法,她當事情沒了著落,誰知效率這麼快,人就找了這麼幾個。
但她依舊怕這姑娘抗不成事,暫且不好暴露身份,只道:「程娘子的名諱誰人不知,方才就是沒由來的想起來而已。」
「哦……」姑娘眸中的光暗淡下去,喃喃道:「還以為你也是程娘的人。」
她這話一出,魏意並未急著答她,比起她,她更想去探探那幾位的口風。
「姑娘,你帕子落了。」她等了許久才等來一個時機,誰料這姑娘盡不領情,抬眸掃她一眼,便將帕子奪過去,冷眼替魏意倒了杯水,「洗洗手。」
瞧著她的動作,魏意愣了一瞬,不曉得她這是何意,抬手往自己手上看了看,並沒有什麼髒東西,「謝姑娘,不過我的手也沒什麼髒東西,沒弄髒你的帕子。」
姑娘依舊不苟言笑,只瞅著魏意的手,下顎一揚,「我知道,但是也得擦。」
如此舉動魏意想不明白,為了不讓人懷疑,卻也照做,那姑娘端起茶喝一口,對魏意上下掃一眼,眼往窗前的交椅上一瞟,「坐吧。」
魏意落坐,猶豫一陣還是問道:「姑娘貴姓?」
「姓穆單名一個嬋字。」穆嬋端坐不動,眼落在魏意身上,「瞧你這氣質,不像是院子裡的,程妙君尋來做什麼?」
提起程娘,魏意已然不需要多問什麼,這穆嬋直呼程娘名諱,想必是老相識,但她也暫時摸不清她的狀況,只得點頭認下。
「此事說來話長,我雖與程娘子相識,不過與姑娘你來此處的過程不大相同。」
穆嬋不太明白魏意是什麼意思,思忖一陣,眉宇輕叩,「什麼叫不大相同?難道不與程妙君有關?」
「穆姑娘的意思是?」魏意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想聽聽程娘與她們是怎麼說的,不僅天寒地凍,又處處危險四溢,能去那種地方的女子絕不是等閒之輩。
穆嬋不言,略有些警惕得看著魏意。魏意則將她被迫入宸王府的過程與她說一遍,不過她沒向穆嬋指認是誰供出的她。
她雖未提,但穆嬋卻知道是誰,朝某處白眼一掀,「沒出息!」
過一陣她才長吁一聲,朝魏意道:「這麼講,你算是被連累,也不該去那種地方。」
穆嬋好似有什麼苦楚,幽暗的眸中愁緒溢出,魏意這才叩眉道:「不光是我,現下所有的姑娘都不應該去那種地方,只是瞧穆姑娘也是個果敢堅毅的人,怎麼就應了程娘子的話?」
「我當你要替程妙君辯解,不曾想是來說她壞話的。」穆嬋哼笑一聲,冷眼瞧著魏意。
「穆姑娘誤會,程娘子是個極好的人,也曾助我許多,我自然不會胡亂攀扯她。」魏意眸中神色暗淡,「我只是想著,前路艱險,你們又是怎麼應下的。」
「自有大丈夫忠君愛國,難不成女子不能?」穆嬋挑眉道:「眾姐妹雖不能上陣殺敵,但也能用自己的法子擊潰敵軍,你只需知,我與諸位姐妹能到此處,都是自願去的。」
「自願?」魏意聽的皺眉,現下她也不用問程娘是如何招攬她們的,瞧著穆嬋一副忠君愛國的模樣,想必也是個聰慧的人。
「嗯。別那麼大驚小怪,你若害怕,到了地方我護著你就是。」
這一瞬倒像是穆嬋身懷高強的武藝,倘若不是女子,怕就是像她說的那般,驅策戰馬上陣殺敵了。
魏意垂首,思忖穆嬋的話,她怕嗎?怕的是什麼?是韃靼人狂放不羈的模樣,還是怕被困在那處永遠出不去?
穆嬋說的怕又是什麼?
客棧里因她們的到來熱鬧許多,雖沒什麼人講話,卻有了不少煙火氣。
魏意闔眼靠在交椅上,思忖著以後的路,她出逃的話,又能跑出多遠?
如此下去,不如隨穆嬋她們一起去,屆時再見機行事。倘若韃靼要向大幽出兵是真,大抵顧不上她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