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朗很快又消失在人群中,逆著人流而上。魏意幾番斟酌下,將疑惑不安按耐住,才借著火光展開地圖。
這是一張完整的勉州地圖,裡面有不少個酒莊,但唯獨一個是被圈起來的。魏意思忖一瞬,抬頭四下張望一陣,才悄然無聲隱入黑夜。
此時由城北而來的百姓忽然倍增,驚叫聲響徹長夜,魏意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由北而來的馬蹄聲隱隱入耳,她怔愣一瞬,趕緊尋了一個路過的婦人,「城北怎麼了?」
「聽說邊疆已破,韃靼軍隊入了關!」婦人也來不及說別的,淌著淚又轉身飛快跟上人群。
「破關了?」魏意覺得耳邊嗡嗡,有些不太相信婦人的話。此時她忽然想起方才軒朗的表情,有那麼一瞬似乎明白了他說的話,但此時也由不得她多想什麼, 恐怕她再晚,范琛與陳煜已經危在旦夕了。
腳下的積雪已經被踩成了厚厚的冰,風又夾著新落下的雪迷了眼,魏意只得拽下裙角扎在腳上,儘量不耽誤去酒莊的時間。
人聲散去大半,魏意才尋到地圖上圈出來的酒莊。此處靠北,光影十分昏暗,她怕屋中有別的什麼,便去折了一個火把來。
推門而入,濃郁的酒香沁人心脾,她不由得拿出袖中的匕首橫在身前。
入了兩道門,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某個角落傳來,她站著不動,屏氣凝神道:「范大人?程大人?」
「嗚嗚嗚嗚……」
接著是一陣輕微的撞擊聲,魏意側耳一聽,就在屋裡的牆腳下。
她舉著火把緩緩走近,兩口大缸中傳來「梆梆梆」的聲響,細瞧之下,大缸的影子在牆上微微晃動著。
他們在缸里!
魏意趕緊又呼一聲二人,果然聲音比方才更大。
缸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豁然照進來一束強光,照的范琛不由得閉上了眼。
「范大人?」魏意叩眉,將火把湊近,她只見過范琛一兩次,所以不確定眼前這個灰頭土臉的人是不是他。
也不等他回答,她趕緊又掀開另一口缸來,不過這次她十分確信,此人就是陳煜。
「陳大人,你可還好?」
此處全都是酒,她不敢將火把別在什麼地方,只能舉著遠離他們。
陳煜與范琛二人,適應好一陣才從缸中探出腦袋來,緩緩睜眼,一瞧見眼前的人是個披著粗布麻衫的姑娘,竟都有些微怔。
而且還能準確認出他們來,二人不覺有些疑惑對望,儘管口裡被塞了好大一團布,魏意也能看出他們二人眼神交流時,在互相詢問。
她上前取下二人嘴裡的布,冷靜道:「我姓魏單名一個意字,與二位大人在詔獄有過一面之緣,能尋到二位,多虧軒朗公子。」
陳范二人的確對魏意沒什麼印象,不過陳煜自是猶豫一陣,總覺得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可一時想不起來,便與范琛一起口頭謝過魏意。
正疑惑著他們二人怎麼還不出來,范琛一聽到軒朗的名字當即氣紅了眼,怒罵道:「什麼叫多虧他,我與陳大人哥落的如此地步,全是拜他所賜!」
說到此處他驀地站起身來,渾身上下被麻繩從脖子捆到腳,幾處還綑紮著拳頭大的石頭,要不是他氣的快要跳起來,絕對是站不起來的。
魏意聽的出他們之間可能有了過節,但不敢有任何猶豫,迅速拿出匕首替他們挑開麻繩,「聞聽韃靼軍隊已經破了關,二位大人與軒朗的仇恨暫且放一放,等活了命再去找他尋仇吧。」
她有那麼一瞬間,都覺得腳下震動比方才強烈不少。
「尋到他,我定要將他千刀萬剮,永世不得超生!!!」范琛臉色及黑,魏意不禁叩眉思索,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他想置軒朗於死地。
說起來,軒朗與他們二人都跟隨宋知逸,前者雖不是錦衣衛,但至少與他們互相熟知。
陳煜嘴上雖沒說什麼,但眼神已經將軒朗剮了千萬遍,他冷聲道:「此話等你見了他再當著他面說,現在應按著魏姑娘所言,即刻離開此地才對。」
「不錯,你們之間的事,等有機會我再探討一番。」魏意不想在此地多待,倘若城已破,他們幾人留下也無濟於事。
若是在天明前援軍抵達,她們興許還能與之抗衡一二。
出門後魏意滅了火,三人隱入暗處。范琛與陳煜的刀劍早已不知去向,二人空手跟在魏意身後,總覺得略有不妥。
「魏姑娘,還是我走前面。」陳煜悄然出聲,他們兩個男人躲在一個姑娘後面成何體統,說出去不免叫人笑話。
魏意向後瞥他們二人一眼,搖搖頭,「不必。方才我瞧見你與范大人手上都有傷,恐怕握不住匕首,還是我走前面。」
「那多不好……」
「無妨,不過我有些好奇,軒朗與二位大人是有什麼過節?」
陳煜冷哼一聲,「過節算不上,頂多算是仇人!」
「仇人?」魏意不禁停住腳步回身,范琛沒剎住腳一頭撞在陳煜後腦勺。見此魏意只得又邁開腳步,不敢耽擱一點時間。
范琛疼的齜牙咧嘴,卻依舊忍著痛道:「我與陳大哥本就是來查鹽鐵去向的,在發現鹽鐵運往韃靼時,我們親自去了一趟交貨點,眼見著證據確鑿,這才與大人書信一封,望能派人來相助。」
「我們不知榮京什麼狀況,誰知等了半月竟只等來一個軒朗!」
魏意略略思忖,「那時正是宋家遭難之際,宋大人被纏的脫不開身,就連軒朗也是從益州派遣而來的,他若不是受傷,理應從榮京出發才對……」
話及此她不禁叩眉,宋知逸與她提過,按照日子算,軒朗應該早就回到了榮京,但是因中了血引蟲而耽擱許久。
不對,他當時說的是,是宋知逸給他的藥,為了以防萬一,現下想來竟有些奇怪,她看過宋知逸眉心,並沒有血痣,那就是說他根本沒有中過這個蠱。
「軒朗到了勉州之後呢?他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范琛咬牙切齒道:「我與陳大哥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因為他!他來時倒是看不出什麼異樣,在陳大哥給大人傳了書信後就突然變了臉色,給我們二人下了藥丟在缸里,吃喝拉撒都在裡頭,足足月余!受夠了那狗,別叫我逮到他!」
要不是現在天寒地凍,怕是魏意一掀缸蓋就能聞見味兒。方才出了門他們就脫掉了腳上的鞋,路上撿了死人的鞋才套上。
他說到此處似乎想起什麼,「哎?姑娘你怎麼到了勉州,還能遇到軒朗?」
這亂七八糟的信息如同蛛網,擾的魏意心神不寧,照范琛所說,宋知逸的懷疑不是沒有問題。他故意拖著不回,卻偏偏雲娘遇見了他,這才誤打誤撞派遣他到了勉州。
他為何故意躲避宋知逸,又為何騙她解血引蟲的藥是宋知逸給的,那真正給他藥的人又是誰?對陳煜和范琛下手,其中又是什麼隱情?
她暗嘆一聲,「我到勉州的話過後再議,至於我能尋到二位大人,的確是因為出城的路上遇到了軒朗,他給我的地圖,告知的二位藏身之地。」
「我真想揍死他!這個時倒是良心發現了!」范琛怒罵,「但下次遇見他,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陳煜掃他一眼,與他同仇敵愾,重重點點頭。
三人要過街才可轉入下一個巷子,魏意便顧不得附和范琛的話,「新仇舊恨等見到了再說吧,我們得快點兒出城。」
腳下像是要崩裂一般震動,韃靼人獨有的口哨聲響徹黑夜,逼迫著三人加快腳步。
城中人逐漸減少,有些壯年男子自發留下護送婦孺出城,然後又留下來想要抵禦外敵。
陸聞心急如焚,此時房門被驀地推開,他回過頭去,略有些驚訝地眯了眯眼,「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