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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玉華宮上

2024-09-29 11:00:24 作者: 上輩子我見過你
  祭天大典如期舉行,玉華宮難得遇上好晴天,儘管寒風瑟瑟,刮的衣擺作響,但名單在列的人無一缺席。

  皇帝身著冠服,百官擁簇,順著玉華宮的台階而上。

  皇帝也十分信守承諾,果然此祭天大典,帶著宋楠淮與宋夫人,只是人被嚴加看守著,二老面色蒼白,瞧不出血色。

  親王大臣一一跟在皇帝身後,隊伍長的婉若游龍。

  宸王在列,聽身後大臣竊竊私語,不禁嗤笑厚唇。

  一人道:「宋大公子身亡,此事可真?」

  「陛下宣了旨的事豈能做假?你上朝想什麼去了?」

  「你幹什麼去了?我那幾日告假,不然為什麼問你!」

  二人互相別過眼賭氣,禮樂聲隨之響起,掩蓋住呼呼而來的風聲。

  宸王笑的愈發有深意,那幾日他尋不到宋知逸的消息,總當是他死裡逃生躲在了別處。

  卻不曾想沒幾日,就收到了他中毒身亡的消息。

  壞就壞在,聞聽他臨死前進過宮,不知與皇帝說了什麼,他也怕此次大典設有圈套,不過眼下大典即將舉行,皇帝也沒什麼動靜,便放了心。

  皇帝上了三百四十二階台階,才在玉華宮前站住腳。抬頭仰望,高聳巍峨的殿宇金碧輝煌,暖日下一切祥和。

  然在這個時候,皇帝忽然回身走向宸王,方才暖洋洋的笑意也慢慢消失,露出極少出現過的威嚴。

  「宸王殿下,可願與朕共同祭天?」

  此話一出,大臣面面相覷,敢看不敢言,他們一向琢磨不透皇帝的用意,此時更是許多人避而不見,免得又惹禍上身。

  畢竟皇帝從未稱呼過宸王為殿下,驟然出現不對勁的稱呼,聰明人一想便知這其中有貓膩。

  倒是宸王絲毫不怯,面上的笑從未褪去,甚至在直視皇帝一瞬才垂下眼去,「祭天大典自古由天子勝任,從未有過親王參與的先例,臣弟去,恐怕不妥。」

  「有什麼不妥?朕是皇帝我說了算,莫說這區區祭天大典,就連這個皇位,宸王殿下也是做得的。」皇帝眸色溫沉,瞧不出有何異樣。

  不過四周的文武臣子聽過後,當即急的開始跳腳,下顎顫抖著面色一僵,面面相覷後都在想如何脫身。

  沉默良久,禮樂聲逐漸分崩離析,一時掩蓋不住場上的竊竊私語的聲音,皇帝冷眼一掃,又瞬間安靜下去。

  說起來大臣們也是為難,好不容易𠊎到了凍掉腦袋的山上,還沒回過神來,又突逢這麼一遭。皇帝宸王明晃晃的較勁,勸說又無能為力,只得一個個有意無意掃站在一旁的柳遂昌。

  殊不知柳遂昌的臉黑成了鍋底,早前他知道皇帝突然要上玉華宮舉行祭天大典沒好事,卻也沒猜到是這種戲碼。

  有關於皇位的事,現在他站出來說話恐怕不太合適,便別過眼去瞧遠山去了。

  丞相一看,只得顫顫巍巍站出來道:「陛下,自古以來,確實沒有親王參與祭天一事,讓宸王殿下一起,恐有不妥啊。」

  「朕作為天下之主,朕說什麼便是什麼,有何不妥?」皇帝雖在回答丞相的話,眼卻一直停在宸王面上。

  二人眉眼相像的無法比擬,總歸是同胞兄弟,只是皇帝眉間並無血痣,看起來和藹不少。

  眾大臣從未見過這麼遞刀的,都瞧著宸王是接還是不接。

  都在想宸王沒那個膽的時候,他竟然應了,「即是皇上的意思,作為朝臣,不敢不從。」

  丞相瞪大了眼,張口結舌。底下已經炸開了鍋,無此先例已經快要如斗一樣往山下傾瀉。

  山下的人眼看著從上往下一片譁然,交頭接耳,聲音一聲比一聲響亮。

  最後一排的大臣道:「陛下什麼意思?是要讓位給宸王?」

  他身旁的人一驚,錯愕道:「你胡說什麼?皇上難道不是想藉此機會拉攏兄弟二人的關係嗎?」

  「你、你比我還能胡說!」

  「接著看接著看!」

  此時皇帝宸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皇帝雖勾唇輕笑著,卻透露著一絲怪異。宸王也被近在咫尺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竟真敢與皇帝並肩。

  此舉將眾大臣嚇得膝蓋一軟,從山上往下齊齊跪下。有人說要變天了,有人說宸王瘋了。看不懂就跪的不明不白的人,轉著圈問。


  「七弟好像很想坐朕的位置?」皇帝的聲音很輕,隨風落入宸王耳中。

  跪著的柳遂昌眼珠一轉,忽得就明白了從一開始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了。正想著,皇帝忽然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冷聲道:「就是不知,柳廠公可否願意為其效忠。」

  「陛下!奴才效忠的只有陛下一人,對陛下衷心耿耿,豈敢有二心!」柳遂昌伏在地上,大冷天的竟然嚇的冒了細汗,心仿佛已經跳到了嗓子眼。也不曉得皇帝明明在與宸王說話,為何突然跳到了他?

  眼下的狀況,大臣們已經分析出一二來。皇帝與宸王只相差七歲,才華橫溢旗鼓相當,當初老皇帝為立太子一事費盡心思,難以從二人中選擇。

  最後還是三朝老臣提議,皇帝賢長併兼,立他為太子理所當然。

  皇帝二十七歲繼位,這才過去了八年,想必宸王自他這位兄長繼位伊始,便妄圖拿走好似應該屬於他的東西,這才蟄伏多年,一心想要與皇帝爭個高下。

  此時柳遂昌已經抖如糠篩,辯解道:「不知陛下為何說到此,但奴才想著,怕是有什麼事讓陛下誤會,才覺得奴才與宸王殿下同謀。」

  「哦?」皇帝踱著步子,哼笑一聲,「這話說的,倒是有些可笑了。廠公自己做過什麼,竟一件都不記得了。」

  「不知,不知陛下說的……是哪一件?」

  眾大臣面面相覷,不禁有個疑問冒出來,這柳遂昌究竟做了多少壞事,他自己都不記得了,還有臉在這兒問!

  「哪一件?」皇帝仰頭望天,吁嘆一聲,「到底是哪一件呢?朕猜,是勾結山匪,謀害大臣之子的事?」

  話落又搖頭否認,「不對。那就是插手鹽鐵之事,從中斂財?」

  「好像也不對。又或是,勾結官員,買賣官鹽,暗中通敵,妄圖背叛我大幽疆土,等著有朝一日……」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就算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通敵賣國!」柳遂昌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到皇帝說的這件事。

  他將此生做過的壞事全想了一遍,買賣官鹽是真,卻從未有通敵叛國的想法,「陛下!奴才是與大臣合謀買賣過鹽鐵,卻從未有過分舉動!」

  大臣吁了一聲。他四下看看,被迫又不得不承認道:「奴才也確實,確實聯合山匪害了宋大人家的二公子,他……我……」

  當時他怎麼想的已經不記得了,現在想起來了,他都覺得自己其蠢如豬,那時怎麼就會想到拿宋知玄開刀呢!

  「陛下!!!奴才什麼都承認,但是通敵一事,請皇上明查!!奴才冤枉啊!!」

  「不是你……」皇帝假裝叩眉搖頭,繞著宸王轉了一圈,才道:「不是他,那會不會是七弟你啊?」

  聞聽此言,在場的人除了宸王,都要驚的掉了下巴。丞相整個人怔住,作為皇帝的左膀右臂,這麼重要的事他竟一概不知,就連宸王平日的舉動,都未曾好好留意過。

  這麼失職,皇帝還能留他到現在,指定是祖墳都冒了青煙。

  「陛下!此事,此事關乎國情,還需,還需證據啊!」

  「丞相大人說的及是,宸王殿下不設涉朝政多年,若說通敵,最起碼得有證據啊。」

  這人也是糊塗了,這麼回皇帝,不就明擺著說皇帝污衊好人,張口胡謅。周圍的大臣當即提醒他,「許大人不會說便不要亂說,陛下能提起,自有陛下的道理!」

  「是是是,仇大人說的是。」

  那許大人頓時一愣,趕忙捂著腦袋伏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

  底下眼看著就要吵起來了,宸王瞧著覺得有些好笑。此次的事他多少都有八成把握,他的人與韃靼人聯合,就算皇帝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也照樣會把他拉下神壇。

  「的確是我。」宸王面向百姓,親口說出這驚天動地的消息。

  底下的大臣仿佛丟了魂一般抬頭看他,縹緲的聲音好像隨風飄了很遠,腦袋一個接一個抬起,驚愕的看向宸王。

  「瞧皇兄如此坦然,臣弟現在是有些後悔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望,皇兄勿怪。」宸王話落,預備許久的士兵突然跳出來,將所有朝臣團團圍住。

  長刀抵著丞相的脖子,嚇得他骨頭都要散了,卻挺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朝宸王道:「宸王殿下當我們這些人都是死的嗎?今日的一言一行,史官會悉數計入史冊,難道殿下想成為臭名昭著的叛黨名流千古嗎?不怕被人唾棄、踐踏屍骨嗎?」


  「丞相說的對。」宸王點頭,「要是把你們都殺了,會不會讓世人記得久一些。」

  「你!!!!」

  丞相年長,差點被宸王的話氣的背過去。

  皇帝則命人將丞相抬走,卻不想被宸王攔住。

  「七弟莫急,畢竟現下朕還是皇帝,救丞相的事,便莫要攔了。」

  他語氣輕快,瞧不出一絲著急。

  宸王不禁自我懷疑一瞬,警惕道:「陛下既然早就知道臣弟要反,想必早已做好了準備了吧?」

  「嗯?七弟猜的不對。」皇帝搖頭,回身慢慢在明黃的椅子上坐下,「朕能做什麼準備,你與朕是同胞兄弟,豈能與你拔刀相向。」

  「你看,這麼些人都是你的。嗯……七弟多年真是為了這個皇位煞費苦心,竟然暗裡養了這麼些精銳,怕是,費了不少財力吧。怪不得需要搭上鹽鐵這條線,哦對了,還有一部分還要給韃靼人送去。」

  柳遂昌一聽到官鹽,腦子又清醒了。經過如此種種,他才恍然大悟,接手鹽鐵的人,竟就是眼前這個不涉朝政的宸王。

  就連路唐,也是他殺的!

  怪不得連屍體都尋不到,怪不得悄無聲息人便消失蹤跡了。

  但此刻這些用來洗脫他的罪名完全不夠,他還需再聽聽。

  整個玉華宮上下,就連上山的台階上,五步一人,整整齊齊的,都是宸王的人。

  「既然話都是攤開了說,那麼,陛下的人呢?」

  聞言皇帝哈哈一笑,「朕的人?這玉華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個不是朕的人?就連整個江山都是朕的,七弟竟問出這麼糊塗的話來。」

  宸王表情難以言表,他總覺得他與皇帝,總有一人有些痴心妄想之症。現在瞧著皇帝一副失心瘋的模樣,他確定這個人是皇帝。

  「皇兄所言極是,不過臣弟說的是,護皇兄周全的人,竟一個也沒有!」

  他堂而皇之地掃皇帝一眼,正是此刻,皇帝突然變了臉色,嗤笑換做震怒,猛然拔座而起,對著宸王咬牙切齒道:「你也知道一個也沒有!!!你也知道如今朕身邊連個護朕的人都沒有!!你當他們去做什麼了?父皇給你生了謀略,怎麼不給你多生個腦子!」

  宸宸被皇帝這一通罵的變了臉色,血痣抽搐一下,他卻沒說出什麼來。

  皇帝大步下了台階,攬過宸王的肩將人推向勉州邊境的方向,「你給朕看著那個方向!此時正有萬萬個大幽將士犧牲在韃靼人的刀下!連夜的大雪掩蓋不住的,不僅只有這高聳的山峰!還有大幽將士為此血流成河的鮮血!!」

  「這是你的愚蠢釀的因,卻是由大幽將士來收這個果!韃靼人是什麼氣性,你不知嗎?皇祖父為平邊境御駕親征你都忘了嗎!腦子叫狗吃了?竟然與韃靼人為伍,你怎麼敢的??!」

  皇帝抬起的巴掌始終沒有落下,雙目血紅,看著宸王眸中的震驚,陡然失了力猛然後退,身後的太監眼疾手快將人扶住。

  宸王腦子在無形的雲端飄了一陣,才回神喃喃道:「勉州,城破了?」

  皇帝闔眼搖頭,「破了……」

  「不會的!皇兄,勉州不會破的,我們說好了,只出兵不殺人!他們只助我拿了皇位就退兵……說好的不會踐踏我大幽將士,皇兄!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皇帝抬眸,目光落在宸王身上。此刻的宸王像極了還未長成的少年,不論說話的語氣,還是害怕、驚恐、錯愕的眼神,與他小時候犯錯怕被罰一模一樣。

  「皇兄……你信我。」

  「朕信你,朕信你又能怎樣?難道要叫朕跟你一樣糊塗,去信韃靼人嗎?」

  「我不要皇位了,皇兄!我不要皇位了,我馬上叫他們去禦敵,馬上就去!」

  宸王眼神空洞,方才短暫的勝利感已然消失殆盡。雙腿好似被無形的繩索纏住,每邁一步都搖搖欲墜。

  「廢物!!」皇帝站直了身,看著宸王僵硬的背影,「朕當你花了什麼大心思來謀這個位置,哪怕你擅自暗中招兵買馬,朕都會對你刮目相看!結果到頭來,朕陪你花了那麼多功夫,你卻依舊被人左右著,說好聽了是你謀反,說不聽了,就是賣國!!」

  枉他為此大費周章挑了宋知逸來與他做擂台,到頭來自己將自己打了下去。

  眾大臣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擊的腦中混沌,怎麼也想不到平日居高自傲的宸王殿下,竟有這麼一個不為人知的一面。


  若說之前他們對宸王的評價是有勇有謀、勇氣可嘉、謀略過人。

  那現在一定是廢物一個、沒有腦子、得虧皇位沒傳給他。

  宸王癱坐在地,雙手伏在冰冷的青石上,白皙的手指被凍的通紅,甚至有些發青。

  舉著刀劍的士兵見此,左右眼神交換後,都默默放下了刀。此次謀反並沒有他們想的那般刀光劍影、血染山河、馬革裹屍,反而多了一絲不可言喻的衝勁。

  「我是廢物……我是個廢物沒錯。」宸王忽然笑了起來,驚的大臣面面相覷。

  後面一大臣忽然道:「宸王殿下是不是因為被拆穿,所以瘋了?」

  「不像是,聽說人瘋了會打人,宸王殿下沒有。」

  「哦。那他怎麼了?」

  「被陛下戳中心事了唄。」

  「你……」

  二人互相白一眼。皇帝沒了力氣,垂首坐在皇位上,咬牙道:「將宸王羈押,聽候發落。」

  話落又瞧見柳遂昌好幾次欲言又止。他必是想要替自己辯解,可想了一圈,哪個不是重罪。

  「柳遂昌,也一併帶下去。」皇帝揮揮手,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疲憊。

  暖陽已經逐漸傾斜,山頂的雄鷹擦肩而過。

  雄鷹長鳴聲中,柳遂昌求饒的聲音響徹雲端,在雲中徘徊,仿佛穿過天際,驚醒了熟睡中的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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