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碧色的鳥雀輕盈地上下飛竄,仗著身形的小巧避過叢林間無處不在的危險,自茂密的樹林縫隙間穿過。路過一處又一處被打上了高等魂獸專屬領地烙印的地界,而後在某一瞬間,它前方那被無數枝杈遮擋著的視野豁然開朗。
仿佛在此處感受到安心的氣息,碧色的美麗雀兒不再一味逃竄,而是循著本能直覺輕巧落在那開闊視野中,獨自坐在一望無垠的碧水邊沿的美麗女性手指上。
兩隻細瘦的爪緊緊扣在那根放平了的手指上,忿忿不平的鳴囀啁啾聲不絕於耳。
像極了幼童在外被欺負了回家找家長告狀一般。
那抖動著的尾端艷麗長羽,以及上下搖晃著小腦袋,嘰嘰喳喳控訴個不停的可愛小模樣。
哪怕是聽不懂雀兒在說些什麼的人,少不得都要為著這生動的氣急敗壞模樣仗義執言幾句,更別說那作為雀兒倚靠的女性本就聽得懂這清脆的鳥鳴聲在說些什麼。
她抬起另一隻空閒的手,屈起手指,只剩下兩指併攏,輕輕拂過鳥雀不滿朝她點點晃晃的小腦袋,嘴上一邊附和一邊柔聲安撫道:
「原來是這樣啊……這樣的確不太好,需要我去幫你教訓闖入你領地的人嗎?」
於花草間蜿蜒堆積的及地長發,隨著女性纖瘦的背影的起伏有了波紋般的動靜。
和著她背後那在陽光下如寶石般晶瑩剔透,倒映著如洗碧空的湖面,以及湖邊四下而立的參天大樹。
倒是讓人如墜仙境。
更別說當那安撫鳥雀的女性側過臉時,露出來的面容褪去曾經的稚嫩青澀後,蛻變出了一種獨有的如同玫瑰一般的瑰麗色彩。
白色的連衣長裙沒有太多繁複的裝飾,僅有的綠色飄帶也是如同春天枝頭冒出的第一片嫩葉一般,嫩生生的系在長裙的腰間。
披散下的黑髮,一直蜿蜒到另一側和參天大樹仿佛融為一體,不分彼此的泰坦巨猿身上。
一個柔美、一個陽剛;
一個精緻、一個粗獷;
一個於光中閃耀,一個吸收了所有的黑暗……
強烈的對比和反差,若是叫普通魂師看見了,怕是會覺得他們自己在做一場不知所謂的美麗又叫人畏懼的夢吧。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看到這一幕反差強烈景色的人並沒有太多。
一部分是誤闖進來的;另一部分是帶著目的進來獵殺十萬年魂獸。
前者尚且能夠偶然一瞥這不似人間景安然離去,後者不管實力如何,現如今這還留在此處的兩位森林霸主就可以表明了他們的下場,不外乎是目標未成,反倒在最後命絕於此。
只是這一次仿佛和前面的那幾次或誤闖或帶有目的的闖入都不一樣。
不知道是恰好還是怎得,竟然自鳥雀兒飛來的方向,一隻瑩白纖細的手撩起參天大樹垂落的樹須,和雀兒此時在告狀的小模樣有七八分相似,朝著那景致中唯一的女性不開心地抱怨道:
「你這小傢伙,怎麼還告狀呢?」
乍然聽聞人類聲響動靜的泰坦巨猿,身形尚且未動。
可它那原本恍若沉睡的安然模樣,於眨眼間消散。那仿佛靜坐了十數年,如磐石一般的姿態也開始隨著它的警醒而開始有了變化。
比起人類要大得多的,銅鈴般的黃褐色獸瞳乍然睜開,一瞬間瞄準了發出聲響的那處,凶戾的王霸之氣從中稍稍傾瀉而出。
蒲扇般垂在身體兩側的大手,也開始用力相擊。
口中的獠牙利齒也同唾涎一道威脅式地裸露出唇外,喉嚨間也發出陣陣警告性的低吼聲。
這已經算得上一級警告了。
若是那出聲的,不知敵友的人再靠近一些,怕是來自十萬年魂獸的威壓和魂技這類的二級警告手段就要不顧身側女性的阻攔直接無差一併碾過來了。
感知到對面完全算不上友好『交流』的來人,走動的步伐稍稍頓了頓,不過那停頓沒有多久,看上去還不及一片落葉自空中飄落地面來得時間長。
來人頂著泰坦巨猿的威嚇,步履不徐不急,坦然地走了進來。
早在來人說話的時候,精緻恍若精靈的女性面上神情大動。
仿佛一湖安靜了許久的池水,被一顆小石子打破了以往鏡面般的平靜。
不止於此,那顆小石子裡攜帶的情緒能量,叫那內里的池水再怎麼想要維持表面上的平靜都無法,只能被動又主動地開始沸騰起來了。
少女嚅動著唇舌,可惜怎麼也道不出內心仿佛要湧出的驚喜。
她只能瞪大粉色的雙眸,死死注視著來人——
從茂密樹冠落下的暗色蔭蔽中一步一步走出。從那骨骼分明的纖細手指開始,一點一點走入到光亮下。
「呀~好久不見,小舞。」
仿佛什麼都變了,又仿佛什麼都沒有變。
走出暗處的來人比之三年前長高了不少,就連一向稚氣可愛的面容都隨著這幾年的快速發育而迅速褪去孩子氣,變得陌生而熟悉。
陌生是陌生那面容上的時間變化,熟悉是熟悉來人周身的氣度以及精緻樣貌中不變的細節,還有……
那不變的笑容。
仿佛被包容了所有,被縱容了所有的,將對方視為最為珍貴、也凌駕於所有摯寶的溫和微笑。
明明將近一年沒有收到這人消息,將近三年多沒有互相面對面,度過了彼此自年少之後最為漫長的別離。
可當雙方互相站在彼此面前,莫名的,那些漫長的別離和時間鑄就的隔閡好似都在這一對視之間不見了。
沒有什麼歇斯底里,也沒有什麼古井無波,一切仿佛都是那麼恰好。
小舞小心收斂著視線上下打量著來人,確認真是那人之後,她便不再壓抑自己的動作和洶湧的情緒。
手撐著地面,不顧那鳥雀被她大幅度的動作驚飛。
小舞哪怕是穿著這一身算不得方便的衣裳,都在幾息之間利落起身。
隨後不過一轉身的功夫,便已經出現在來人的面前,將那人整個圈入懷中。
她緊緊貼靠著來人,嗅著鼻息間熟悉了將近十年的氣味,啞聲道:「真的…好久不見了,依依!」
沒有對小舞上來就來一個久別重逢擁抱的行為有太多意外的玉余依,伸著胳膊輕輕回抱住沒有怎麼長高但是明顯發育生長得更為成熟的青梅,踮著腳尖安撫道:「嗯嗯,我們至少有一年沒有聯繫了呢~」
「所以在看到你想要找我,想要見我的消息後,我就來找你啦~開心嗎?」
「開心,當然開心!」小舞環著玉余依的雙臂更為用力,一個高興,就把長大了但是還沒完全長大的小青梅給從地上拔了起來。
玉余依哪能料到還有這一出。
就因為為那一瞬間的離地感,被打擊到整個人又要褪色的世界本源之一的霸主本主,陷入了震耳欲聾的沉默。
小舞倒是顧不得這一點,太久沒有見到熟人,本就熱衷於人類社會的小兔子現在更是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
抱起依依就開始原地轉圈。
嘴裡還不停念叨著:「我好高興啊!好高興啊!還以為我們下一次見面要等到五年之約的時候,沒想到依依親自來找我了!果然我超喜歡你的!」
被帶著在空中轉了幾圈的玉余依當事人,在回過神後倒也沒有叫小舞趕緊把她放下,她只是等著女孩的興奮勁兒退去,然後才輕巧地像貓兒一樣的落地。
打量著面前明明裝扮得十分淑女,行為舉止卻和跳脫的猴兒一樣的小舞,玉余依說自己不高興那絕對是假的。
能再次見到變化不大的小舞,她比誰都清楚自己內心的高興。
這不單單是說明友人近幾年的生活如意地叫她不必改變自己的個性,更是說明武魂殿那邊的算盤還沒有打響到星斗森林都要聽到響的地步。
深知事情還有餘力可以改變的玉余依,沒有猶豫太久,就在一旁不知何時從湖中央竄出,龐大的身軀卻沒有引起現場唯二有著人類形態的『人』的注意力,卻反而和早在現場莫名呆呆傻傻,愣在一邊泰坦巨猿一起淪為背景板的天青牛蟒注視下,說出了她這一次的另一個來意。
…………
「原來是這樣啊……」小舞招手,將剛剛飛離她庇護的碧色雀兒重新招引回來。
小小的鳥雀兒仿佛一點也不記仇,被呼喚了,便也順勢落在小舞的手指上,蹦蹦跳跳了一小段距離,而後親昵地蹭了蹭小舞靠過來的指腹,帶著些好奇地歪頭打量著明明該被森林霸主教訓的玉余依。
「難怪最近這孩子一直在說自己被欺負,我原以為是新生的魂師頻頻路過這孩子的生存地導致的,沒想到還有武魂殿在其中插手的原因。」
玉余依看著這不久前還在和小舞告自己狀的小雀兒,頗有些惡趣味地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戳在那小腦袋的頂冠紋路上。
惡劣發言:「這不一定哦~畢竟連我都算是欺負它的一員呢~」
「也是。」
無條件站自己小青梅的小舞,完全無視了聽到她這番發言後,目瞪狗呆的兩個笨蛋弟弟。
輕輕一揚手,便將鳥雀重新放飛。
那小雀兒也識相,或者說已經有了十來年修為的它也早早有了一定的神智,知曉這二人必定有要事相商,便順著小舞的意圖飛離了這處。
不怕生也不怕威脅地落在泰坦巨猿的肩頭,小小一隻碧色團在那黑色絨毛上,也算得上是點綴了。
泰坦巨猿也沒有去驅趕小雀兒,畢竟就這點小生物給它塞牙縫都不夠,更遑論別的。
它是連去捉弄,都覺得自己會太掉價,顯得智商太低而選擇放棄。
天青牛蟒倒是耐心聽完了玉余依和小舞的談話,並且思考了武魂殿在這當中是什麼角色,又發揮了什麼作用。
「……總之,如果你們繼續待在這裡的話,說不定武魂殿的獵魂行動前期的打探,很快就能判斷出來你們平日裡的活動範圍,繼而派遣長老殿裡的封號斗羅出來圍獵你們。」
玉余依三言兩語總結了前面說的長篇大論,留出餘地供三個當事人(獸)思考。
率先發聲的永遠是不想去動腦,三者當中笨蛋擔當的泰坦巨猿,它聲音沉悶,如夏日裡的雷聲隆隆:「為什麼要怕那些封號斗羅,我和大哥還有小舞姐聯手,肯定能把他們全部干倒下!」
「二明!」小舞不贊同地看向泰坦巨猿,隨後又看向站在她身側安靜等著她回應的玉余依,安撫性地笑了笑,「我相信依依會跟我說,一定是有她自己的見解。」
「而且二明你和大明也該知道,在我放棄十萬年魂獸身份徹底成為人類的時候,我的修為就已經倒退到普通魂師的範疇。更別說現在距離我七十級的成熟期還有近十級的差距,對上武魂殿的人,我並不能保證勝算。」
「可是,我和大哥都是十萬年的魂獸!我們也可以保護好小舞你的!」二明不能理解小舞,它並不想離開這自小成長的地方,也自持於十萬年魂獸的身份和尊嚴,覺得只要不是徹底的生死之戰,都可以和那些封號斗羅拼一拼。
畢竟從前也不是沒有封號斗羅覬覦它們的魂環魂骨過來試圖獵殺它們。
不過最後都是強者為尊,它們幹掉了那些無名的貪婪者罷了。
「二明……」
小舞也能清楚二明的想法,可就是因為清楚,才為難。
在人類社會生存過的她,知道以一般的封號斗羅而言,它們十萬年魂獸更占據優勢,但是人類並不只會單純依靠他們的武魂和魂技,他們和魂獸最大的區別是工具,以及合作。
見識過更多能夠威脅到它們十萬年魂獸東西的小舞,不能保證泰坦巨猿能夠在這般輕視人類魂師的狀態下繼續安然生存。
天青牛蟒也清楚小舞的為難,而且在深思熟慮之後,它也更為贊同小舞的說法。
比起兄弟一直於這星斗大森林巡守式的遊蕩,大多時候呆在中心湖的它接收到的外界消息都比較滯後,所以哪怕是它有心想要看透局勢幫上小舞一星半點,都因為情報的落後而無能為力。
眼下,玉余依淡淡說來的情報雖然表面上看著風平浪靜,實則正如這個半大的女孩分析所說的那般,這時局底下涌動的暗潮,已經不是它們這些不外出且同現世有壁壘的魂獸能夠抵抗得了的了。
它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不要成為小舞的拖累。
哪怕是背井離鄉幾年,也不是不可以。總歸它們都是十萬年魂獸,只要不是極端的環境都能生活得很好。
思考結束,也有了答案的大明,自然是無視了自己兄弟的愚蠢發言,那燈籠般的眼睛看向小舞身側一直安靜等待著的玉余依。
「依依是嗎?既然你提出來了,那想必是早有了打算吧。不如我們開誠布公說明白吧。」
玉余依仰著臉看著於湖水中直立起身,像蟒蛇又像無爪的蛟一樣的天青牛蟒,唇角微微上揚。
「好啊!」
她還以為小舞的弟弟還真的都是笨蛋呢!不是還有一個聰明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