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壓下心頭酸意,笑著說:「那您別管我,我又不是小時候,吃飯還要人侍候。」
她拿公筷夾了塊筍子給他。
謝珩看著碗中的筍,沒動筷,靜如止水的眸子,生了一絲波瀾。
「您是口味變了嗎?不愛筍子了?那給我吧!」
蘇瀾忙伸了公筷,要夾回那片筍。
謝珩握住她的手,低聲:「不,我喜歡。」
他夾起筍放入口中,嚼了嚼,還是感覺有一股子怪味道。
其實喜食筍的人一直不是他,而是林小郎。
那傢伙放飛起來,從不考慮他的感受,搞得整個謝家,沒人不知道小主子喜筍。
餐桌上自然也日日有筍。
面色不顯的咽下口中東西,見蘇瀾在吃拔絲芙蓉卷,還和幼時一樣喜甜。
謝珩夾了塊魚肉到公盤裡,耐心將魚骨剔除,推給她。
「少吃甜食,仔細牙疼。」
「噢!」蘇瀾將想夾藕粉桂糖糕的手收回,下意識咬了下筷子。
謝珩還是能清晰記起,她幼時吃糖吃得乳牙早剝,捂著臉喊疼,府里禁了甜食。
每次吃飯她慪氣,都是這樣咬筷子。
他將剝好的魚肉遞到蘇瀾跟前。
蘇瀾嘟嘟嘴:「阿舅,你是自己不想吃才給我的嗎?」
謝珩笑了笑,淡聲問:「你是這麼想的?」
蘇瀾低頭,也看不到她願不願意,只是乖乖地把碟子裡的魚肉吃了。
小孩兒怪招人疼的。
謝珩頓時心軟,夾了塊藕粉桂糖糕給她。
蘇瀾眼睛一亮,語氣都輕快幾分:「謝阿舅。」
大概覺著他吃的少,蘇瀾開始往他盤子裡堆,足足堆得有小山那麼高。
謝珩無奈:「我什麼時候給了你,我能食這麼多的錯覺?」
監察院之主,要絕對的公正,要清和寬容,要愛臣民、愛天下、愛社稷。
要戒嗔戒貪,戒情戒愛,戒口欲,戒女色。
所以,眼前這些他大抵要吃好幾頓。
蘇瀾才不管這些,她只要他安心吃東西,別來妨礙自己發揮。
「吃吧吃吧,一餐而已,不會怎麼樣的。」
「是啊,不會怎樣的。」
謝珩低下頭,將小山尖上的筍送入口中,嘴角微揚,溫溫淡淡。
二人不再說話,各自吃自己的飯。
半晌後,蘇瀾放下筷子。
總算把想吃的都吃了一遍,就是苦了自己的胃,有那麼一點點撐得慌。
「好飽了,沒想到您的廚子手藝這麼好,我能常來嗎?」
「自然。」
守在門口的御風,喚了丫頭進來收拾。
謝珩走到門口,見蘇瀾不動,朝著她伸出手,聲音透著柔和:「念念,來。」
蘇瀾撐得不想動。
「有好玩兒的。」
蘇瀾起身,慢悠悠跟在謝珩身邊:「啥東西?」
又不回答。
蘇瀾有點兒生氣,怎麼每次都這樣?
她還不問了呢!
走啊走,怎麼也沒看到什麼好玩兒的,蘇瀾耐不住,耍賴不走了。
「不看那便回去吧!」
蘇瀾氣的瞪圓了鳳眼,「您帶我在這林子裡兜了半天,是誆我的吧!」
謝珩淡淡的嗯了聲。
本以為他會反駁,不承想就這麼坦蕩的承認,蘇瀾一時愕然,失語了。
「怕你積食。」
他負手走在前面,走得慵懶閒散,漫不經心,像久居竹林的隱士。
蘇瀾小跑著跟上,「這青衣白裳,寬袍大袖極為配您。」
「不喜我穿官服?」
「也不算,就是您那官服肅重威嚴,襯得人也厚重,讓人有……嗯,有距離感。」
謝珩靜默了片刻,才說:「你這是嫌棄我年紀大了?」
蘇瀾:「……」
這都哪兒跟哪兒?
幼時初見便知他大自己一旬,早就認可這個事實,又怎會嫌他年紀大?
謝珩睨她一眼,「果真是沒良心。」
蘇瀾咚咚咚跑到他前面,攔路,威脅道:「再說我沒良心,就不養您的老!」
然後又咚咚咚跑回院子了。
謝珩無奈地笑了。
給他養老?
他能活到蒼老那日嗎?
若是能,有這麼個小東西陪著也不錯。
轉瞬又想到,她那時也不小了,說不準早已兒孫滿堂。
心裡突的古怪起來。
有些理解朝中某個大臣聘女,當眾落淚的心思了。
真是不舍卻必須要舍。
待他進院子,蘇瀾已靠坐在躺椅上曬太陽,像貓兒一樣,軟趴趴的不想動彈。
片刻功夫,已然睡了過去。
這是有多困?
謝珩俯身,見她眼下隱隱發青,想來是有幾日沒睡好了。
想到她的確睡不踏實,便沒吵她,拿了薄毯給她蓋上,坐旁邊守著。
蘇瀾還是老樣子,入睡不久便發夢。
這次是陷在湖裡。
她怎樣努力都游不出來,身後的男人們在尖笑,仿佛下一刻就要抓住她……
「不要……不要……」
「念念。」謝珩捉住她亂動的手,焦急道,「別怕,別怕。」
「滾開!」
蘇瀾忽然甩開他的手,猛然坐了起來,喘著粗氣,滿眼驚懼。
謝珩終於意識到嚴重。
他盯著蘇瀾,眉眼沉著,只是聲音還是溫和的:「你這樣多久了?」
蘇瀾怔愣著,看了他片刻才反應過來今夕何夕。
她壓下驚懼,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啞聲:「那日墜湖後。」
「你在怕什麼?」
蘇瀾頭垂得更低了。
她兩手放在膝頭,緊握成拳,用以抵抗身體的顫抖,以及蓬勃散發的寒意。
謝珩用手將她的手包裹住,柔聲道:「念念,你要說出來,不然悶久了會生病。」
謝珩的心猶如在油鍋上煎,他儘量壓制情緒,怕自己嚇到她。
蘇瀾終於肯抬頭,卻是猶豫著不肯說。
「念念,你聽話,只有說出來我才能幫你。你不能這樣壓抑自己,這麼久入睡不了,人是會受不住的。」
他的聲音低沉柔和,很有安全感。
「我……」蘇瀾咬唇,決絕般說,「我夢見我沒有被你救,而是被那幾個醉漢捉住。」
謝珩忽然抱了她,讓她靠在自己胸前,手輕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蘇瀾抬頭想看他,卻被他按住頭,柔聲哄:「你說就是,我聽著。」
慣於克制的人,一旦克制不住情緒時,會變得非常暴戾。
謝珩不想她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怕嚇到她,卻一定要聽她說完。
「他們撕扯我的衣服,我怎麼掙扎都沒用,然後來了好多人,罵我不知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