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說完,遲遲沒有聽到謝珩回應。
她牽住他的衣袖,如往常一樣笑著說:「阿舅,我就是膽子太小,把自己嚇住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煮幾副安神湯喝就能好,您別生氣,也別擔心我。」
謝珩低低地嗯了聲,「時辰不早了,我先帶你去個地方,再送你回蘇家。」
蘇瀾沒精打采:「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
「您怎麼總這樣!」蘇瀾照著他小腿踹了一腳,「忒氣人了!」
踹完人就跑了。
謝珩哭笑不得,暗嘆:「果真和幼時一樣頑劣。」
上了馬車蘇瀾也不理他。
裝高深。
誰不會啊?
謝珩看著她毛茸茸的腦袋,伸手將她髮簪除了,一頭黑髮散落下來,柔柔順順。
「你又幹嘛!」
蘇瀾氣得連敬稱都不用了。
「你沒有會梳頭的丫鬟嗎?髮髻梳得歪歪扭扭,亂七八糟。」
蘇瀾委屈:「逐星只會束馬尾,長夏是個半吊子,只能梳成這樣,旁人我都信不著。」
「不過很快就有了,我這不是拿了掌家權嗎?我會儘快把後宅清理乾淨,換成我自己的人。」
謝珩聽著,用髮簪很快將發給她束好,插上珠花。
蘇瀾摸了摸頭,嘟囔:「能換一個嗎?小時候是雙螺髻,現在是單螺髻,一點花樣都沒有。」
謝珩平靜的看著她,「你把我當你的梳頭丫鬟了嗎?」
「嗯?」她歪歪頭,「不是啊!但您不是已經梳很多回了嗎?」
「等我尋梳頭丫鬟時,您這樣的我還不要呢,不會梳漂亮的髮型,還不聽話。」
謝珩不怒反笑,聲音照常柔和:「那我謝蘇姑娘看不上之恩。」
馬車兜兜轉轉許久,終於進了一條巷子,巷子深處有個小宅院,門口站著個老頭兒。
老頭兒乾瘦乾瘦的,滿臉皺紋,腦袋都禿了,只有後腦勺兒還剩一小搓頭髮。
他在門口吃炒黃豆,咬得嘎蹦嘎蹦響,見謝珩扶蘇瀾下車嘖了一聲。
「哎呦喂,今兒個刮的什麼風,竟把您吹來了。您這是從哪拐了個女娃兒,長得還怪俊的哩!」
老頭兒陰陽怪氣,聽得蘇瀾一激靈,顯些踩空,被謝珩托住腋下,穩穩放到地上。
蘇瀾低聲:「這是何方高人?」
謝珩低笑,透著寵溺:「能讓你好好睡覺的人。」
雖知道以貌取人不對,但蘇瀾實在懷疑,這渾濁的老人,能醫她的失眠症?
她扯著謝珩衣袖,「我自己開個安神湯就好了,用不著……」
「嗨!你這娃兒是在質疑我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藥老!藥老!藥老懂不懂!」
蘇瀾懵懂搖頭:「不懂。」
藥老氣的跳腳。
「謝容與,你把人給我拖進來,我今兒個要是醫不好她,我跟她姓!」
這老頭兒好生暴躁。
蘇瀾更不敢讓他醫了。
謝珩牽住她,低聲哄:「念念,我陪著你,給他瞧瞧好不好?」
「好吧!」蘇瀾不情不願。
藥老自上而下將她打量一遍,道:「年歲小見識少的娃娃,來,你伸舌頭我瞅瞅。」
蘇瀾吐出舌頭給他看了看。
「看舌苔沒甚事,就是肝火旺了一點,我再切個脈看看。」
蘇瀾又是乖乖配合。
謝珩在一旁看著,神色未變,只是心已提起。
他清楚藥老的本事,尋常病症根本不用號脈,不用看舌苔臉色,一眼就能看到有什麼病。
這便是望聞問切中的望。
遇上他要診脈,這還是頭一回。
「右手。」
老頭兒先探了蘇瀾的手心,然後又把手放在寸關尺上,神色嚴肅起來。
「女娃兒,你該是個醫術很不錯的大夫,可曾切過自己的脈?」
蘇瀾心驚,這老頭兒如何看出自己行醫的?
老頭兒不耐:「回答。」
蘇瀾搖頭:「不曾。」
「現在試試。」
蘇瀾用左手切右脈,同樣是切寸關尺,很快便僵住。
「很奇怪是不是?你從未切過這樣的脈,雜亂無序,毫無規律。」
蘇瀾也有些慌:「為何如此?」
「呵……」藥老冷笑一聲,眼睛眯著,語氣不善道,「那不是得問你自己嗎!」
蘇瀾避開他探尋的眼,莫名心慌。
謝珩安撫的拍了拍她肩頭,語氣柔和卻帶著脅迫之意:「藥老。」
藥老收回銳利的目光,對蘇瀾說:「今日我心情好,教你個本事,看好了。」
他低頭,嘴唇湊近蘇瀾手腕,嚇得蘇瀾下意識往回縮手。
謝珩飛快掐住老頭兒下巴,聲音轉厲:「老東西,你過分了!」
藥老被他掐著閉不上嘴,自然也說不出話,嗚嗚幾聲求饒,謝珩才收了手。
老頭兒張嘴閉嘴再張嘴,反覆幾次後,又用力揉了揉臉頰,才道:「謝容與,你是要死啦!」
「就說你心臟,自己心思齷齪,看誰都像你,我在教她手藝呢,你懂個屁!」
蘇瀾抬腳踹了老頭兒一腳,凶道:「不許說他!是你自己老不正經,教手藝用得著動嘴?」
「不動嘴不行呀。」
謝珩皺眉:「乘雲,進來。」
乘雲躬身行禮:「爺。」
「你對著他做。」
藥老沖謝珩翻了個白眼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低頭在乘雲寸關尺吹了口氣,乘雲一哆嗦,差點一腳掀翻他。
老頭兒捋了捋他後腦勺兒那最後一點倔強,「她乃鬼脈,診脈前需吹一吹,方能撥雲見日。」
蘇瀾僵住,她對鬼脈所知不多,但也知道是和驚脈最接近的。
從十三科來講,鬼脈和驚脈都與邪氣有關。
那自己也是如此嗎?
謝珩垂首,輕輕的吹了吹蘇瀾手腕,然後對老頭兒說:「診。」
藥老也懶得同他衝突,只捏了蘇瀾的中指看,把整根手指頭都摸遍,也沒說個所以然。
他神色凝重:「你確是衝撞了邪物,但我無法確定你衝撞了什麼東西。」
「既不知病根便無法對症下藥,你若想要我治,也只能試探著來。」
蘇瀾仰頭看謝珩,謝珩將她一縷青絲籠回耳後,柔和道:「至少先讓她睡得安穩。」
「這個好辦,我給她針灸三日,驅一驅體內邪氣,她自不會再發噩夢。」
行針時蘇瀾需除掉外衣,謝珩退到門外,隱約看到老頭兒在表演飛針。
這一手,徹底把蘇瀾震住。
她還是第一次見針灸能隔著裡衣扎,而且施針人距離患者有好幾步的距離。
那針一根根疾飛過來,準確無誤刺進她後背的穴位。
太驚艷了。
她豎起大拇指:「藥老,您果然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