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

2024-08-15 14:59:00 作者: 水懷珠
  冊封

  「吱——」

  門扉緊鎖, 一陣疾撲而入的風吹得滿室殘香七零八落,趙慧妍精心綰梳的鬢髮被拂亂, 茫然地盯著面前那捲紙箋, 僵坐不動。

  侍女春雨觀她神色,默默心疼,走上前斂裾跪下, 徵得同意後, 抽開捆在紙箋上的絲繩。

  冬雪展眼來看。

  信箋上寫的,是兩位郎君的姓名、年齡、家世……條條款款, 赫然都是跟婚姻相關的重要信息。

  春雨不由睜大眼睛, 倒不僅僅是意外容央會幫趙慧妍物色夫婿, 籌謀後路, 更是詫然於名單上的頭一個人物——

  東北賀家軍首領賀淵之子, 賀平遠。

  春雨喃聲:「這個人……不是皇后娘娘一直想讓殿下選的人嗎?」

  北伐一戰, 輔國大將軍賀淵以身殉國,賀家大軍群龍無首,以至一潰再潰。

  賀平遠臨危受命, 領朝廷軍令後, 聯合褚家叔侄大敗遼軍, 雖然戰績、名聲次於前者, 但也好歹是一雪前恥, 報得大仇,立了戰功。

  更重要的是, 贏得了賀家大軍所有軍心, 成為了賀氏家族一致認可的繼承者。

  想要跟叱吒風雲、蒸蒸日上的嘉儀帝姬趙容央抗衡, 聯姻賀平遠,是目前唯一的、正確的選擇。

  春雨想起呂皇后提及此人時的斬截熱切, 又想起趙慧妍每次聽到時的冷漠決絕,百感交集。

  抬頭看時,趙慧妍臉上果然又開始流露那種厭惡憎恨之色,忙略過這一名字,念著下一個道:「金陵蕭氏,上柱國蕭緒之子蕭文玉……」

  春雨雙眼一亮,道:「殿下,是金陵城中的玉樹公子,蕭家二郎君誒!」

  春雨出生金陵,自小也長在金陵,提起這位在故里大名鼎鼎的蕭二郎君,眼中全是止不住的仰慕親切。

  蕭氏一族乃金陵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上柱國蕭緒亦曾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而今雖然致仕多年,但在金陵依舊威望煊赫。

  蕭文玉是其嫡出的次子,繼承了他在文學方面的天賦,打六歲起就能一揮而就,頭角崢嶸。

  金陵比汴京更崇文,更偏愛這些風流瀟灑的才子,蕭文玉十二歲那年因一首《滿庭芳》獲封「玉樹公子」,自此成為這座古都的一顆璀璨明星,夜夜照在每一位少女的芳心之上。

  算一算,蕭二郎今年弱冠,正是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春雨越想越激動,恨不能立刻就勸趙慧妍選擇蕭氏,這時冬雪道:「二郎君?」

  語氣頗為冷峭,春雨反應過來,怕是在質疑蕭文玉日後不能繼承家業,忙道:「蕭家大郎君早麼,二公子實際上就是世子,且他為人熱忱,頗有俠士之風,很是欣賞有大義之人,如果……殿下願嫁過去,肯定能令其折服,成就一段良緣的。」

  冬雪皺眉道:「放著京中那麼多名門不入,遠嫁去金陵是什麼道理?」

  春雨道:「金陵雖然遠些,但繁華不遜於京城,且蕭氏一族在金陵城中根深葉茂,二郎君又是日後的當家人,自有能力庇護殿下一生。

  再者……」

  再者,這盛世太平的皇城之中,處處是趙慧妍的傷疤、隱痛,留下,不是眼睜睜看他人高歌笑語,闔家歡聚,就是再度淪為一具政治交易的物品,給他人起高樓,宴賓客。


  前前後後,無一不是火坑暗箭,波濤洶湧。

  大遼的那段日子,已經足夠驚險,黑暗,和絕望了,與其留在這裡重溫噩夢,倒不如一走了之,重新來過。

  春雨低聲道:「再者……殿下在這裡從來就沒有開心過,不是麼?」

  冬雪無法反駁,眉眼間布滿重重憂慮,轉眸去看時,窗外陰雲四散,一束微光斜傾入室,照在趙慧妍冷凝的臉上。

  那蒼白的臉,如也有了一絲血色般。

  容央走下入雲樓,抬頭一看,燦爛金輝自晴空漫射而下,大雨洗刷後的街道又開始熙來攘往,空氣里瀰漫著夏日清香。

  明昭從後走來,也抬頭朝天幕看去。

  容央道:「但願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明昭眸心映著一片流雲,聞言微笑,她是很少有笑的人,這一笑,雖然也微不可察,但卻如晴光破雲一般,令人眼亮心暖。

  候在樓外的兩輛馬車行駛過來,容央收回目光,對明昭道:「四叔這次是帶著戰功回來的,惦記他的人肯定不止慧妍一個,下一回,我可就不一定能幫上忙了。」

  意思是夜長夢多,要是可以,還是儘早確定關係,修成正果罷。

  明昭看向容央,認真道:「我以為這次是我在幫你的忙。」

  「……」容央無言以對,看著明昭那張淡然的臉,真是恨不能把「嘴硬」倆字寫到她臉上去。

  明昭很能領會,倒不計較,揚著眉朝斂秋問一聲時辰後,道:「走了。」

  容央看她瀟灑地登上馬車,道:「回去記得燒柱香。」

  明昭隔窗看來,道:「會求佛祖庇佑你平安順遂,如期誕下個大胖郎君的。」

  說罷,華蓋綴纓的馬車悠然離去,容央望著窗後那一面漸漸隱沒的側影,哼道:「就沒再見過比她更嘴硬的人了。」

  明明知道「燒柱香」是祈禱今日之事能成,卻偏扯到自己生產一事上來,繞老繞去,不就是不肯當眾承認對褚晏的在乎麼?

  容央瞄一眼天,道:「也不知道是哪裡給四叔瞧上了。」

  荼白聚精會神,分析道:「四爺那人落拓不羈,渾然浪子一個,能給長帝姬拴得這樣緊,定是十年前愛得極深,捨得極痛的緣故了。」

  容央默默斜荼白,驚奇道:「你近日很懂這些啊……」

  荼白耳根一紅,眨眼道:「呃,近日……話本子看多了。」

  容央定睛打量她,狐疑地訓了一句「儘是瞎編的東西,日後少看點」,拾級而下。

  荼白自是點頭如搗蒜,上前伺候容央登車。

  百順候在車前,同荼白對視一眼,嘻嘻一笑。

  荼白瞪他,當著容央的面,敢怒不敢言。

  車簾拉起一角,容央驀地後知後覺,瞥向車前的百順:「你怎麼在這兒?」

  百順依舊笑:「小的自然是隨駙馬爺來恭迎殿下回府的了。」

  容央眼底一亮,按捺驚喜拉開車簾,果然見得褚懌四平八穩地坐在窗邊,支頤朝自己注目。

  雨後的陽光透過窗紗落在他臉上,襯得他本就深邃的眼眸越發亮了,炯炯如焰一般。


  容央抿唇斂容,端端地坐穩,故作肅然道:「不是答應了不來觀戰嗎?

  怎麼還是來了?」

  褚懌道:「沒有觀戰,來接夫人凱旋罷了。」

  說罷,車輪轔轔滾動起來,往家的方向而去,容央瞄他一眼,倏地抱住他胳膊,下頷抵在他臂膀上,挑眸道:「你就那麼篤定贏的會是我嗎?」

  褚懌很享受被她這樣纏,唇揚起來:「寡不敵眾,她贏不下。」

  容央眨眨眼,反應過來什麼叫「寡不敵眾」後,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拍。

  褚懌唇揚得更高。

  容央打完,正兒八經地道:「駙馬的傷什麼時候徹底養好?」

  褚懌也正兒八經地道:「殿下有何貴幹?」

  容央道:「我想吃老翁做的魚了。」

  指的是去年在雲騎橋前的農舍里,老翁做的糖醋魚,褚懌親自釣上來的魚。

  褚懌低頭看她,容央小聲:「你的大胖兒子也很想。」

  褚懌一笑,揶揄她:「就那麼確定是個兒子了?」

  容央不慌不忙:「怎麼,你自己種的種,自己心裡沒數啊?」

  「……」褚懌眯眼,容央越把他抱緊,臉頰在他臂膀上蹭蹭,模樣又嬌又傲。

  褚懌給她整得徹底沒了脾氣,斂眸看向窗外,道:「雨後不宜垂釣,明日吧。」

  容央乖乖地應:「好的呀。」

  褚懌忍不住又看回她,小姑娘大著肚子,整個人卻還粉粉糯糯的,襯著那軟甜的聲音,簡直勾魂了。

  褚懌忍住去親她的衝動,怕一親就一發不可收拾。

  容央眼尖得很,捕捉到了他眼裡的情*欲,狡黠一笑,揚起臉來在他臉頰「吧唧」一口。

  褚懌眸心暗下來。

  容央揚眉,轉開眼道:「先付點定金,明天要釣多多的魚啊。」

  褚懌看她半晌,啞聲:「管飽。」

  午陽燦燦,珠鈿翠蓋、玉轡紅纓的馬車行駛在鬧市里,人聲和心跳聲都炙熱又甜蜜,容央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便欲小憩一會兒,窗外突然傳來一道玉石相撞般、溫潤又微微清冷的聲音:「前面可是嘉儀帝姬鳳駕?」

  馬車聞聲而停,少頃,百順在外稟道:「殿下,是剛下朝的侍御史宋淮然宋大人。」

  容央瞌睡頓時醒了,睜開眼,不及回答,宋淮然又道:「褚駙馬也在吧?」

  褚懌推開車窗,同斜對面同樣靠窗而坐的宋淮然打了個照面,兩人四目相對,平靜坦然。

  只是宋淮然看褚懌的眼神更深了一些,審度了一些,看完後,抱拳道:「恭喜二位了。」

  褚懌頗有點不知這喜從而來,轉念想想,或是賀他將要做父親之喜,便回禮謝過。

  宋淮然一笑,顯然看出他會錯意了,但也不揭穿,目光向他身邊展去,這一展眼,竟也跟容央對視了。

  燦陽照在她雪白的肌膚上,澈黑的美眸上,眼神里有一絲的意外和懵懂,便如林間無意撞至人前的麋鹿般。

  依舊是那樣美麗,動人,天然。

  一絲悵惘浮上心頭,宋淮然黯然收回目光,放下了竹簾。


  兩輛車相錯而過,容央眨眨眼,認真地道:「宋淮然看著比去年成熟了。」

  褚懌淡淡道:「情場失意罷了。」

  「……」容央偷偷瞪他。

  褚懌挑眉:「錯了?」

  容央知道這是吃醋的前兆了,要順毛,哄道:「沒有錯,美麗高貴、聰慧善良的嘉儀帝姬僅此一個,既被你娶去了,那世上還能有人情場得意嗎?」

  褚懌乜她,這哄夫君的辭令,可真是天下無雙了。

  不多時,馬車駛入槐蔭成行的街道,在巍峨華貴的帝姬府前停下。

  褚懌扶容央下車,牽她走上石階,甫一入府,便有丫鬟眉歡眼笑地前來嚷道:

  「駙馬!殿下!大喜大喜呀!」

  這是今日第二波來報喜的人了,褚懌眉心微攏,容央心頭亦疑雲升起,駐足道:「什麼大喜啊?」

  一堆丫鬟簇成一團,七嘴八舌,爭相稟道:「剛剛宮裡傳來消息,今日早朝時,官家下旨,冊封三殿下做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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