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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

2024-08-15 14:59:08 作者: 水懷珠
  番外(十)

  泰定四年的中秋夜, 趙彭準備蒞臨忠義侯府。

  自打府上兩位大將軍平定邊陲後,褚家就成了朝中最得聖寵的家族——不單指將門一脈。

  新君趙彭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位帝王, 他對本朝的武臣不輕視、不猜忌, 既用則信,既信則誠心。

  戌時,秋日的暮色漸濃, 一輛玉轡紅纓、鑲金嵌寶的雙轅馬車從皇城中駛出, 穿過人潮,向忠義侯府的方向行去。

  車廂里, 金冠束髮的趙彭反覆整理著身上的赭紅圓領華服, 不大放心地道:「朕這樣穿, 真的沒問題麼?」

  吳佩月抱著趙令顏、趙維楨坐在旁邊, 雲髻上玉鈿點綴, 妝容素雅, 聞言一笑:「官家玉質金相,神采軒昂,穿成怎樣都玉樹臨風, 能有什麼問題?」

  趙彭嘴角揚起滿意的笑, 卻道:「你這樣看, 那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但朕今夜悄悄去侯府做客, 應該算是微服私訪,穿得這樣華貴, 不免有些太扎眼了。」

  吳佩月心道又不是沒給你準備樸素的衣袍, 可你自己瞧不上, 硬要撿這金絲熠熠的穿。

  仍是笑道:「便是明珠蒙塵,也難掩光澤, 官家這樣出眾的相貌,也不是一兩件尋常衣物就能遮蓋的。」

  趙彭越聽越心神熨帖,抓過吳佩月的手來,暮照朦朧的車廂里,兩人含情相視,趙彭道:「幸而皇后是皇后。」

  吳佩月似懂非懂:「官家何意?」

  趙彭笑:「你要不是皇后,而是你爹那樣的朝臣,那朕八成就要成昏君了。」

  吳佩月默默把手抽回來,也笑:「官家這是拐彎抹角罵臣妾巧言惑君?」

  趙彭一愣:「呃,不是,那個,朕……」

  小令顏、小維楨坐在二人中間撿著小案上的棗糕吃,趙彭把兩人扒拉過來,挨去吳佩月身邊坐下,道:「朕誇你知心解語呢。」

  他聲音小小的,像生怕給人聽見,吳佩月難得碰到他這樣主動的時候,便故意道:「什麼?」

  趙彭盯著她,無奈地把人抱入懷,貼著她耳朵又講了一遍。

  吳佩月被殘陽照耀的面頰微紅,嘴角尖尖的梨渦一剎而逝。

  驀地想到什麼,吳佩月又斂容道:「說到知心解語,余尚書家中的小娘子可都等候小半年了,官家準備何時召人家入宮?」

  趙彭神情一變,不快道:「朝臣這樣催朕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開始替朕操這份心了?」

  吳佩月道:「替官家操持後宮,本就是臣妾分內之事。」

  趙彭拉下臉,悶悶不語。

  做儲君時,趙彭並沒有冊封良娣,登基後,後宮也仍然只有皇后吳佩月一人。

  前兩年,大鄞忙著攘外安內,趙彭搪塞這事的理由十分充分,可今年以來,國朝內外安定,風調雨順,趙彭再面對那幫催著他擴充後宮的朝臣時,就有點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這麼上趕著讓自家夫君納妾,你也算是大鄞第一人了。」

  趙彭懨懨不樂,低聲嘲弄,吳佩月欲言又止,黯然地垂下眼睫。

  趙彭低頭,捕捉到了她的黯然,用力把她往懷裡一按。

  吳佩月低吟一聲,不解地抬頭。

  趙彭眼神爍亮:「誇你呢,怎麼不笑了?」

  吳佩月張口結舌。

  趙彭就喜歡看她這吃癟的樣子,得意地道:「看來皇后並不是真心實意地要朕納妾啊。」

  吳佩月解釋:「不是,我……」

  趙彭勾唇:「知道,你想做好皇后,但很可惜,朕看你心胸還不夠寬廣,並不能坦然地容朕去寵愛他人。

  這種情形之下,朕要是強行召人入宮,皇后只怕是要妒火攻心,走火入魔的。」

  「官家!」

  吳佩月急聲爭辯。

  趙彭不理,繼續道:「所以照朕看,為保後宮安定,還是等皇后多修煉幾年,朕再考慮這些事吧。」

  吳佩月哭笑不得,認真勸道:「前朝後宮,自古以來就是互相掣肘的,選妃的事,哪裡能盡由你我之意?

  上回因為變法,余尚書就跟家父鬧了不愉快,官家又不肯拉下臉面去說和,若再不傳召余家人入宮,朝堂上必然風言風語,苛責官家厚此薄彼,一心偏袒吳家,甚至……」


  「甚至說朕為情所困,置家國天下、社稷江山於不顧,是麼?」

  趙彭語氣陡然轉冷,譏誚道,「合著朕把百官家裡的姑娘編著號一個個睡過去,這朝堂就能風平浪靜,安定團結了?」

  吳佩月一震。

  趙彭冷哂:「噁心。」

  吳佩月:「官家……」

  趙彭:「朕生氣了,叫朕彭彭。」

  吳佩月抱住趙彭,溫柔地撫著他後背,低聲喚「彭彭」,無奈又羞愧地哄。

  平心而論,她自然也不願意看到趙彭去寵愛他人,可是生於這帝王家,他們真的能掙脫那塊無形的枷鎖麼?

  趙彭臉上慍色在她的安撫下慢慢消散,語氣緩和下來:「朕的朝堂,不需要靠後宮來掣肘。

  你是大鄞百姓的國母,是朕的髮妻,你的價值,不需要靠把朕禮讓給其他女人的大度來體現。」

  吳佩月心潮湧動,趙彭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心口處。

  掌心下的震動鏗然穩健,吳佩月不解其意。

  趙彭:「心跳沒有慌亂,朕說的是真話,不是情話。」

  「……」吳佩月噗嗤一聲,應和他,「知道了。」

  又柔聲補充:「彭彭。」

  車聲轔轔,穿梭過喧鬧的人海,暮帳另一頭,亦有一架馬車急匆匆朝著忠義侯府的方向趕去。

  褚蕙打開車窗往外探頭,天幕雲霞涌聚,街道上的屋舍鱗次櫛比,收攤回家的小販越來越多。

  褚蕙著急地催車夫快些,奚長生把一歲大的女兒抱在懷裡哄,安撫道:「不用急,來得及的。」

  褚蕙回頭看他,道:「要不是你半道上硬要回府,我至於這麼急麼?」

  今夜二人前往忠義侯府赴中秋宴,本是提前一個時辰出行,怎麼著都不可能晚的,誰知道半道上,兩人的女兒小紅豆突然哭鬧起來,奚長生定睛檢查,方發現小紅豆愛攥在手裡的摩睺羅不在,當下料定是落在家裡了,立刻就吩咐車夫掉頭,到家後,親自下車去尋取。

  這一來二去,肯定得耽誤了不少時辰。

  奚長生拿著彩繪的小狗摩睺羅逗小紅豆,聞言慢條斯理地答:「今夜席上人多,小紅豆怕生,恐怕會鬧起來,要是這小狗狗也不在她手裡,肯定得鬧得更凶了。」

  褚蕙悶悶一嘆,道:「你就慣著她吧!」

  奚長生心道這怎麼能叫慣?

  可看褚蕙一臉不樂,只有咽下反詰,改哄道:「我也慣著你的。」

  褚蕙冷不丁他一句情話哄慰過來,臉微熱,轉開頭看窗外,不理他。

  奚長生抱著小紅豆挪到她邊上去。

  肩膀被人輕輕地撞了兩下,褚蕙回頭,不耐地道:「幹什麼?」

  奚長生示意懷裡的小紅豆,道:「你抱抱她吧。」

  褚蕙有點奇怪,平時這人恨不得把小紅豆黏在身上,她主要討要都討要不來,怎麼眼下倒肯主動央她來抱了?

  褚蕙狐疑,不動。

  奚長生眨著那雙冶麗的眼睛,又央道:「抱抱嘛。」

  褚蕙心軟,想了想,恐是他急匆匆跑回家裡去找摩睺羅,找累了,便把小紅豆抱過來。

  奚長生順勢挨她更緊,然後揚起手臂,攬住她肩。

  抱著小紅豆的褚蕙突然被他攬入懷裡,瞪大眼:「……」

  車窗外,行人來來往往,聲音嘈雜,一聲聲比疾滾的車輪更震動耳膜,褚蕙不自在地道:「把窗戶關上。」

  奚長生很愜意地攬著妻女,望著窗外暮色,道:「風景這麼美。」

  褚蕙又羞又氣,「啪」一聲,逕自把窗戶拉下來。

  奚長生:「……」

  車裡光線陡黯,奚長生默默看回褚蕙,褚蕙也看著他,雙眸炯炯有神。

  奚長生突然懂了。

  喉結滾動,奚長生默契地低下頭,在褚蕙眉心輕輕一吻。

  褚蕙唇微挑,勾住奚長生的小指,揚起臉去回應他。

  兩張唇正要相貼時,突然被一隻彩繪的小狗摩睺羅隔開來,小紅豆黑眼珠滴溜溜轉著,盯著爹娘。


  奚長生:「……」

  褚蕙:「……」

  奚長生心念電轉,立刻把小紅豆抱去一邊,然後重新就著褚蕙的唇親下去。

  「嘭——」

  一聲巨響後,馬嘶齊鳴,忠義侯府外,兩輛相對著疾行而來的馬車撞在一塊。

  卻說今日設下家宴的忠義侯府里,正是張燈結彩,語笑喧闐。

  蒼茫暮照籠罩著彩燈橫溢的采星閣,一堆小孩聚在閣外草地上關撲,閣上,褚懌、容央並肩而立,前者扶著欄杆,看著底下道:「猜猜這一撲中否?」

  容央搖著小團扇,朝蓄勢待發的蜜糕瞄去,一眼就瞄到他掌心裡壘得成小山狀的銅錢,蹙眉道:「這麼貪心!」

  能撲中就怪了!

  褚懌只道:「快猜。」

  容央在蜜糕擲銅錢的前一刻懶洋洋應:「最多中一半……」

  「嘩——」一聲長響,銅盆里,十枚銅錢齊刷刷被撲成反面,霎時稚童歡呼,丫鬟喝彩。

  容央把小團扇擋在鼻尖,詫然地盯著底下那一幕:「……的話,那肯定不配做我兒啊。」

  褚懌揚唇。

  容央難以置信地挨近他:「他怎麼這麼厲害?」

  褚懌故意高深,仍是那個字:「猜。」

  容央斜乜他,偏不就範。

  褚懌笑,低頭貼她耳,講完後,容央不服:「那你不教教我?

  真是的,什麼時候教的啊?」

  褚懌看回底下,撿重點答:「也需要天賦。」

  容央拿小團扇拍他。

  褚懌笑著,轉頭對上她氣咻咻的小眼神,不哄。

  容央急得用小團扇又在他胸膛上打了兩下。

  褚懌還是不哄。

  容央惱道:「你還不哄我!」

  褚懌應:「我突然想起一事,覺得這回應該是夫人哄我。」

  容央一頭霧水——

  怎麼可能?

  !

  褚懌示意她自己想,容央看他眼神爍爍,不由心虛,以扇遮臉苦想半天,終於想起多年前的一個七夕夜,褚懌在人潮里托起她小手,手把手領著她關撲的情形。

  容央質疑道:「那也叫教?」

  褚懌點頭,道:「所以,需要天賦。」

  容央氣得瞪他,褚懌心安理得地應:「是不是該哄哄我?」

  容央拒絕:「哪有女郎哄郎君的?

  沒有,都是郎君哄女郎,夫婿哄夫人。」

  說著轉頭,指著閣里的兩個人:「吶,你看。」

  褚懌看過去。

  褚晏、明昭坐在對面欄杆前的一條美人榻上,榻前的長案上擺著瓜果點心,明昭摸著隆起的大肚,朝案上微微一示意,褚晏立刻領會,剝開一顆荔枝餵給她。

  明昭卻轉臉避開,不知是講了什麼,褚晏忙「哦哦」兩聲,一邊摸著明昭的頭安撫,一邊重新去拈葡萄。

  容央朝褚懌聳聳眉。

  褚懌眯眼。

  暮風吹拂著檐外的彩綢,褚晏把那顆荔枝吞下,重新剝了顆葡萄給明昭餵去。

  葡萄酸酸甜甜,是明昭鍾愛的口味,褚晏看到她笑,也很愜意地笑起來,目光轉回果盤裡,又一亮:「林檎果要不要來一個?」

  明昭點頭,褚晏幹勁十足,挑了個最圓最紅的林檎果削起來,削完後,一小塊一小塊地切給她。

  明昭饜足地吃著,倏地想起什麼,道:「小雲仙也愛吃這果子。」

  褚晏點頭:「嗯。」

  明昭默了默,道:「……給她削一個,也切成一塊塊的,讓丫鬟用果碟裝了,給她送下去。」

  褚晏道:「那下面一幫娃兒,她能吃著幾塊?」

  明昭道:「那就多削兩個。」

  褚晏:「……」

  侍立在後的丫鬟低聲竊笑,褚晏欲言又止,對明昭擠出兩個酒窩:「好。」

  明昭看出他的委屈來了,忍俊不禁,拉拉他衣袖。


  褚晏看過來,眼神幽怨。

  明昭溫聲:「拿一個來,我跟你一起削。」

  夜幕取代殘陽的那一刻,采星閣檐外的花燈一盞盞燃亮起來,稚童的歡呼聲中,突然傳來小廝急吼吼的通傳——

  「不好了,不好了!」

  閣中眾人一震,探頭時,只聽得小廝嚷道:「官家的車……跟蕙姑娘的車在門外撞上了!」

  忠義侯府前廳,文老太君領著一家老小匆匆趕來,看到庭院中所站的那一位少年天子時,猶自不敢相信。

  今夜可是中秋,宮中送來賞賜不算,官家趙彭竟還帶著皇后和兩位小殿下親自蒞臨,這份榮寵,簡直是前無古人!

  文老太君心潮澎湃,行禮時差點激動得昏過去,趙彭忙上前虛扶一把,又雲順道來看看容央、明昭,大家不必拘禮云云。

  容央惦記著撞車一事,等寒暄完後,立刻來相問情形,吳佩月解釋道:「一點小磕碰,大家都沒大礙,殿下不必擔心。」

  容央打量他二人,的確是安然無恙,又看小令顏、小維楨都喜笑顏開的,心放回肚子裡,轉念想到還有褚蕙和奚長生,又轉頭去找。

  褚蕙、奚長生站在影壁前,在容央目光投來的瞬間,不約而同地轉開臉。

  容央狐疑。

  褚懌也微微蹙眉:「怎麼了?」

  褚蕙低著頭,握拳抵在嘴唇上:「沒怎麼。」

  奚長生也同樣的姿勢,回:「沒大礙。」

  眾人只是盯著他倆,不做聲,不挪眼。

  影壁前的二人僵持片刻,終於放棄抵抗,放下手,把臉抬起來。

  燈下,兩人嘴唇赫然都破著,血淋淋一道口,像剛被啃過。

  容央怔然:「你們這是……」

  褚蕙訕笑道:「不小心就……碰上了。」

  容央大概懂了,也訕笑道:「倒是碰得……挺准哈。」

  酉時三刻,熱騰騰的中秋夜開席。

  侯府請來了戲班子在廳堂外唱戲,從文老太君最喜愛的南戲唱到蜜糕、小雲仙一溜稚童最鍾情的皮影戲,從傳說里的《夸父逐日》唱到最時興的《踢架兒》《鮑老》,最後再來一出歡聲鼎沸的《合家聚》。

  於是,堂外熱鬧哄哄,堂內也熱鬧哄哄,吳氏抱著小紅豆不肯撒手,一會兒說眉眼像奚長生,一會兒說臉型、嘴型像褚蕙。

  蜜糕特意跑來小紅豆面前,這裡看看,那裡看看,褚蕙不解地道:「你看什麼?」

  蜜糕肯定地道:「確實是沒有。」

  褚蕙雲裡霧裡。

  奚長生卻領會了,頗不滿意蜜糕那失望的語氣,道:「有也不一定就好看。」

  蜜糕不信:「怎麼可能?

  小堂姑那麼好看。」

  定勝糕從後走來,手裡抓著一塊蜜糕,戳戳他大哥道:「哥,我吃你了。」

  說罷,張嘴往那塊糕咬一大口。

  蜜糕無語,吳氏等人捧腹大笑,褚蕙、奚長生也想笑,可剛一張口就低嘶一聲,僵著臉捂住嘴巴。

  謝氏在一邊照顧著褚英、褚瓊,打趣道:「蜜糕,你就這麼喜歡長酒窩的小娘子呀?」

  蜜糕不避諱地應道:「是啊。」

  謝氏道:「那好辦,以後找媳婦,就照著這標準去找。

  我告訴你,你去跟你太奶奶提一提,她能給你找一百個出來。」

  蜜糕兩眼放光。

  謝氏使著眼神,慫恿他去。

  定勝糕看先前那一大口還是不能吸引來大哥的注意力,又戳戳他,道:「哥,我再吃你一口,哥……」

  一眨眼,蜜糕就沒蹤影了。

  廳堂里,人頭攢動,觥籌交錯,文老太君坐在趙彭的左下首,滿心歡喜地聽著戲,看著一大家人舉杯歡飲,衣袖突然被人從後拉了拉。

  文老太君轉頭,雙眼又眯成一條縫:「唉喲,我的小重孫!」

  蜜糕笑嘻嘻地接過文老太君送來的月餅,吃下一口後,方甜甜地喚道:「太奶奶。」

  「誒!」

  文老太君大聲應,笑眯眯,「小重孫找我有事情。」


  蜜糕佩服她的火眼金睛,鄭重地道:「是有一點小事情。」

  文老太君豪爽地道:「講!」

  蜜糕心如擂鼓,舔一舔嘴唇上的糕屑,悄悄道:「我……能有一百個長著酒窩的小娘子麼?」

  這一次,輪到文老太君兩眼放光,抓住蜜糕的小手,欣慰地拍道:「好!好!」

  蜜糕似懂非懂,他問的「能不能」,老太君一個勁兒喊「好」算什麼回復?

  是答應了,還是沒有?

  文老太君很快看出他的懵懂來,越發地握緊他小手,承諾道:「你放心,只要你願意,別說是一百個,一千個太奶奶都能給你尋來!這麼著,從你十五歲開始,太奶奶就把那長酒窩的小娘子送到你身邊來,怎麼樣?」

  「十五啊?」

  蜜糕沮喪道,「我現在就想要。」

  「現在就……」文老太君悚然一驚,蹙眉道,「你也太急了。」

  堂外鑼鼓聲哐哐響起,皮影戲退場,最後的登台是老少皆宜的雜技。

  鼎沸的歡聲、掌聲中,一條長竿豎在堂外,藝人緊跟著攀竿而上,雙手各執一盞燈籠,微微一抖,兩條紅綢從燈籠後飄落下來,一條寫著「三五良宵」,一條寫著「花好月圓」,引得堂中不迭喝彩。

  喝高的趙彭全然卸下了帝王的架子,歪歪地握著一盞酒,抓著褚懌說道:「你是不知道那些催朕納妾的朝臣啊,朕跟崔知禮鬧分歧,他們就催著朕去納崔知禮的妹妹,朕不理會余敬英,好,他們就逼著朕去納余敬英的女兒……這什麼道理啊!」

  趙彭氣不打一處來,褚懌跟他碰個杯,道:「朝堂上關係複雜,想要人心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把朝臣的女眷收入後宮,意在收買人心。」

  趙彭皺眉:「收買?

  那朕也就是在賣的了?

  他們賣的是女眷,是人心,那朕賣的是……」

  趙彭戛然而止,想到那個詞,面色鐵青。

  褚懌忙又跟他碰一個杯,糾正道:「天下都是官家的,不存在買賣,不存在。」

  「不對……」趙彭擺手,臉紅紅的,「姐夫,你講的是對的。」

  「……」褚懌仰頭喝下杯中酒,想像趙彭後續的發展,頭一點點大起來。

  果然趙彭悶下那一杯酒後,大徹大悟一般,嚴肅地道:「朕不能賣!」

  褚懌繼續給他倒酒。

  趙彭道:「姐夫,你可能不懂,或許對他人而言,三妻四妾乃是男人一生之大幸,但對朕來說,太累了,太累了……」

  趙彭戳著自己的胸膛:「心累。

  這心不大,只能容下一人。

  朕如此,朕的皇姐也如此,這,就是朕跟她最大的共同點。」

  褚懌瞄他一眼。

  趙彭毅然喊道:「痴情!」

  「那就先給我五十個嘛!十個也成啊!」

  筵席對面,蜜糕的央求聲傳過來,褚懌一邊眼皮不安地跳了跳,蹙著眉望過去,趙彭又把他拉回來,舉起杯中酒。

  「來,為朕跟皇姐的痴情乾杯!」

  「……」

  今夜的這一場家宴硬是喝到亥時三刻方算罷休。

  送走酩酊大醉的趙彭後,鬧哄哄的忠義侯府終於安靜下來,文老太君領著一堆稚童去采星閣賞月,容央本來也打算跟去的,卻被褚懌半途截下。

  草木繁茂的小庭院裡月光如瀑,褚懌把容央拉在白牆下站著,濃烈的酒氣壓得人都快喘不過氣來。

  偏巧又沒有風,四周靜悄悄的,他呼吸間,氣息更無孔不入地往她鑽。

  容央胸脯微微起伏,望著他點漆一樣的眼眸,道:「不是回屋裡醒酒去了?」

  褚懌微笑,道:「不打算醒了。」

  容央眼往別處瞄:「那你要做什麼?」

  黑漆漆的,把人抵在這裡,都當爹的人了,還玩什么小情侶的浪漫呢。

  褚懌像是讀懂了她的小心思,低低一笑,他這樣一笑,容央便更肯定他要使壞了,一邊故作淡然地挽發,一邊紅著耳尖。

  褚懌手撐在牆上,低頭凝著她,氣息向她迫近。


  容央心想他大概是要親下來了,玉頸伸直,臉更往別處偏,然而等半天卻沒等到下文。

  「……」沉吟片刻,容央朝他掀眼。

  褚懌眸底有笑,笑得又痞又壞,容央氣道:「到底要做什麼!」

  褚懌道:「給個禮物。」

  容央一怔,繼而想到什麼,正經起來。

  褚懌道:「眼睛閉上。」

  容央按捺著雀躍的心情,閉上眼睛。

  褚懌手伸向她紅彤彤的耳。

  耳尖驀地一熱,是被他捏住,容央下意識要動,褚懌低聲:「別動。」

  黑暗中,所有的知覺都在放大,容央僵站著,耳環被他摘去,金鉤從耳洞裡拉出去的觸感,陌生又熟悉。

  這觸感是……

  時光像被打翻的銀河,傾覆而下,一幕情景驀地躍至腦海里——

  紅燭燁熠,紅綢交錯,頭戴金冠的新郎官低著頭,給端坐鏡前的新娘摘取耳環……

  容央心口「嘭」的一撞。

  「一直不知道送什麼,想到第一次親你時,摘了你的耳環,那就送一對耳環吧。」

  容央睜開眼,月光下,褚懌英俊依舊,這一笑,不再壞,不再痞,只是溫柔深情。

  褚懌:「定情。」

  容央眼眶一熱,往雙耳摸,入手沁涼,繼而溫熱,是玉,上面有很細微的紋路,不知道是圖案,還是別的什麼。

  容央感動又羞赧,小聲道:「好不好看哦?」

  褚懌眯眼:「你也會愁這個?」

  容央:「我是說你送的耳環!」

  褚懌:「既是給你戴,如何能不好看?」

  狡猾!

  容央腹誹,太想回屋裡看一看這耳環的樣子,褚懌卻向她攤開手來,一副討要東西的架勢。

  容央知道這是要回禮,哼一聲,道:「生怕我不回應你麼?」

  褚懌點頭:「怕。」

  容央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有樣學樣地道:「眼睛閉上。」

  褚懌本來只是試探地一問,沒想到她還真的準備,並且也真的帶著,心裡很暖,閉上眼睛。

  容央滿意地看著他,驀地墊起腳環住他脖頸,仰頭親上去,唇瓣相貼,氣息相纏。

  褚懌眼眸微睜,容央學他當年的樣子,轉頭時,在他薄唇上輕輕一咬。

  褚懌眼瞳驟深,長腿一動,壓著她親回去。

  夜風吹在葳蕤茂盛的樹木間,各式各樣的摩挲聲浪潮一樣,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耳畔,容央被褚懌親得都上氣不接下氣,轉開臉時,唇瓣擦開,銀絲拉扯,氣息急出。

  褚懌猶自不停,一點點地啄她嘴角,啄她雪頰,啄她滾燙耳尖……

  容央在他胸前拉了一下。

  褚懌後知後覺脖頸上系了個東西,這方停下來,低頭去看。

  一條紅纓所系的吊墜被容央攥在手裡,她慢慢地攤開手,露出掌心裡的玉雕同心鎖。

  月華流瀉,赭紅的玉鎖紅光流轉,褚懌心神一動,重新抬眸:「要鎖住我?」

  容央小聲:「怎麼,鎖不住麼?」

  褚懌笑,把她小手拉下來往自己心口放,低頭道:「不是早就鎖住了麼?」

  容央一怔。

  褚懌笑著親回去,枝葉簌動,月照朦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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