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2024-08-15 15:01:04 作者: 潭石
  桌對面的女人是小男孩的媽媽,怕耽誤劇組進度,低聲催了句:「嘉豪,快坐回來。」

  小猛這才走回去,爬到椅子上坐好,咧開嘴衝著曹燁嘿嘿笑了兩聲。

  曹燁也對著他笑了笑,兩人氣場挺合,這一會兒功夫,像是已經結成了好友聯盟。收回目光前曹燁又看了一眼梁思喆,梁思喆已經低了頭,正捏著劇本翻頁,但臉上若隱若無的笑意像是還沒消。

  這個小插曲過去,劇組繼續圍讀劇本。小猛正讀到被母親丟棄前的一段,他略帶稚氣的聲音一出,先前有些詭異的沉默氛圍這才漸漸活泛。

  曹燁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討論劇本的內容,總覺得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了他跟梁思喆不對勁,但都心照不宣地揣著明白裝糊塗,心道這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吧……

  對面梁思喆的聲音響起來,是那種有些懶散的,混吃等死的混混腔調:「我哪有錢還你……別提昨天那場,操,你沒見昨天那場我都被快打廢了麼,光醫藥費就全折進去了,哥,你得留點錢讓我吃飯吧。」

  他進入狀態很快,明明臉上沒什麼演戲的痕跡,但光聽嗓音就能讓人入戲。跟之前說「思喆哥哥也同意」的梁思喆簡直判若兩人。

  這人是我的。曹燁腦中忽然冒出這種想法。

  所有人都能在銀幕上看到癲狂的刀疤,壓抑的小滿,妖嬈的李廿,沉默的陸河川……但只有他能見到梁思喆從不向鏡頭展露的另一面。

  明明不是有獨占欲的人,但想到這些還是有一種很隱蔽的滿足感。

  胡思亂想了一通,直到耳邊響起椅子腿摩擦地面的沉悶聲響,旁邊有人站起來伸懶腰,雜亂的聊天聲音響起來,曹燁這才回過神,反應過來劇本圍讀會已經結束了。

  杜追收了劇本跟曹燁笑道:「挺無聊吧?看你一直在發呆。」

  「這劇本我看了得有五六遍了,」曹燁站起來,也跟他笑笑,「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

  朝門口走的幾步路他有意慢下來,等梁思喆從另一側繞過來。

  「說起來我真沒想到你跟思喆這麼熟,」走出會議室,杜追和劇組幾個人跟上來,「你們得認識好多年了吧?」

  「媒體不都說了麼?」副導演在旁邊接話,「《十三天》的時候就競爭過。」

  「而且是你死我活地競爭過,」攝影師也插話進來,「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這麼多年,媒體關於梁思喆和曹燁的報導就只有這一篇,但光是這一種說法,就足夠讓人腦補出各種細節和過程。

  「你猜。」梁思喆笑著看了一眼攝影師。

  「又賣關子。」攝影師跟梁思喆挺熟,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越靠近房間曹燁越覺心虛,剛剛被全組人注意到同穿一件衣服,現在又坐實同住一間房,總覺得就差沒昭告天下他們昨晚正式在一起了。

  梁思喆這時側過臉看他:「你不是有事情要找我,去我房間談?」

  「行啊。」曹燁也看著他,應道。

  這句話一鋪墊,同進一間房就顯得自然多了。

  兩人停在房間門口,身後一道清脆稚氣的童聲這時響起來:「思喆哥哥。」緊接著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小猛跑著過來,朝他攤開手心:「謝謝你剛剛幫我講戲,分給你糖吃。」

  「好啊,」梁思喆彎下腰,在他手心裡抓了幾顆糖,朝他笑了笑,「也謝謝你。」

  「也給這個哥哥,」小猛又朝曹燁抬起手掌心,「你是什麼哥哥?」

  「小燁哥哥。」梁思喆替曹燁說。

  「小燁哥哥。」小猛重複道。

  等曹燁也從他手掌心抓了幾顆糖,小猛抬頭看了看房間門:「你們住在一起呀?」

  他嗓門很大,語氣里滿是羨慕,像是也想跟別的小朋友住在一起。

  兩三步開外,導演組幾個人還站在原地沒走開,全都聽了個明明白白。

  曹燁:……

  童言無忌,專業拆台。

  這小朋友前途無量。

  小猛渾然未覺,沒給兩人留出解釋時間,又顛著步子朝杜追跑過去:「導演叔叔,也給你糖吃。」

  杜追去捏小猛的臉,邊走邊開玩笑道:「到我就成叔叔了是吧……」又回頭提醒兩人道,「晚上一起喝酒,別忘了啊。」


  導演組幾個人走遠,曹燁看著梁思喆,梁思喆也看著曹燁。對視幾秒,梁思喆笑了一聲,低聲提醒道:「愣什麼呢,房卡在你那兒,忘了?」

  「哦對。」曹燁這才記起來,低頭摸出房卡開門。

  進屋走進客廳,曹燁有些心虛道:「你說他們會不會看出來了?」

  「都是人精,」梁思喆把劇本放到沙發前的桌上,「看不出來也猜得出來,你不說撞衫還好……」

  「我哪知道小朋友的記性會那麼好。」

  梁思喆看了一眼曹燁身上的那件t恤:「這衣服我前天拍戲剛穿過,小猛一直跑過來玩袖子上的拉鏈,你也是會挑,正好挑了這一件。」

  曹燁坐到沙發上,有點鬱悶又有點好笑:「我根本沒挑,隨手拿了最上面一件。」

  「哦,那怪我,」梁思喆笑著攬錯道,「乾洗完送過來,我就順手放上面了。」

  他說完去了衛生間。

  出來時曹燁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捏著袖口的拉鏈,正上下來回拉著。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但天色還是有些陰沉,沒開燈的客廳光線昏暗。

  梁思喆走近了,停在一旁的飲水機接水:「看來小朋友都喜歡玩拉鏈。」

  曹燁捏著拉鏈的手頓住:「我也只比你小兩歲而已吧。」

  「兩歲零三個月。」梁思喆說,他接了一杯水遞給曹燁,自己拿著杯子仰頭喝水。

  他喝水時喉結上下滑動,曹燁的目光落在那裡,也跟著吞咽了一下,繼而他覺得有些渴。

  他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水,忍不住回想起十年前的梁思喆——那會兒梁思喆喝水時,喉結也這樣明顯麼?好像記不太清楚了。

  梁思喆的側臉被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了一道很好看的弧度,曹燁看著他,覺得這種喜歡一個人感覺真是有些奇怪又陌生。他無法挪開自己的目光,想到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就止不住地高興。

  梁思喆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回桌上,走過來坐到曹燁旁邊。

  他像是有些累,頭仰到沙發靠背上,看著窗外的雨:「下午要不要出去走走?」

  曹燁回了聲「可以啊」,也跟他做了一樣的動作,把頭仰到沙發靠背上。

  梁思喆側過臉看曹燁,抬起手放到沙發靠背上,用手指繞著曹燁的頭髮。

  曹燁垂下眼看著梁思喆的嘴唇,那上面還殘留著些許水光,明明剛剛喝了水,但此刻他還是覺得有些口渴。

  他湊近了,舔了一下樑思喆下唇的水漬。然後又退開一些看著他的下唇,那片水漬擴大了,泛著若隱若現的水光,他覺得更渴了,於是他又湊近舔了一下,然後像昨晚梁思喆吮吸他那樣,也吮了一下樑思喆。

  也許是剛剛都喝了水,這吻比前面幾次都要濕潤些,嘴唇觸碰又分開,發出細微的聲響。

  「梁思喆。」曹燁貼著他的嘴唇說。

  梁思喆「嗯」了一聲。

  但曹燁好像只是想叫他的名字,並沒有打算說什麼,又開始吮他的下唇。

  梁思喆總結出一條規律,接吻時的曹燁像一隻溫馴的小狗,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摸他的頭髮。

  中午在酒店吃過飯,兩人出了房間,打算出去遛彎。

  外面天氣有些涼,曹燁在t恤外面罩了一件梁思喆的牛仔外套,出門時他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覺得這身打扮真挺梁思喆的。若是程端在場,估計又要做一番文章。

  下電梯時曹燁去搭梁思喆的肩膀,抬頭看了一眼監控:「我們會不會被拍到?」

  「會,」梁思喆笑著說,「被拍到怎麼辦?」

  「被拍到也沒什麼吧……」曹燁很快找好理由,「朋友之間搭個肩膀總能解釋過去吧?」

  他就是想搭梁思喆的肩膀,這種感覺就好像在藍宴那會兒,他做什麼都想挨著梁思喆。

  梁思喆笑了笑,沒說什麼。

  走出電梯前梁思喆拉上兜帽,微低著頭跟曹燁一起出了酒店大堂。

  雨天出行的人很少,大堂里只有零星幾個服務生,都心不在焉地在走神,等到反應過來時,兩個身高腿長的人已經推門出了大堂,只能看到傘下兩人的背影。

  這兩人的裝扮都是梁思喆的風格,肩膀往上被黑色的傘面擋住,單從背影來看,讓人無從分辨到底哪個是梁思喆。


  颱風大概已經過境,只剩下最後的尾聲,風停了,雨也小了大半,但還是淅淅瀝瀝地一直在下。

  全市停工一天,這裡又位於市郊的偏僻地帶,街上人車稀少,半天才有一輛車駛過。

  走了一段路曹燁回頭看了看:「後面會不會有狗仔偷拍?」

  「狗仔也沒那麼敬業,」梁思喆笑笑說,「他們也是要放假的。」

  「他們也會放假?」

  「雨天很少有狗仔出來,所以我一直盼著下雨,就是因為能出來走走。」

  「唔。」曹燁又去搭梁思喆的肩膀,「所以這樣也不會被拍到是不是?」

  「應該不會。」梁思喆說。

  他們挑人少的小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雨點敲在傘面上,整個世界都顯得很清淨。走了一段,曹燁要拿過梁思喆手裡的傘柄,梁思喆說:「你拿了傘還怎麼搭我?」

  曹燁「哦」了一聲,覺得這話有道理,便沒再堅持把傘拿過來,繼續搭著梁思喆。

  他們很自然地一邊走一邊聊起來。開始時聊劇組的事情,後來話題慢慢轉移到曹燁身上。

  曹燁沒避諱自己這幾年的經歷,但也沒往深了講,只說黎悠去世以後,他在國外申請了一家電影公司的實習,運氣很好,跟著業內一位資歷深厚的製片人前輩做片子,一開始做製片助理,後來那製片人逐漸對他放心,便讓他獨立運作項目。

  他說得輕鬆,但兩年之內製作和宣發一共投入四五個項目,梁思喆一聽便知道,那兩年曹燁應該過得挺拼命的,否則不會成長得這樣快。

  「後來遇上一個寶萊塢的片子,我覺得還挺適合中國市場,就用我媽留下的遺產,把那片子的發行權買了下來,讓遲明堯幫忙聯繫了他哥,跟他們合作把這片子送上了內地院線,再然後就有了洛蒙麼……至於程端,他是我學長,在電影公司也有不少經驗,我們之前合作,我聽出他有回國發展的想法,就想辦法把他挖了過來。也沒什麼特別的,歪打正著,我這人就是運氣好。」

  「所以是洛蒙的吉祥物?」梁思喆笑著看他一眼。

  他的少年講起過往的經歷時雲淡風輕,早已經不是監控畫面里,蹲在電梯角落把自己蜷縮起來害怕風沙的小男孩了。他竟不知道該不該為這樣被迫成長的曹燁感到高興。

  若沒有這五年之間的經歷,曹燁現在也許還是那個不知人情世故的小紈絝吧……一輩子做個小紈絝也沒什麼不好,只有一點,小紈絝曹燁可能不會跟他在一起。真是挺矛盾的。

  「曹燁,」梁思喆輕嘆一口氣說,「那會兒我不知道你媽媽生病了,沒能陪你……」

  他話說到一半,曹燁側過臉看著他:「那如果你知道,梁思喆,你會跟我走麼?」

  「會,」梁思喆說,又認真思忖了一會兒道,「而且我想,應該會有更好的處理方式,比如去求曹老師往後推遲拍攝時間什麼的。」

  到底是彼時年少,都以為往前一步就沒了後路,只能決絕地走上獨木橋,殊不知這世上還有很多折衷的路,可以容得下兩個人並肩一起走。

  兩人沉默著往前走了一段,拐進一處弄堂。

  弄堂里樓房破敗,巷子很窄,雨水沖刷地面,然後翻湧著流進兩側的下水道。

  樓房對面是一間一間很小的店面,正點著昏暗的燈,商店老闆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盯著雨簾,百無聊賴地等著客人上門。

  「這裡像不像十年前的茵四?」曹燁停下來看著這條街。

  梁思喆也停下來:「挺像的。」又抬頭看向灰敗的樓房,「這兒比茵四還像《十三天》的場景。」

  「真的是,當時應該把我們送到這裡,」曹燁勾著梁思喆的肩膀,「進去看看?」

  他們走進樓道,大門很矮,兩人需要微低著頭才能進去。梁思喆收了傘,跟曹燁一起走進去。

  一層的感應燈似乎壞了,樓梯里光線暗淡,只能靠著門外漏進的微弱光線視物。

  「這裡還有地下室,彭胭從樓梯下來,小滿就躲在這裡偷偷看她。」曹燁回憶著劇本內容,鬆開梁思喆的肩膀,握著他的手腕,「你看像不像?就在這兒。」他說著走進樓梯下面,停下來轉身面對著梁思喆。

  逼仄的空間內光線昏暗,曹燁的眼睛看上去格外亮,像兩顆溫潤的泛著光的玻璃珠子。

  梁思喆走近一步,靠近他,隔著混沌的空氣看他的眼睛。

  他們看著彼此,說不清是誰先湊近了誰,嘴唇觸碰,他們又接了一個吻。

  先是像這一天內發生的所有吻那樣,他們吮吸著彼此的嘴唇。

  但梁思喆覺得這樣還不夠,他抬手按著曹燁的腦後,用舌尖撬開他的齒縫,他沒用很大的力氣,像是還在試探,但曹燁很快探出了舌尖,與他糾纏到一起。

  樓上響起一陣關門的聲音,隨後一陣腳步聲響起來,先是有些遠,很快走進了,鞋跟踩在年久失修的樓梯上,像是近得響在頭頂。

  這吻像是一場隱秘的冒險。

  誰也沒先叫停,任憑那腳步一直靠近。

  那人推開大門,鐵門發出「吱呀」的聲響,然後腳步聲融進雨聲里,被擾亂的空氣又漸趨安靜,然後他們聽到了唇齒間唾液交融的細碎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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