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章 回村

2024-08-15 15:43:01 作者: 米開朗奇羅
  陸清韞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正帶著繡月在一處花叢間遊玩,突然腳下的草地裂開一個大口,她掉了下去,她努力抓住繡月的手,想要爬上去,但是繡月卻變成她繼母的臉,沖她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她鬆開手,然後自己就掉進深淵,深淵下面是一處湖泊,她掉進湖水裡。湖水一點都不冷,還很溫暖,她在湖水裡自由呼吸,但她不會游泳,她爬不上岸。她在湖底看見一條白色的大蛇,大蛇纏住了她的身體,慢慢收緊,她並不害怕大蛇,還伸手撫摸大蛇的身體,大蛇只是眼神冰冷的看著她,越纏越緊,讓她無法呼吸......

  陸清韞身體猛的一個激靈,她被夢嚇醒了。她還在樹林的亂石堆處,身邊李傳真靜靜的看著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陸清韞能聽到她自己的心跳聲,還有噩夢之後的微微喘息。

  「你做噩夢了?」李傳真問道。

  陸清韞沒有回答,她只是抬頭怔怔的望著李傳真,此時的李傳真沐浴在月光下,整個人好像散發著微微光暈,周身都好像在冒著蒙濛霧氣。

  等她再仔細去看時,好像又只是月光撒落的錯覺。

  陸清韞覺得應該是夜深露重,她有些睡糊塗了,她向李傳真輕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李傳真低聲嘀咕:「大概兩三個小時吧,兩個小時是一個時辰,大概就是一個半時辰吧,」陸清韞聽不清他說的什麼,李傳真又重複了一遍,道:「你睡了大概1個半時辰。」

  陸清韞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你累不累?要不你閉眼休息一下,我來守著。」

  李傳真答道:「不必了,你看那邊。」陸清韞順著李傳真手指的方向,黑暗的林間有了點點的火光出現,隱約能聽到有人叫喊的聲音。李傳真道,「有人來找我們了。」

  陸清韞臉上露出喜色,她歡喜道:「太好了,我們得救了,村子的人找過來了,說不定就是我爹的人。」

  李傳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並沒有像陸清韞那般開心,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他只是個孤魂野鬼不小心住在了現在的這個軀體裡,他沒有家,對村子裡的人也沒有什麼歸屬感。

  他甚至面對這些找來的人,反而感到有些害怕。

  從來到這裡睜開眼睛他就開始逃命,他對這裡的土著人印象並不好。也不知道回去之後要怎麼和這些人相處。

  恐懼,迷茫......

  陸清韞不知道他的想法,她高興的站起來,朝著火光的方向揮手,大聲的喊話:「餵~我們在這裡~餵~在這邊......」陸清韞喊了半天,見李傳真一直呆愣愣的,她急道:「你怎麼不喊啊?快啊,萬一他們找不到我們走掉了怎麼辦?快,我們一起喊,我一個人聲音太小了。」

  李傳真這才噢了一聲,拋開心中的雜念,開始和陸清韞朝著火光的方向一起喊。李傳真邊喊邊牽著陸清韞往火光的方向走去。

  「二牛,你聽到什麼聲音了沒?」搜尋隊伍中,楊二牛和楊豐年結伴同行,他倆走到了一片竹林里,其他人還在不遠處搜尋。

  「好像確實有聲音,像吃東西的聲音,」兩個人互相望了一眼,在對方臉上看到了害怕,兩個人同時咽了一口唾沫,警惕的四處張望。突然,楊豐年看到黑暗處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望向自己。

  他背後猛的沁出一層冷汗,顫抖著手拉了拉還在四下張望的二牛,楊二牛緊張的退後一步,問道:「你拉我幹嘛,」

  楊豐年緊張的說不出話,指了指綠眼睛的方向,這下楊二牛也看到了。兩個人只覺得腿肚子直打顫,頭冒冷汗,手腳發軟。

  楊二牛輕聲說道:「別跑,千萬別轉身,慢慢退走。」

  兩個人手腳僵硬的往後退,看到那邊的黑暗處又多了好幾雙綠油油的眼睛,嚇得尖叫一聲,哭爹喊娘的就往人群那邊跑去。

  還在其他方向搜尋的隊伍立馬也朝著二人趕過來,領頭的正是楊俊,他手上握著鋤頭,立刻問那二人什麼情況。

  二人嚇得舌頭打結,指著來時的方向,結結巴巴的說道:「在,在那邊,有狼,好多狼。」

  眾人聽到有狼,都騷動起來,緊張不安的握緊手中武器,四處張望,生怕狼群突然朝著隊伍襲擊過來。

  就在這時,在小路的另一頭,又有人發出驚叫之聲,聲音都變了型。「這,這邊有一頭死驢,有好多血,」楊俊變了臉色,心中的不安到了頂點,他大步朝另一邊跑去,過去一看,只見那草叢裡確實躺著半頭死驢,驢子下半邊身體和內臟都被啃食乾淨了。

  楊俊的舅舅楊文禮也趕了過來,看到這血腥的一幕,不少人都心下緊張了起來,楊文禮站在旁邊身體微微顫抖,他眼眶通紅,手裡拿著一把鐮刀,不停地望向四周,嘴裡喊著,「虎兒,虎兒,爹來了,爹來救你了,虎兒你在哪裡。」


  楊二牛想上前阻止楊文禮發瘋,他慌張的說道:「禮哥,我們剛剛在另一頭看到林子有好多綠眼睛,這邊八成是有狼群,你別喊了,別把狼招來,」

  楊文禮心中的恐懼和憤怒正無處發泄,他朝著楊二牛就是一腳,把楊二牛踹倒在地,又上去補了兩腳,怒聲道:「狼在哪裡,老子去宰了這群畜生!」

  沒人再敢靠近楊文禮,此時他就像個失去幼崽發了狂的野牛,見人就頂。

  眾人一路沿著血跡,找到了翻在路邊破爛了的驢車,又往前走了一段,看到路上撕碎的衣物和帶血的石塊兒。

  隊伍里安靜的可怕,沒人敢發出聲音,林間只有呼嘯的詭異風聲和時不時傳來的蟲鳴鳥叫,還有,狼嚎......

  楊文禮背對著眾人,他渾身發抖,豆大的淚水滴落在地上,這時有個身跨弓箭,獵戶打扮的中年漢子說道:「禮哥,你先別慌,虎兒還沒找到,他不一定有事,說不定虎兒是迷路了,跑去了別的村子,我們再去別處找找」獵戶也不忍心再說下去,此處如此多的鮮血,拐子還有四個孩子只怕已經......

  楊二牛這時又作死的站出來,小聲的在楊文禮的背後說道:「剛剛我和小年在那邊竹林里還聽到了狼啃東西的聲音......」

  楊文禮聽到這話,差點沒暈過去,他身形晃了晃,楊二牛立即從背後扶住他,:「禮哥,你......」

  楊文禮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的手用力一揮,想推開楊二牛,身形瘦小的他沒有推動這個憨貨,自己反而一個踉蹌。

  他沒有理會眾人,平息了半天胸腔里翻湧的氣血,沉默轉身,徑直朝著竹林深處走去。眾人沉默無言,只得小心跟上。

  越來越多的人匯聚過來走向竹林,火把匯聚在一起,照亮了這片竹林的黑暗。

  四處灑落的大片血跡讓人心驚,不少植物的枝葉上還有破碎的內臟和人肉的碎塊,空氣中血腥的味道讓人作嘔。

  竹林里的狼群已經察覺到人的到來,早已逃之夭夭,灌木叢里,兩具殘破的屍體已經被啃咬的不成樣子,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

  楊文禮已經當場昏死過去,楊俊把舅舅抱到路邊,他自己跪坐在一旁,一邊哭一邊嘴裡不停呢喃著:「都怨我,都怨我,我把小虎害死了,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他今日不知流了多少斤的眼淚,整個人已經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竹林里的眾人紛紛動手,把地上的屍體和還有半截的驢子,碎掉的車子拖到一起,派人守著,不能任由野獸把屍體吃完,現在出了人命,這些都是證物,需要移交給官差。其他人則回到村子,說明竹林這邊的情況。

  楊文禮昏迷著被人抬回了村口,剛到村口,他醒了過來,虎兒的娘聽眾人說竹林那邊都是被啃的七零八落的屍體,慘呼一聲我的兒,也昏厥了過去,一眾村民又是手忙腳亂的四處找郎中過來救人。

  楊文禮臉色一片慘然,黑里透著灰暗,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楊俊跪在一旁,他的頭已經磕出了血,此時頭埋在地上,一動不動,也沒人勸他。

  神羊村口眾村民都在抹眼淚,哀聲遍地,村長看著運回來的兩具殘屍和驢車碎片,問道:「孩子呢?這裡只有兩個大人的殘軀,你們可有看到幾個孩子的衣物?」

  有村民回道:「我等在驢車旁,路邊還有一些樹枝上都找到了一些衣服碎片,看布料,像是,像是傳真還有陸家小娘子的衣物,虎兒和順兒都沒有找到,只怕是已經被狼群給......」

  村長的臉色也暗淡下來,幾個孩子怕是,如此死無全屍的死法,連孩子們的屍體都找不回來......

  在村口等了半夜的李家的孤兒寡母已經個個哭的淚流滿面,村民們只能同情這家人,逃荒來到此地,一家子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下幾個女人家,含辛茹苦十幾載,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一根獨苗,今日白髮人送黑髮人,怎不叫人唏噓。

  王慧琴此時只覺得猶如挖心剖肝一般的痛,她苦命的兒,小小年紀便跟著她吃盡了苦。還未長大成人,就這樣葬身狼口,死無全屍。

  就這樣死的冤枉,不明不白,甚至她這個做娘的還不能給她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死了也是個枉死鬼,她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她這該死之人沒有死,卻沒有把真兒拉扯大。教她如何面對李家死去的男人們,李家的列祖列宗啊。

  王慧琴今年還沒到30歲,兩鬢已有了白髮,她淚水漣漣,往日裡再苦再難她也撐過來了,只是今日這突如其來的喪子之痛讓她實在難以承受。


  沒有真兒,未來的希望就沒了,日後,她們一家子女人哪裡還有活下去的信念......

  就在眾人哭的忘我的時候,另一波搜尋的人回來了,正是李傳真一行人。

  有村民眼尖,一眼看到被搜尋隊伍護送在中間的李傳真和陸家小娘子。驚喜道:「是李家小子,還有陸家小娘子,他們還活著。」

  王慧琴神情恍惚的坐在泥地上,此時她萬念俱灰,根本聽不到周圍村民在說些什麼。還是一旁的妯娌李周氏,周令如反應了過來,聽到有村民喊李傳真的名字,她急忙拉起身旁的大嫂跟過去,在她耳邊跟她說真兒回來了,真兒沒死。

  眾村民呼呼啦啦立馬圍了過去,李傳真剛到村口,只見那邊老遠就傳來哭聲,剛走近,便有一大群人烏泱泱的圍過來,幾個婦人把自己摟在懷裡,又是哭又是笑,好多不認識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跟自己問話。

  李傳真正不知如何反應之時,人群中一個矮瘦的漢子用力推開人群沖了過來,一把掐住李傳真的肩膀,使勁兒的搖晃他,顫聲問道:「李家小子,我家虎兒呢?你看見我家虎兒沒有,他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他在哪兒,我的虎兒在哪裡......」

  李傳真還沒來得及回話,人群中又跑出來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跪倒在自己腳邊,抱著自己的腰,似乎是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哀聲問道:"真兒,你可看見我家虎兒了?他沒事對不對,他是不是和你躲在一處了?你快告訴嬸子,我要去救我的虎兒,他膽小,他一定怕死了,嗚嗚嗚嗚......」

  李傳真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不知如何開口,是他出的主意,叫四人分散開跑。說的好聽是各自逃命,不過是他設計的想讓他們三個孩子為自己爭取逃命的時間。

  那兩個小孩兒的死活不在他的考慮範圍,現在人家的父母就在當面,他要如何解釋。

  他心中正糾結時,旁邊的陸清韞搶先說道:「小虎沒有和我們在一塊兒,當時我們四個人合力打倒了那兩個拍花子,小順和小虎先從驢車上跳下去,往南邊的樹林裡跑了,我們四個當時是分開跑的,當時情況危急,天又黑,我們只能胡亂瞎跑。」

  村民們都看向陸清韞,神情激動,問道:「陸小娘子,你說清楚些,你看見虎兒和順兒往何處跑了?」

  陸清韞認真回道:「我看見他倆往望水村的方向跑了,後面他們跑哪去了我也不清楚。」

  楊文禮眼裡又有了點希望,跌跌撞撞地就要再出去找,村民們也都各自拿上鋤頭扁擔,抄上傢伙,出發尋找另外兩個孩子。這次虎子的娘也跟著去了,誰也攔不住一個救子心切的母親。

  陸清韞被陸家的家丁護院簇擁著接走了,兩個人分開時沒有說話,人太多,陸清韞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李傳真的背影就匆忙上了馬車。

  李傳真被他的母親緊緊摟在懷裡,不肯撒手,生怕這只是個夢,失而復得的喜悅難以言表。兩個妹妹也抱著他的腿不肯撒手,一旁的嬸娘也是喜極而泣。一家人終於團聚,感謝上天,把真兒還給她們一家人,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村長也過來摸了摸李傳真的腦袋,慶幸他能平安回來,又請一旁等候的老郎中過來給李傳真看看傷。今夜有太多村民暈倒,老郎中扶起這個,那個又倒下了,一晚上就沒有停過。

  老郎中給李傳真把過脈,又仔細問了李傳真是否有哪裡受傷,李傳真搖頭,表示自己並無大礙。

  眾人都放下心,坐到一旁的大榕樹下休息,等待其他尋找孩子的村民返回。

  雖然李傳真已經找回來了,李家眾人也沒有離開,而是和其他村民一起等虎兒和順兒的消息。不能自己孩子找到了就立刻拍拍屁股走人,若是就這樣走了,還不知日後會被人如何戳脊梁骨呢。

  「真兒,你身上有沒有哪裡傷著了?你累不累?要不娘帶你回家躺著歇息歇息,娘今日真被你嚇死了......」王慧琴坐在樹根處,懷裡摟著李傳真,半分也不願鬆開手。

  李傳真先前確實有傷,還傷的不輕,只是在林子裡的時候曬了月亮,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了,那些流血的猙獰傷口,現在只留下一些紅腫的印記,從車上摔下來時隱隱作痛的肋骨也不疼了。

  他自從回來就一直沉默無言,有人和他說話他只搖頭或者點頭。

  此時被王氏抱著,他也不掙扎,就任由她抱。

  李傳真身旁還有個身形高挑的美婦人,他已知道這個人是他的嬸娘,名叫周宛如,周宛如也是一雙手顫抖著上下不停的摸他的臉還有胳膊腿兒,還帶著哭腔,道:「真兒受苦了,今日定是險象環生,還不知道你小小年紀是如何從虎口狼窩裡逃回來的,我苦命的真兒,真是老天保佑,列祖列宗保佑,這幫該死的拐子,死有餘辜,活該他們被狼吃了!

  「真兒哥哥,你身上有沒有哪裡痛,玉兒給你吹吹,」一個看著不過五歲的小女娃抱著李傳真的腿,她小臉髒兮兮的,眼淚鼻涕全糊在他的腿上。

  「我沒事,我跑的快,那些人沒有追上我。」

  另一邊一個稍大些的女娃叫李婉月,她擠不進來,只坐在一邊,雖不說話,一隻手卻緊緊拉著他的衣擺,

  李傳真注意到她,臉色蒼白,緊咬的下唇還殘留著血跡。便抬手過去,用手撥弄她的嘴唇,擦她嘴角的血跡,讓她鬆開嘴巴。

  小姑娘任由他的手撥弄嘴唇,也不在意他手髒不髒。隨即抬手握住,把自己的臉放到他的掌心磨蹭,似乎很是依戀這失而復得的接觸,沉默中自有一股溫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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