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章 良師

2024-08-15 15:44:54 作者: 米開朗奇羅
  雖說李傳真不打算繼續在王夫子處求學了,可該準備的禮物還是要準備的。不能給夫子一種用完就扔,卸磨殺驢的錯覺。王夫子到底是他的啟蒙恩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人家還替他背了不會因材施教的黑鍋。

  李傳真沒見過王夫子,自然也不知道夫子家在何處,具體又長什麼模樣。還有和自己一起讀書多年的同窗好友,他現在一個都不認識。

  李傳真在這種小事兒上一向小心謹慎,他請母親幫他去準備禮物,他自己則是趁機去村口大榕樹下的情報組織轉了一圈,然後就什麼都知道了,就連王夫子家的侄媳婦兒最近愛吃酸的,肚子裡懷的八成是個男娃兒這種事都清清楚楚。

  第二日一早,李傳真帶上兩條臘肉,一壇美酒,還有用紅紙封好的一包碎銀,就出門去了。心裡訝異王氏居然準備了如此重的禮,但是他也沒有多問。李傳真再三勸阻之下,王氏才沒有跟來,擔心自己萬一說話不留神,被王氏發現兒子不是原裝的。

  李傳真沒有去學堂,而是直接去了夫子家,他特意選了學堂的休沐日去,他怕遇到相熟的同窗好友和他搭話,萬一露了馬腳,解釋起來也是麻煩。

  王夫子脾氣向來古板,自古以來老師都看好聰明的學生,所以王夫子對讀書天賦很一般的李傳真一直不怎麼喜歡,在他眼裡,李傳真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難堪大用,王夫子自認看人一向很準。因此,李傳真多日沒來上課,他也沒有過問。

  他深吸一口氣,叩響了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別敲了,就來,就來,是哪一位啊」

  李傳真聽到聲音,立於門前,稍等了片刻後,一副儒生長衫打扮的陌生老者出現在眼前,他鬚髮皆白,頭髮稀疏卻梳理的一絲不苟。李傳真知道這位應該就是王夫子了。

  王夫子看著他,皺了皺眉,語氣有些生硬地問道:「你來此作甚?今日並非學堂授課之日。」李傳真趕忙遞上禮物,恭敬地說道:「夫子,學生今日是來辭別您的。這是學生的一點心意,感謝您過往的教導。」王夫子看著禮物,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依然用疑惑,不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李傳真,「你這突然前來辭別,倒是稀奇。」李傳真心中一緊,但還是強裝鎮定地說:「學生自覺在學業上難有更大成就,想去另尋他途。」王夫子輕哼一聲,「哼,你本就不是讀書的料,罷了,你先進來吧,此處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傳真本想隨便交代幾句就走人,聽到這話也不好意思走了,他微微躬身,道了一句:「學生打擾了。」

  王夫子在前,他年紀大了,走的也慢。李傳真始終落後半步,恭謹的微微躬身,他畢業多年,面對這樣年紀很大的特級老教師還是有些發怵。

  害,這該死的條件反射。

  王夫子用餘光瞧他,嘴上的鬍子難以察覺的翹了翹。

  王夫子家比他家茅草房子要好上不少,是個簡單的三進院落,院子裡沒有什麼花草,大部分地方被開墾成了菜地,經過時菜地里還有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沖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二人就席地坐在廊下,此處擺了一張矮桌,桌上有本半開著 的書,上面壓著一把戒尺。看來夫子方才就是在這裡看書。

  李傳真看到戒尺,動作越發拘謹起來,平日裡都是翹著腿歪七扭八的胡亂坐,現在自覺地跪坐下來,這時,剛剛的婦人端了茶水走過來,李傳真很有眼力勁兒,他趕忙小心地將禮物交給端茶過來的婦人,小小聲的道了句謝:「多謝師娘,有勞師娘,學生打擾了。」

  王夫子道:「平日裡束脩也繳不起的小娃娃,你收下他的禮物,只怕他一家人都要吃不上飯了,禮物就放這兒,回頭讓他帶回去。」

  李傳真連忙解釋道:「學生如今家中寬裕了許多,些許心意,還請夫子務必收下,這也是為了感謝夫子往日對學生的愛護之情。」

  婦人見王夫子默許了,這才收下。含笑回了句:「真兒客氣了,不必多禮,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和我說。」說完便繼續去菜地里忙碌。

  李傳真朝婦人的方向又是躬身一禮,這才又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地,板板正正,目不斜視。

  王夫子嚴肅的面容上也少見的露出一絲笑容,道:「今日看著倒有幾分樣子,頗有君子之風,不錯。」

  李傳真不敢倨傲,拱手道:「弟子近日遭逢大難,死裡逃生,想著日後定要痛改前非,便是讀書不成氣候,也要做個端方君子。」

  王夫子點點頭道:「善,正該如此。」

  李傳真適時地先為王夫子斟了一杯茶,恭敬送到王夫子面前,夫子接過,他這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然後兩隻手扶在腿上,低著頭,一副躬身聽訓的乖巧樣子。

  王夫子只覺得這個之前一直不怎麼喜歡的學生,今日倒是順眼了許多。

  王夫子語氣溫和了許多,他問道:「你方才說,今日來是為了辭行?這是何意?打算不讀書了麼?」

  李傳真原本打算隨便敷衍兩句便離開,可是,想到方才,這老頭連禮物也不肯收,張口就來的謊話這下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李傳真硬著頭皮,老老實實的答道:"學生,學生還要讀的,只是學生愚鈍,這些年在夫子身邊聆聽教誨,卻沒有長進,學生沒有臉面再在夫子的學堂繼續求學。學生想著另尋別的老師先學些簡單些的學問……「

  王夫子沉下臉,冷笑道:」你這蠢材,確實愚鈍,你這是覺得老夫教不好你,想另尋師門,是也不是?」

  李傳真:「……」

  哦,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李傳真無話可說。

  暗嘆,到底還是把夫子給得罪了。

  他蒼白無力的辯解道:「「夫子,學生絕無此意啊!夫子您的才學和教誨學生一直是心懷敬重的,只是學生自覺太過愚笨,怕耽誤了夫子的名聲,這才......」

  王夫子氣得吹鬍子瞪眼,連聲道:「好好好,好的很,老夫教書育人三十又二年,還從來沒有被學生嫌棄過,你這蠢材還是第一個,老夫還沒先將你逐出門下,你反倒先將老夫一軍,豈有此理,你且說說,你打算去投何人,是哪位高才能教得了你這般的蠢物!

  索性破罐子破摔,他還真就開始掰著手指頭細數神羊山附近幾個還算有名的夫子。

  王夫子怒髮衝冠,他冷笑一聲,嘲諷道:「一群鄉野村夫,恐怕是連考個秀才都窮盡畢生所學了,怕是連金鑾殿的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幾個雜毛也配與老夫相提並論,想當年,老夫在金鑾殿上舌辯群儒,揮斥方遒的時候,這幫狗屁不通的酸秀才怕是連丑字都不知道怎麼寫!你這蠢貨,入寶山而空手回,錯把牛糞當成寶,可笑,可笑至極!」

  王夫子氣的頭頂冒煙,足足中氣十足的罵了李傳真兩刻鐘有餘,李傳真被罵的眼睛也越來越亮。

  只是從王夫子罵人的隻言片語中也能知道,這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啊,什麼金鑾殿,什麼舌戰群儒,簡直就是小母牛坐飛機,牛逼上天了好吧。

  自己這是撿到寶了,草率了呀,早知道王夫子背景這麼厲害,他還退學幹什麼?就算不是什麼大人物,單單是學到他罵人的技巧,這輩子吵架都不帶輸的,還怕個球啊。

  最後,王夫子站起身,一拂長袖,指著門外道:「不必多言,滾吧,給老夫滾的越遠越好,日後不許你自稱是老夫的學生,老夫才疏學淺,當不得你的老師。」

  李傳真是什麼人,他一身反骨,怎麼可能乖乖聽話說滾就滾呢。

  此時不抱大腿更待何時?

  於是,李傳真立刻雙膝跪地,膝行幾步,納頭就拜道:「恩師,弟子知錯了,弟子一時糊塗,求恩師原諒。」

  王夫子怒目圓睜,大聲呵斥道:「哼,現在知道後悔了?晚了!老夫教書育人多年,從未見過你這般不知好歹之人。既然你如此決絕要走,那就莫要再回頭!」

  「在知道後悔了?晚了!老夫教書育人多年,從未見過你這般不知好歹之人。既然你如此決絕要走,那就莫要再回頭!」王夫子怒目圓睜,聲色俱厲地吼道。

  李傳真又接連央求了好幾句,然而王夫子卻依舊鐵石心腸般不為所動。李傳真見他這般油鹽不進,心中明白,今日若不拿出點真本事來,怕是難以挽回局面了。

  於是,他咬咬牙,故作硬氣地站起身來,挺直了腰板,道:「既然恩師如此說,學生也不強求,這便告辭了。」說罷,

  他朝大門方向走了幾步,又突然轉過身,他的臉上故意做出一副怨憤不甘的表情,接著說道:「我也知這神羊山方圓百里再難有才華能出老師其右者,只是我在老師身邊苦學數年,卻一無是處,就算老師是文曲星君轉世對我來說又有何用,老師從未正眼看我,也不曾用心教我,我還不如就此斷了科舉的念頭,跟那些鄉野村夫去學些算命看卦的本事,以後也不至於餓死街頭。」

  「你給老夫站住」

  果然,這個老頭兒死倔死倔的,如果自己一直搖尾乞憐,卑躬屈膝的跪地求他,他反而會不喜。

  硬氣些他卻是會有幾分欣賞,李傳真暗自得意。


  只聽那王夫子圍著他轉悠的兩圈,冷笑道:「確實不錯,很有幾分長進了,倒是和以前那個慫包樣子大不相同,居然還會在老夫面前耍些以退為進的小把戲。老夫竟然從未發覺門下還出了你這樣的奸滑之徒。」

  李傳真大汗,還真是人老成精,這點小伎倆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一記明貶暗褒的馬屁送出,王夫子的火氣總算消了些許,他冷哼一聲,道:「哼,你自己蠢,還敢賴老夫不會教,你自己說說,君子六藝,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文章八股,這些老夫都是教過的,你可學會了一星半點兒?你但凡說出一樣拿得出手的,老夫今日便給你端茶認錯,承認是老夫誤人子弟,你能說得出來嗎?」

  李傳真在心中暗罵原身真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這麼多門功課,沒一個拿的出手的。

  旋即,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老師,學生別的不敢說,但在算學一道,還算可以。學生今日不為別的,只求得到老師的認可,學生若是答的出,就請老師承認我李傳真不是什麼天生的蠢材。」

  王夫子聞言,冷哼一聲,顯然不太相信,說道:「哼,死鴨子嘴硬,就憑你平時那幾根筷子都數不清的腦子,你還敢說自己會算學?真是讓人笑掉大牙......」說罷,真就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李傳真認真拱手道:「老師若是不信,便請出題吧。我若是答不出,立刻便滾,從此自認我就是個蠢材,今後也決不在人前自稱是老師的學生。如何?」

  王夫子眯著眼睛凝視他片刻,見他不似是在開玩笑,便道:「還不死心,好的很,你非要出這個丑,老夫便讓你心服口服。」

  說完,王夫子便隨口出了一道九章算術里的題目。

  第一道題:「今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雞兔各幾何?」

  李傳真差點笑出聲,他想都不用想,提筆迅速作答,清晰地寫出了解題步驟和答案。王夫子見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還是不信邪,接著又出了一道更難的:「今有一人賣馬,一匹馬售價二十兩銀子,若一匹馬搭配兩個馬鞍則售價二十五兩,若再搭配四個馬鐙則售價三十三兩,已知一個馬鞍售價五兩,一個馬鐙售價三兩,問單獨買馬、馬鞍、馬鐙各多少個才能使花費正好一百兩?」李傳真依然神色從容,不一會兒就條理分明地寫出了答案。他快要笑死了,這也太簡單了。

  王夫子這下子有些動容了,他遲疑了片刻,然後咬咬牙,竟出了一道某年科考中才有的極難的算題:「甲乙丙三人運糧,甲運了總量的五分之一,乙運了甲丙之和的一半,已知丙運了三百二十斤,問三人總共運了多少斤糧食?」

  李傳真見狀,感覺不能讓王夫子太下不來台,這才假裝皺起眉頭,開始苦苦思索了一分鐘,覺得差不多了,他立馬奮筆疾書,刷刷幾下就寫完了。當他把答案遞給王夫子時,王夫子接過來,仔細地查看了許久。

  後面王夫子又認真出了幾道算數題,李傳真一一作答,且都遊刃有餘,顯得輕鬆無比。

  正當李傳真以為王夫子會誇他的時候,王夫子突然非常生氣的拿起戒尺重重敲了一下李傳真的腦袋,李傳真痛的「嗷」一嗓子抱頭蹲下。

  王夫子罵道:「你既然算學一道如此有天賦,以前為何不見你顯露出來,整日裡無精打采,畏畏縮縮,老夫看了就生氣。」

  王夫子又罵罵咧咧好半天,良久,說了一句:「你雖然蠢,但並非一無是處,以前是老夫對你不夠上心。」

  李傳真心中暗罵,臭老頭兒,輸了就輸了,還非要罵我蠢才才高興,承認小爺聰慧過人不行嗎?

  但是他表面上卻裝作一副很淡然的樣子,拱手說道:「還請恩師原諒學生之前的魯莽,學生實在是太想證明自己了。」

  王夫子擺了擺手,道:「罷了,你既有此才能,老夫便再給你一次機會。日後定要勤加鑽研,莫要再荒廢了。」

  李傳真連連點頭,應道:「學生謹遵恩師教誨。」

  就這樣,李傳真高高興興的回到家,告知母親,他不打算換夫子了,以後還跟著王夫子求學。王氏雖然不明所以,但兒子能夠回心轉意不折騰自然更好。

  李傳真回王夫子學堂讀書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回想今天王夫子說的話,王夫子究竟是何許人也,聽他的語氣,似乎從前還是個大官?母親不是說,王夫子只是一個普通秀才麼?他這麼厲害,為什麼會在這個小村子裡呢?

  李傳真心裡諸多疑問,卻無人訴說,只待日後有機會再慢慢解答。

  只是明日要去學堂,他還需要小心應付,誰也不認識啊,這就很麻煩。現在想裝失憶也已經晚了,也不知道明日會是個什麼情形。

  不過很快,李傳真就不用苦惱了。

  當夜,李傳真又按時按點的去了陸府曬月亮,今天的廚房伙食真不錯,一整條燒鵝腿,烤的金黃酥脆,滋滋冒油,就好像是專程烤給他吃的一般。

  他躺在屋頂上,享用美味的烤鵝腿。在他看不到的陰暗角落裡,一個人影悄然出現,他躲在暗處偷偷看著李傳真躺在屋頂上偷吃,神秘人的嘴角露出一摸陰險的怪笑,只聽得此人低聲呢喃道:「吃吧,吃吧,喜歡吃就多吃一點,吃完了明日再來,爺爺管你吃到飽......」

  李傳真還沒等到第二日,半夜 時分,他就腹痛難忍,肚子一陣陣的絞痛,接著就感覺到菊花一陣噴涌難忍......

  就這樣,才和王夫子說自己日後定會勤勉,第二日就告了假。李傳真一連歇了三天,到第四天才去學堂報到。惹得王夫子又是一通臭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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