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藺承佑看了看懷裡的滕玉意, 笑道:「原來滕娘子早就認出我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你救棄智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 兩下里扯平了, 何來抵消一說。」
說著把滕玉意拋到棄智圓鼓鼓的身軀上,棄智一時不防,又被壓倒在地:「哎喲!」
滕玉意又驚又怒, 扭頭望去:「藺承佑。」
面前哪還有人, 藺承佑眨眼就消失在廊道里。
兩人忙著從地上爬起,不過一晃眼的工夫, 廊道喧鬧起來, 廂房內的醉客踉蹌拉開門, 美姬們捧著盤饌魚貫而出, 陡然瞧見滕玉意和棄智, 眾人皆是一驚。
棄智忙對滕玉意說:「別覺得奇怪, 我們其實還在原地,只不過師兄破了那妖物的迷魂陣罷了。」
滕玉意看看周圍,果真一切如常, 胳膊一動, 那支禿筆還在自己手中, 她撣了撣衣袍上的灰, 一把捉住棄智的衣袖:「你隨我下樓, 我這就駕車帶你回青雲觀,既是你們青雲觀的招術, 你現學也來得及, 馬上給我給開煞靈環, 我和你們青雲觀從此各不相干。」
棄智張口結舌:「王公子,你先別生氣, 這法術對功力要求奇高,我和絕聖暫時沒資格習練。
哎、哎——」
說話間剎不住腳,一路跌跌撞撞下樓梯,沒想到滕娘子看著嬌弱,力氣委實不小,「師兄為了歷練我,一開始也沒露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估計他也不清楚,等我把來龍去脈告訴他,他一定會給滕娘子解咒的。」
「不敢勞煩貴師兄。」
滕玉意氣笑,「還嫌此番折騰得不夠麼?
你們師兄弟怕不是我的克星吧,方才我可是差點連命都丟在這了!」
棄智紅著臉賠罪:「滕娘子,你先鬆手,你救了棄智一命,棄智沒齒難忘,今晚無論如何幫你解開煞靈環,就算被師兄關三個月禁閉我也認了。」
關三個月禁閉?
這兩者之間有關係麼?
「這樣的話我可聽夠了,說得天花亂墜又如何,我的翡翠劍至今還是一件廢品,你師兄太可惡了。」
棄智撓了撓頭,滕娘子看來已經深恨師兄,師兄自是不怕旁人恨他,可是這樣一來,他就更不好從中斡旋了。
迎面撞上萼姬和抱珠,二人游目四顧,分明在找什麼人。
抱珠無意間一仰頭,頓時又驚又喜:「娘,快看,王公子!」
萼姬三步兩步衝上來:「王公子,你們好好的兩個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你把捲兒梨帶到何處去了?
我們娘兒倆找了一大圈,還以為你們從窗子跳下去了。」
說著往滕玉意身後張望,只看到一個九歲左右的小郎君,哪有捲兒梨的身影。
萼姬和抱珠瞠目結舌:「捲兒梨呢?」
滕玉意怔了怔,忽然想起剛才迷魂陣中所見,那妖異手中把玩著一條女子的畫帛,正是捲兒梨之物,原以為是那妖怪故弄玄虛,看來捲兒梨果真出事了,她面色微沉:「捲兒梨什麼時候不見的?」
萼姬霎時白了臉色:「公子莫要說笑,捲兒梨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棄智察覺不對,忙問:「這位叫捲兒梨的娘子剛才也在二樓麼?」
「是啊。」
萼姬心慌意亂,「就在廂房外頭,一眨眼就不見了。
王公子,你別跟奴家開玩笑,是不是你把捲兒梨藏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樓下沸反盈天,一行人闖了進來,也不知什麼來頭,廟客們竟未攔得住,這群人風馳電掣,急步走到大廳里,二話不說徑直上樓梯,看見滕玉意才愕然停步。
滕玉意迎下去:「霍丘。」
霍丘拱了拱手:「公子突然不見了,小人擔心出事,便將左右的護衛都緊急召集來了。」
萼姬瞧見這陣勢,不免又驚又懼,王公子和她的下人不像是在開玩笑,莫非王公子之前是真失蹤。
滕玉意這才對萼姬說:「實不相瞞,我們剛才撞見了一些怪事,但捲兒梨當時不在我們身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失蹤了。
我估計她現在凶多吉少,要救她得儘快想法子,此處人多,我們先到外頭商量法子。」
抱珠慌忙點頭,她與捲兒梨本就情同姐妹,萼姬還指望捲兒梨替她賺來大筆銀錢,也是焦灼不安。
一行人很快出了樓。
門口依舊圍著那堆人,一個個翹首企足:「老神仙進樓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出來?」
霍丘在前帶路,路過一間旗亭,絕聖突然從裡頭跑出來,一逕到了跟前,急聲道:「棄智,你沒事吧!」
棄智奇道:「絕聖,你怎麼會在旗亭里。」
旗亭里坐著那位花枝招展的假母,她眼看絕聖跑出去,正用目光好奇追隨他的背影。
滕玉意吩咐霍丘道:「犢車上坐不下這麼多人,你去另開一家旗亭吧,我有話要問萼姬。」
霍丘很快迴轉,把一行人領到旗亭里坐下。
絕聖一進去就把棄智拉到一旁:「我聽到你放令箭就往樓里闖,結果被樓下一個老道士攔住了,你猜他是誰,不對,你早該知道他是誰了吧。」
「知道,滕娘子也知道了。」
棄智把方才的事簡直說了說,「師兄為何讓你在那家旗亭待著?
那婦人是誰。」
「也是彩鳳樓的假母,師兄跟滕娘子想的一樣,說要知道真相,還得從彩鳳樓里的人下手,因此才扮成遊方道人,來此慢慢套話。
剛才那假母已經被師兄哄得暈頭轉向了,一口氣把樓里的怪事說了不少,可惜還未說完,師兄就聽見了你放令箭,他讓我繼續去套婦人的話,自己去樓內救你了,師兄現在何處?」
「師兄闖進了妖異的結界,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剛才樓里丟了一位樂姬,估計是被那妖異擄走了,我才跟那東西交了手,妖力不是一般的高,。」
滕玉意聽得直皺眉,看樣子藺承佑一時半會出不來了,她此時負氣離去,睡下後又會做那綿長的噩夢,不出幾日定會大病一場,這也就罷了,如今捲兒梨又落入了那妖異的手中,她並非善心泛濫之人,只是她才答應保捲兒梨半年平安,轉頭就出了事,這時候掉臂不顧,似乎有些欠妥。
正思量間,絕聖向萼姬正式介紹了自己的道士身份,然後正色道:「你要救捲兒梨娘子的話,就得把樓里到底出過哪些異事統統說出來。」
萼姬目光閃閃,抬手一指對面旗亭里的假母,悄聲問絕聖:「道長,沃姬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絕聖肅容道:「你說你的,她說她的,都到了這時候了,別以為不說這事就跟你沒關係。」
滕玉意這才開了腔:「看這架勢,今晚的事還只是個開端,往後說不定還會有更多人遭殃,你別忘了,前有被厲鬼毀容的葛巾,後有無故失蹤的捲兒梨,只要你在彩鳳樓一日,下一個隨時可能會輪到你。」
萼姬挪了挪身子,強笑道:「我們主家一貫膽小怕事,要讓他知道奴家多嘴,奴家就別想在平康坊混下去了。
公子和兩位道長行行好,打聽完便罷,可千萬別說是奴家說的。」
她清清嗓子:「其實彩鳳樓開張之際,我們店家就請術士來看過,那術士是洛陽來的,據說法術高強,記得當時術士看過之後,令人在後院西北角挖了地窖,還說要供奉一尊蓮花淨童寶像用來鎮邪,術士說得仔細,連挖幾尺深都交代了。
主家一一照做,但是後來……」
滕玉意摸了摸鬍子,看來這等事還是得問樓里的假母,抱珠和捲兒梨只知道有高人幫著鎮宅,並不清楚這些細末之處。
萼姬不安道:「匠作們拿了圖紙照著施工,起先是絲毫不差,結果有一回,匠作中有兩位大匠多喝了些酒,第二日上工的時候頭暈眼花,不小心誤砸了底下一塊石頭,那石頭埋得深,明顯超過術士規定的深度。」
絕聖和棄智對了個眼,忙問:「匠作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們主家?」
萼姬搖頭:「匠作們一是覺得,只是砸裂了一條淺紋,並未動搖地基,想來並不相礙。
二是怕惹惱店家,萬一主家不肯給他們工錢,他們豈不白忙一場,所以也就瞞著未說。」
滕玉意哼了一聲:「先不說到底有沒有掛礙,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萼姬用團扇掩住嘴,拋了個媚眼道:「領頭的匠作是奴家的相好,那一夜他來奴家寢處,情濃之際對奴家吐露了幾句。」
絕聖和棄智渾身一個激靈,滕玉意咳嗽一聲:「你既知道了,有沒有把這事主動告訴你們主家?」
「沒有。」
萼姬悄聲道,「奴家不是不想說,可要是說了,主家一定會去找奴家男人的麻煩,男人知道我多嘴,也會惱奴家,到那時候奴家豈不是兩頭不討好。
但奴家提醒過店家,說樓里又開始鬧鬼了,不如再去洛陽把那位高人再請來看看,究竟哪兒有問題,高人一看不就知道了,後來主家果真去洛陽找過幾回,可惜都未能再見到那術士,主家懷疑那術士是騙人的,正盤算著去報官呢。」
絕聖和棄智越聽越不滿,滕玉意看著二人:「兩位道長怎麼看?」
「光聽萼大娘這麼說,我們也沒法下定論,但既然那位術士規定了只能挖幾尺,必然有他的道理,究竟怎麼回事,只能親眼去看看了。」
棄智就問萼姬:「那地窖在後院的何處?」
萼姬道:「西北角,對著伎人們的寢處,後苑門口有廟客把守,輕易不好進去,奴家帶你們進去看倒是可以,只是你們最好像王公子這樣,扮成恩客……再花些酒錢。」
絕聖和棄智暗暗鄙夷,這婦人無非想訛他們的酒錢。
偷眼看滕玉意,對付這種人滕娘子好像很有一套,可惜滕娘子才在樓里遭受一番驚嚇,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她了。
誰知滕玉意竟笑道:「這有何難?
今晚成王世子也來了,除祟便是他的主張,這兩位小道長是他的師弟,既要裝成恩客進去,你只需將小道長花的酒錢記在成王世子名下即可。」
絕聖和棄智傻了眼。
「這就開始張羅吧,把你們彩鳳樓上好的酒食呈上來,對了,貴店最貴的酒是哪一種?」
萼姬笑顏逐開:「最貴的就是龍膏酒了,平日來我們彩鳳樓的客人那樣多,只有真正的貴人才點得起此酒,價錢麼,一百緡一小盅。」
滕玉意眼都不眨:「先來他個一大壺吧,忙了這許久,兩位小道長估計早就餓了。」
絕聖和棄智有些踟躕,轉念一想,他們沒錢,師兄很有錢,一頓酒錢對他來說估計不算什麼,這個萼姬滿肚子盤算,不肯給她點好處的話,興許真不能及時進後苑察看。
「那就……那就照王公子說的辦吧。」
萼姬屁顛屁顛離去:「酒菜馬上就來。
還好主家不在,後院也比平日容易出入些,公子和兩位道長且稍等,奴家這就去裡頭安排。」
過不多時,一行花枝招展的姬妾捧著酒食過來,一眨眼的工夫,桌上便布滿了豐潔香饌。
絕聖和棄智還有些發懵,嘴裡卻忍不住道:「那個……王公子,你剛才受了一番驚嚇,吃些酒食壓壓驚吧,別、別跟我們客氣。」
滕玉意滿臉謙讓:「這可是你們師兄請你們吃的,王某不敢失禮,在席上作陪即可。」
「王公子若不肯吃,我們也吃不下。」
絕聖一邊說一邊起身把碗箸硬塞到滕玉意手裡。
滕玉意勉為其難接過碗箸:「那……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很餓。」
她揭開酒壺,只覺異香撲鼻而來,二話不說抿了一口龍膏酒,果然芳辛酷烈,暗道這酒貴有貴的道理,一氣飲了小半壺方覺得過癮。
萼姬看滕玉意喜歡,趁機又上了一壺,這舉動正合滕玉意心意,她怡然喝了三壺才罷休。
酒足飯飽之後,萼姬說:「奴家已經打點好了,我們從後門進去,這樣更不打眼,兩位道長換上這衣裳,速速跟奴家走吧。」
滕玉意對先前的事心有餘悸,並不想再進樓受一回驚訝,於是對絕聖棄智道:「捲兒梨就交給你們了,憑你們師兄的本事,救人自不在話下。
作法的事我不懂,我就不跟著進去了。」
說罷拔腿就走,卻被棄智拽住了衣袖,滕玉意奇道:「這是做什麼?」
棄智低聲道:「王公子救了我一命,我答應過要幫你解開煞靈環的。
你這時候走了,我就想不出法子了。
你且信我吧,我一定會說到做到的。」
滕玉意想起兩人方才差點就進了妖怪肚子,往後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我信你?
我還想再被妖怪追一回嗎?」
棄智滿臉羞慚,然而死活不肯鬆手,好說歹說,硬把滕玉意給拖進了樓。
到了彩鳳樓的後苑,萼姬跟看門的幾位彪壯大漢打聲招呼,領著滕玉意等人入內。
「那地方在寢房們的後排,奴家們自從知道那地方有供奉,平日很少到那邊去。」
滕玉意邊走邊打量,不怪彩鳳樓能在短時間內聲名鵲起,前頭峻宇雕牆也就罷了,後院也是玉欄朱楯,夜風迎面拂來,吹得階前的芍藥花叢沙沙作響,就是越往前走,風裡越有種寒涼之感。
萼姬瑟瑟撫摸自己的雙臂:「公子,道長,你們不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麼?」
絕聖緊張地打量左右,忽然瞥見前頭縱出來一條身影,萼姬也都看見了,嚇得正要慘叫,幸而棄智提前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咦,好像是個道士。」
絕聖目力也比常人好,疾跑幾步,低喚道:「老道長,是你麼?」
那人掠過樹梢,翻身躍下來,手中拿著一柄拂塵,正是扮作老道的藺承佑。
棄智和絕聖大鬆口氣,圍上去:「老道長。」
藺承佑一甩拂塵:「乖乖,這妖異好生了得,老道我險些沒逃出來。」
又問棄智和絕聖:「你們怎麼找來了?」
棄智和絕聖回身一指:「滕娘子把這位叫萼姬的假母叫到一邊,連嚇帶哄費了一番周折,萼姬吐露了一些事,我們就找來了。
師兄,你怎麼在此?」
藺承佑望向滕玉意,滕玉意也淡淡望著他。
藺承佑不動聲色打量滕玉意,那一大包痒痒蟲占地不少,藏在身上總能露出痕跡,她穿著胡人衣裳,但袖子和靴子都不像藏了東西,身邊那個護衛非但一身勁裝,手裡連個包袱都未提,可見她今晚雖過來找他解咒,卻壓根沒把痒痒蟲帶在身上。
騙了青雲觀的東西不肯歸還,就這樣還指望他解開煞靈環?
本來要幫她解咒了,瞬間又改了主意,笑著說:「這裡藏著那東西的老巢,我剛才在院子裡找了一圈,發現此地像是多年前被人布過大陣,不知何故陣法出了罅漏,目前已經鎮不住底下那東西了,不過我找了許久,暫未找到陣眼。」
絕聖和棄智急聲將方才的事說了。
藺承佑嘖了一聲:「你們什麼時候能學會說重點?
這麼重要的事,為何不早說?」
棄智又說到捲兒梨失蹤:「師兄,你在結界裡可看到了一位胡人長相的小娘子。」
「沒瞧見。」
藺承佑沖萼姬招手,「那塊被砸壞的石頭在何處,快給我們帶路。」
萼姬近了打量老道,才發現他身上氣息清幽,雙手更是修長乾淨,說話時笑容可掬,哪像邋遢之人。
她生就一雙老辣的眼睛,隱約猜到他就是那位成王世子,雙腿莫名發軟,眼睛再也不敢亂轉,低頭領著他們往前走,柔聲道:「請隨奴家來。」
棄智忙追上去:「師兄,王公子她的劍——」
藺承佑打斷他:「眼下救人要緊,不相干的事稍後再說。」
萼姬惶惑點頭:「捲兒梨只怕凶多吉少,還請道長快幫著找人。」
棄智咬了咬唇,無奈看向滕玉意。
滕玉意瞥了眼藺承佑的背影,就知道他會故意刁難她,留在此處凶多吉少,既然暫時找不到機會,不如先出樓再說。
她瀟灑地扭頭就走,口中對霍丘道:「沒我們的事了,走罷。」
哪知剛走幾步,棄智又奔過來拽住她:「王公子,你不能走。」
這回輪不到滕玉意罵人,藺承佑停下腳步,詫異看著棄智:「你要做什麼?」
棄智橫下心不讓滕玉意走:「要救捲兒梨的話,是萬萬少不了王公子的。」
滕玉意使勁往後扯袖子:「我又不會道術,你拖著我做什麼?
今晚我可是受夠了,你要是再不放開,我可就不客氣了!」
霍丘起先只當滕玉意說笑,因此並無舉動,這回看小主人動真氣,二話不說就拍向棄智。
棄智忙著拖拽滕玉意,無暇顧到後頭,絕聖離得最遠,一時也趕不到,眼看霍丘的掌風要拍上棄智了,斜刺里探來一臂,一下子扣住了霍丘的手腕。
霍丘吃痛,心知這人功力匪淺,欲要還手,抬眼才發現是藺承佑。
「世子——」
藺承佑眼睛裡毫無笑意:「他是我青雲觀的人,犯了錯自有我管教,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在我面前撒野?」
霍丘大驚之下往回抽身,藺承佑面色一沉,順勢往他胸口襲來,這一招力如橫刀,霍丘險險往後一縱,幸而內力不低,僥倖避開了這一擊。
兩人只過了這一招便分開了,滕玉意看得心驚肉跳,唯恐霍丘吃虧,橫了藺承佑一眼:「霍丘,不必與他糾纏,我們走。」
誰知棄智依舊不肯鬆手,他眼淚汪汪望著滕玉意:「王公子,求求你信我一回,求你千萬別走,你再多留一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藺承佑面無表情道:「放開王公子,過來。」
棄智死活不肯撒手。
這時只聽前方傳來一聲異響,藺承佑耐心告罄,轉身往前走,厲聲道:「再敢分不清好歹,回去自領半年禁閉!」
絕聖急得跺腳:「棄智,道長生氣了,快放王公子走吧。
王公子不願意留下,你何必強人所難?」
滕玉意使勁掰棄智的手指,棄智含淚搖頭,那頭萼姬戰戰兢兢領藺承佑到了前頭,棄智抬頭看了眼,使出全部內力拖著滕玉意往前走。
滕玉意心中驚疑不定,被棄智拖著走了兩步,乾脆在身後對霍丘揮了揮手,打過這幾回交道,她知道這兩個小道士都是心慈面軟之人,棄智尤其穩重,突然這樣失態,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於是由威逼改為哄勸:「你到底要做什麼嘛?
不方便大聲說沒關係,小聲告訴我也可以。」
棄智只顧搖頭,拽著滕玉意趕上藺承佑等人。
萼姬把一行人領到園子深處才停步,再往前就是一處清淨的小佛堂,棄智估摸著滕玉意暫時不會跑了,終於肯鬆手了,自己卻躲到暗處,不知做什麼去了。
滕玉意益發覺得不對,揚聲道:「棄智道長?」
棄智在那頭悶聲道:「我無事,王公子,你再等一等。」
萼姬推開供奉著金童的那扇門,怯怯對藺承佑道:「地窖的入口在裡頭,就在供案後頭,當時匠作就是在地窖處挖到的巨石。」
藺承佑環顧四周一圈,邁步上了台階,將長袍束在腰間,對絕聖和棄智道:「此地妖氣重得很,你們隨我進去,老規矩,一個守坎位,一個守巽位,待會聽到我發令,你們就拋出盤羅金網。」
絕聖立刻應了,棄智卻顫聲道:「道長,我跟不成了,我小指斷了,捏不得決也握不住劍,得找人替代我。」
藺承佑和絕聖都吃了一驚,滕玉意也是詫異莫名,剛才棄智抓她的時候十根手指頭好好的,怎麼說斷就斷?
藺承佑把棄智從暗處拖出,棄智緊緊護著右手,痛得五官都擰成一團。
藺承佑抬起他的胳膊看,果見右手的小指彎折,他面色一變,二話不說從懷中取出一瓶藥讓棄智服下,借著光線打量傷口:「怎麼這麼不當心,什麼時候斷的?」
「我在樓內跟妖異鬥法的時候,不小心夾斷的。
道長,眼下救人要緊,我這樣子也護不了陣了,只能另找一個會使法器之人頂替了。」
藺承佑陡然明白過來,瞥一眼滕玉意,故意問棄智:「你說得倒輕巧,臨時去哪找懂法器之人?」
棄智回身指了指滕玉意,急聲說:「王公子就懂使用法器,而且她手中那件還不是一般的法器。」
滕玉意也早聽出門道了,只因太過震驚,一時難以相信罷了。
藺承佑哼笑道:「王公子那件?
不就是翡翠劍嗎,目下中了煞靈環,等同於廢品了。」
棄智忙道:「只要師兄解開她的煞靈環就可以了,師兄你忘了,上回那隻樹妖接近成魔,王公子都能用翡翠劍削下其一爪,可見此劍有多厲害,況且它認主,只有王公子能使喚此劍!」
藺承佑忍無可忍,斷喝道:「她許了你什麼好處,你寧肯自斷一指也要逼我給她解開煞靈環?」
這話一出,眾人嚇了一跳,絕聖不敢置信地看著棄智的傷手:「棄智?
你、你是故意弄斷手指的?」
棄智面色發白,慌忙顧左右而言他:「道長,事不宜遲,再耽誤恐怕救不了捲兒梨了。」
滕玉意快步走到棄智身邊,難怪棄智說今晚一定會解開她的煞靈環,她只當他說隨口說說的,誰知他竟做出這樣的事。
她捉住棄智的胳膊仔細打量,倒抽一口氣:「你瘋了?」
棄智咬了咬唇:「王公子,謝謝你救我一命。
師兄,現在只能讓王公子幫你護陣了。」
藺承佑道:「你認定我不會給她解咒了?
你知不知道你蠢得無可救藥了!」
棄智冷汗直冒,顯然傷口極痛。
藺承佑忍氣看向滕玉意,他之所以不肯解咒,無非是想逼她把那包害人的蟲子還回來,棄智鬧這麼一通,也只能先行給滕玉意解咒了:「罷了,東西拿來吧。」
棄智忙又補充:「師兄,這不關王公子的事,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法子。」
「你閉嘴!」
滕玉意瞪著藺承佑,事到如今她實在不想再借藺承佑的手解咒,可如果不解的話,棄智等於白忙一場,於是從懷中取出翡翠劍:「道長怎好意思責怪師弟?
要不是你不近人情,他何至於出此下策。」
藺承佑盯著滕玉意,手中卻接過那把劍,豎起兩指從劍刃上划過,一道幽光浮現,原本灰撲撲的劍身,重又變得晶瑩耀目。
滕玉意接過翡翠劍,失而復得的狂喜,讓她暫時忘了對眼前這人的惱恨。
藺承佑打量她神色:「其實你剛才救了棄智,我早就打算解開煞靈環了,但一來你不肯歸還痒痒蟲,二來你生死關頭還不忘翡翠劍,我一時好奇,故意逗逗你罷了。」
滕玉意心裡咚地響了一下,醒來後唯恐讓人看出異樣,她從不與人提起此劍的來歷,藺承佑話裡有話,莫非在懷疑什麼?
她若無其事道:「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遺物,我思念阿娘,所以才珍之重之。
道長習慣了呼風喚雨,怕是不懂得何為『珍重』。
這樣的話說給道長聽,道長未必聽得懂。」
藺承佑牽牽嘴角:「王公子果然利口便舌,你無故誆騙了青雲觀那麼多痒痒蟲,我不過略施小懲,你還委屈上了?」
棄智小聲囁嚅道:「……師兄……當初痒痒蟲一事是絕聖和王公子約好的交易,說起來並不全怪王公子,適才王公子奮不顧身救我,還……還受了不少驚嚇……」
言下之意,師兄你就別再欺負滕娘子了。
被藺承佑一瞟,忙又噤聲了。
滕玉意暗暗一哼,藺承佑囂張慣了,哪知道體諒旁人的難處。
只可惜日後還要在長安行走,得罪藺承佑對自己並無好處,與其鬧得更僵,何不趁此機會化干戈為玉帛,她索性振作精神行了一禮,溫和且恭謹道:「那日之事全怪小人鬼迷心竅,小人這幾日在家閉門思過,早就懊悔不迭,今晚來找道長,正是來致歉的。
那日得的痒痒蟲,小人不小心誤丟了幾隻,剩下的均可完璧歸趙,還望道長看在小人誠心悔過的份上,饒過小人這一回吧。」
藺承佑神色稍緩,故意看了看她的手:「蟲在何處?
還給我吧。」
「小人今日出門太急,忘帶出來了,不過小人敢保證,明日就會把剩下的蟲子還給貴觀。」
藺承佑面龐重新浮現譏誚之色:「那幾隻『丟了』的毒蟲,估計早被你用完了。
你弄痒痒蟲究竟想做什麼壞事,我也懶得管了,但你最好不要扯到青雲觀頭上,否則我不會饒你!」
滕玉意忙一臉正色回道:「世子且放心,王某可從不做壞事。」
放心?
藺承佑一笑,痒痒蟲非同小可,敢打此物的主意,基本沒安什麼好心,鬧到現在她既不肯還蟲又不肯說出自己拿蟲的目的,不是心虛是什麼。
一念至此,藺承佑話鋒突然一轉:「你剛才說要向青雲觀道歉,就這麼輕飄飄的幾句話,就算是賠禮了?」
滕玉意眼角一跳,她算是看明白了,藺承佑一旦認定某人不是好人,便會想方設法找對方的麻煩,可惜她無法言明自己拿毒蟲究竟要做什麼,鎮國公府的人時常到宮裡走動,萬一藺承佑將此事告知段家人,她不但沒法順利跟段寧遠那小人退親,段家還會先發制人。
何況藺承佑本就對她翡翠劍的來歷很好奇,再這樣攀扯下去,藺承佑說不定會把她的底細查個底朝天,真叫他查到她早就死過一回,興許會把她當成樹妖那樣的邪祟來對付。
一想到樹妖當晚的慘狀,滕玉意渾身一個激靈。
藺承佑在旁瞧著滕玉意臉上的細微變化,他都這樣找她麻煩了,她仍舊不肯說明緣由,可見是做了壞事心虛,瞧,連眼神都閃爍起來,他意味深長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不會讓你賠罪吧。」
「怎麼會?
小人可是誠心誠意要向貴觀道歉。」
滕玉意裝模作樣叉手作揖。
「既是賠罪,自當磕頭行大禮,隨隨便便敷衍幾下,恕某不受。」
滕玉意抬眸望著藺承佑,藺承佑目光沉沉,臉上的笑意絲毫未減。
這是存心要折辱她一回了。
幾條蟲子而已,配得上她幾個響頭嗎,滕玉意嘴角微彎,不假思索就要說「不」,轉念一想,她白得了兩包痒痒蟲,今晚翡翠劍又解了咒,仔細算來,並無大的損失。
而他藺承佑無緣無故被人算計走了蟲子,心裡必定極不痛快,此人狂妄囂張,今晚不讓他扳回一局,往後一定還有別的麻煩事等著她。
犯不上給自己再找麻煩……罷了罷了,總歸是她先惹的他,不就是磕個頭嗎,她滕玉意能屈能伸,痒痒蟲既是青雲觀之物,就當是給清虛子道長誠心道個歉吧,這樣忍氣寬慰著自己,她臉上重新綻出甜甜笑靨: 「王某得罪了。」
說罷雙臂高舉,心中默念「多謝清虛子道長賜的痒痒蟲」,便要把藺承佑當成老頭子來賠個大禮。
那邊供桌的底下忽然傳來悶響,藺承佑側身避過滕玉意,懶洋洋道:「現下我忙著捉妖,等我閒下來了,你自管行禮,我受得起。」
說畢快步走到供案前,一彎腰就不見了。
絕聖快步跟上:「王公子,快。」
滕玉意吐出胸中那口悶氣,拔劍忙要隨行,卻聽藺承佑在裡頭道:「別。
王公子,我已經解開煞靈環了,你目的達到,自可回府了。」
滕玉意看了看仍呆在一旁的棄智:「棄智小道長受了傷,不用我幫忙掠陣了?」
藺承佑的聲音遠遠傳來:「此地兇險,會用法器不代表能護陣,再說我可沒有讓女子幫著護陣的習慣。
你該去哪去哪,別跟著我就行了。」
藺承佑和絕聖一眨眼就不見了,棄智憂心忡忡地望著屋內的供案。
滕玉意再一次檢視棄智的右手,發現他那根折斷的小指已經腫脹淤青得不像話。
「傷口得趕快處理,否則會留下病根兒。
很疼吧?
我先帶你去看醫官。」
棄智擔憂地搖搖頭:「滕娘子,我不能走,這陣法能在此處屹立近百年,所鎮之物必定非同小可,現今少了個護陣之人,我擔心師兄他們會有危險,王公子你放心,師兄給我服了藥,已經不怎麼疼了。」
他用另一隻手擦了擦眼角,嘟囔道:「師兄一定很生氣,走的時候都沒看我一眼。」
滕玉意嘖嘖稱奇,這小孩真是榆木腦袋,先前為了幫她解開煞靈環寧肯自斷一指,如今又不顧傷指在此守候。
「你師兄生氣是他的事,你捏不得決使不了劍,留下來也是百搭,何不趁此機會出去包紮療傷,橫豎附近就有醫館,來去費不了多少工夫。」
棄智固執地搖頭:「我雖傷了一指,看顧陣眼還是綽綽有餘的。」
滕玉意斜睨他:「你想過沒有,剛才你師兄故意不安排你,興許是想讓你趁這個機會出去處置傷口。」
棄智面色發亮:「對哦,這真像是師兄做得出來的事,師兄嘴上不肯饒人,但一直對我和絕聖很好的。」
好?
滕玉意心中冷哼,她不過是信口胡說,目的是勸棄智出去治傷,誰知棄智順勢就誇起藺承佑來,此子算好人的話,世上就沒有惡人一說了。
棄智精神一振奮,話也跟著多了起來:「師兄定是覺得自己足夠對付妖邪才這麼說,但師公他老人家曾說過,陣眼外頭千萬不能離人,所以我絕不能走。」
萼姬抱緊雙肩湊近他們:「平日雖覺得這地方陰氣重,但也不至於冷得像個冰窟窿。
公子,道長,奴家害怕得不行了,何時回前樓?」
話音未落,供案上的帷幔忽然無風自起,燈影昏昏慘慘,照得那尊金童面目陰森。
滕玉意留神四周,忽聽霍丘呵斥,扭頭一看,萼姬正一個勁往她身後貼。
滕玉意奇道:「萼姬,你這是作甚?」
萼姬打了個哆嗦:「不知為何,老覺得四處冰冷,整間屋子也就王公子身邊暖和些。」
棄智拍了拍頭:「王公子這把劍可以辟妖邪,尋常邪魅不敢近你的身,萼大娘會覺得你身邊暖和不奇怪,但即便這樣的法器,也僅能護你一人,可見這底下的東西有多邪門了。
師兄說的對,此地兇險異常,你們需得儘快離開。」
滕玉意自是不放心:「我們走了的話,你一個人可應付得來?
會不會害怕?」
棄智拍拍胸脯:「不怕,我可是清虛子道長座下的三清道童,向來只有邪物們怕我,沒有我怕它們的道理。」
滕玉意對萼姬道:「你到小道長身邊去,看看他身邊暖不暖和。」
萼姬試著過去,旋即又跑回來,邊跑邊打寒顫道:「冷冷冷。」
滕玉意皺了皺眉,棄智的修為顯然還不足以應對這局面。
棄智看出滕玉意猶疑,低頭從懷中取出符紙,當風一晃,指尖燃起幽藍火苗:「萼大娘,適才我是沒施法,你再過來試試,我周圍是不是暖和多了。」
萼姬早一溜煙跑出了小佛堂:「小道長,你自己慢慢玩吧,萼大娘得回前樓了。
公子,再不走奴家可就先走了。」
滕玉意揚聲道:「喂,捲兒梨存亡未卜,你是她假母,這就放心走了?」
萼姬遠遠答道:「奴家一不會捉妖二不會除祟,留在此處幫不上忙不說,說不定把自己的命給搭上,反正有青雲觀的道長在此,奴家有何不放心的。」
滕玉意料著以藺承佑之能,不會讓師弟出事,她並非道家中人,這趟渾水她趟夠了,既然煞靈環解開了,再沒有留下的理由,便對棄智道:「那我們先走了,你當心些。
「
棄智猛地點頭。
滕玉意隨霍丘出了門,萼姬越往前走越害怕,聽到後頭的腳步聲,又掉過頭奔回滕玉意身邊。
走了一小段,只聽暗處女人咯咯嬌笑一聲,有人從花叢中快步跑過去,腳步遁去的方向,分明衝著棄智所在的佛堂處。
萼姬捂著嘴顫聲道:「王、王公子,你聽到了嗎?
那不可能是人吧,活人怎會跑這麼快。」
滕玉意凝神靜聽,小佛堂傳來棄智的呼喝聲,亂了一陣便沉寂下來,她心中一緊,果斷地握住翡翠劍:「去看看。」
霍丘猶疑了一下:「公子。」
滕玉意率先往回走,她並非心腸易軟之人,但翡翠劍的靈力是棄智幫著恢復的,法子雖是笨了些,可他說白了還是個孩子。
而且早在二樓被簪花郎君奇襲時,棄智的鎮壇木就已經裂成了兩半,現在他手受了傷,身邊再無人相幫的話,沒準會出岔子。
萼姬惶惶然留在原地,只聽夜風嗚嗚咽咽,四周仿佛有無數厲鬼在啼哭,她跺了跺腳,無奈追回去:「王公子等等我。」
滕玉意奔到小佛堂,進門就看見棄智一隻手掐在脖子上,另一隻手正吃力地將符往後貼,明明背後空無一人,臉上卻清晰可見好幾隻暗紅的掌印。
他面色鐵青,嘴唇已經開始發烏了,霍丘從未見過這種詭異景象,嚇得腳下一個趔趄。
滕玉意拔劍出鞘,飛身越過霍丘刺向棄智身後。
不等她襲過來,棄智已然將符送到了腦後,空氣里恍惚聞見一絲焦臭味,脖頸上的怪力鬆開了。
棄智喘吁吁道:「王公子,我、我能應付,只怪它們一下子來了好多隻,不然我早就清理乾淨了。」
滕玉意盤腿在他身邊坐下:「是,你是能應付,只不過吃力些而已。
你師兄真沒說錯,你們真得好好歷練歷練,你師兄快出來了吧?
這地方太古怪,我留下來幫幫你,省得你命喪妖物之手。」
棄智感激地看一眼滕玉意,一等呼吸平復,便起身在滕玉意周畫了一個陣法,緊接著又走到霍丘和萼姬身邊畫陣,
萼姬低頭環視:「這是在做什麼?」
棄智道:「你們未開天眼所以看不到,現在屋子裡還有幾隻,只因畏懼王公子的劍光所以不敢近前,我在你們周圍再畫個赤子太尊陣,這它們就更不敢過來了。
方才我準備不及時,所以才會被它們暗算。」
萼姬嚇得咬住舌頭:「屋、屋子裡還有幾隻?」
棄智看一眼門口:「無妨,它們已經退到門外了。」
滕玉意低聲道:「你說的『它們』,究竟指的是何物?」
棄智小聲:「像鬼,但身上有妖氣,這種情形不常見,我看著有點像……有點像被妖物害死之後,逢怨氣而生的厲鬼,因為長期為妖物所馭,沾染了不該沾染的習性。」
能馭厲鬼之妖,豈非足智多謀?
滕玉意後背掠過一陣涼風,下意識看向供案: 「怪不得要花這樣大的陣仗鎮壓此物,底下這東西究竟什麼來歷。」
她突然想起在二樓廊道盡頭遇到那妖異時,好好的一間廂房變成了一所廢棄庭苑。
「之前你被妖物困在門口時,你身後那間庭院裡滿是大霧,我隱約瞧見院子裡有一口井,你目力比我更好,當時可看到了別的?」
「井?」
棄智一驚,「為何我看到的是一家賣胡餅的店肆。
店肆前的胡人男子在打罵一個小娘子,那小娘子手裡抱著篳篥,歲數跟我差不多大,胡人罵她『瓊芩娃』還是什麼『情芩娃』,我看男子打得太兇想跑過去阻止,結果不小心誤入了妖物的陷阱。」
「怪了,為何我們看到的東西不一樣?」
萼姬卻臉色大變:「小道長,你說那胡人叫那女孩『瓊芩娃』?」
「怎麼了,萼大娘。」
萼姬表情說不出的古怪:「『瓊芩娃』是捲兒梨的本名,奴家買下她之後才給改的捲兒梨,她阿爺就是胡人,從前總打罵她。」
棄智愕然:「真是奇怪了,為何我能看見這些?」
滕玉意想了想:「你忘了,我們困在門口時,捲兒梨正好失蹤了。」
棄智道:「我懂了,這應該是捲兒梨藏在心裡的最深的執念,就不知為何會被妖物引出來,還用此來設下迷陣。
王公子,你在迷陣中看到的那口井又作何解?」
這時霍丘突然提刀站起來:「公子,這金童像在動。」
眾人悚然,滕玉意望著供案上的那尊金童像,本以為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真在搖晃,金童的面龐浮動在光影里,原本天真的表情變得古怪扭曲。
再一看,動的哪是金童像,分明是金童像底下的供案。
眼看供桌已經搖搖欲墜,滕玉意驚聲道:「不妙,快走!」
正要邁步,忽然察覺手中的小劍有些發熱,低頭看去,才發現劍身似乎比以前更要熾目。
還未跑到門口,供桌轟然倒塌,騰起滾滾塵煙,突然從地下蹦出兩人,一口氣穿過煙塵跳到地上,滕玉意定睛一看,是絕聖,他身上背著個少女,梳著雙鬟穿著襦裙,滕玉意大喜:「捲兒梨。」
「太好了。」
棄智大喊,「總算救出來了,絕聖,師兄呢?」
絕聖臉色直發白,勉強要開口,「哇啦」一聲吐了出來。
棄智忙過去幫忙,絕聖卻大喊道:「別過來,快跑。」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轟然巨響,供桌和那座金童像一併在他身後碎成了齏粉,又有一人,猶如利箭離弦,從底下竄天而起。
棄智駭然道:「師兄。」
藺承佑凌空一躍,反手將手中拂塵打向自己胸腹處。
滕玉意掉頭就逃,藺承佑莫不是瘋了,幹嗎往自己身上招呼法器,但等她回頭看清他身上纏著何物,不由大驚失色。
只見藺承佑軀幹上纏著一條的金色物事,那東西粗若槲斗,面覆金鱗,每遊動一寸,便會綻出一片金波漾漾的異光。
藺承佑當空往後一翻,帶著身上那怪東西橫衝直撞:「不就是搶走了你的吃食嗎,何至於跟我拼命。
再纏著我不放,我可就大開殺戒了。」
這話全無效用,那怪物仍在藺承佑身上遊動,要不是被拂塵打得沒法使出全力,說不定早將藺承佑纏死了。
藺承佑邊罵邊往房樑上縱,妖異如影隨形,硬被拖出來一大截,滕玉意倒抽了一口氣,那東西金麟璀璨,身軀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她一溜煙逃到大門外,棄智卻再一次撲回去。
絕聖嚷道:「棄智,妖異忙著對付師兄,我們先把捲兒梨救出去。」
兩人抱起奄奄一息的捲兒梨,合力將其拖出了小佛堂。
滕玉意一口氣跑上甬道,就聽絕聖和棄智在後喊道:「滕娘子,煩請你幫個忙。」
滕玉意惜命得緊,聽得後頭怪聲不斷,跑得更快了:「我幫不了!」
絕聖喊道:「不不不,滕娘子幫得了,佛堂里滿是妖氣,捲兒梨很快會中妖毒而亡的,滕娘子幫忙把她帶回前樓即可,我們去幫師兄應對那妖物。」
霍丘腳步遲疑:「娘子,要不要小人把人帶過來?」
滕玉意咬了咬牙:「弄過來就走,餘下的事莫要插手,那東西那般駭人,我們逃命要緊。」
說著一逕往前跑,沒多久霍丘追了上來,滕玉意餘光瞥了瞥,霍丘果真把捲兒梨背來了。
迎面卻看到好些壯丁趕來,個個拿刀動杖,原來萼姬逃出去的時候惶惶呼救,把彩鳳樓的廟客和護院都驚動了。
滕玉意忙道:「你們最好別過去,小佛堂有妖異,青雲觀的道士正在裡頭鬥法。」
為首的護院啐了一口:「我們在平康坊待了這些年,從來沒聽說過有妖異,今日主家不在,你們深更半夜闖入後苑不說,現在又攔著不讓我們往裡走,該不是在做什麼勾當,怕被我們捉住吧。」
另一位壯漢粗聲粗氣道:「瞧,這不是捲兒梨麼?
早先萼姬說捲兒梨失蹤了,原來被他們擄走了。
你們好大的賊膽,還不快把人放下,敢在彩鳳樓撒野,先卸下你們一對膀子再說。」
他們兇悍慣了,說話間就開始朝霍丘身上招呼,可惜這樣的市井之徒,又怎是霍丘的對手,拳頭還沒碰到霍丘,就被一腳震飛。
滕玉意惱火極了,好心勸他們離開,非要自找麻煩,便笑道:「賊首還在小佛堂里,你們光顧著對付我們,別忘了佛堂里供著你們主家的寶貝,快去小佛堂抓人去吧。」
漢子們愣了愣,人人都知道後苑有間佛堂,平日專門有人供奉不說,還不許人隨意接近,此刻那裡頭動靜不小,該不會真挖到了什麼寶貝吧。
為首的漢子果真上當,不顧疼痛爬起來道:「一個都別放過!先打斷他們的腿,再送到里正處發落。」
於是兵分兩路,留下一半對付霍丘和滕玉意,剩下的直奔佛堂,霍丘應對他們本就不在話下,人一少更是遊刃有餘,不過兩三招,就將眾莽漢打得七零八落。
主僕倆得以脫身,急著往前奔,卻聽方才那護院慘叫一聲:「啊啊啊啊啊啊~~~娘啊,嚇死人啦!」
他聲音尖厲無比,像是魂都被嚇沒了,餘下的也是鬼哭狼嚎,一個個丟魂落魄從佛堂里爬出來。
他們身後,緊接著又掠出兩人,只見妖物繚繞,絕聖和棄智合力拽著一根銀鏈,拼命往前跑。
佛堂里隱約傳出藺承佑的聲音:「再跑快些,當心它逃了。」
絕聖和棄智使出吃奶的勁,一口氣跑出去丈余遠,銀鏈長而細,在夜風中泠然作響,突然像是抻到了盡頭,絕聖和棄智一下子收力不及,差點摔出去。
兩人一骨碌爬起來,嚷道:「師兄,如何?」
佛堂光影明滅,傳來聲聲巨響,仔細分辨起來,像有什麼重物在猛烈撞擊梁木,咚咚的震鳴落在心頭,叫人耳鳴目昏。
眾人噁心欲嘔,只聽噗噗一聲巨震,空氣里有如摻入了腥濃的怪臭,一條人影衝出雲霧,像是急於逃命,連飛帶縱滾到了地上。
「師兄。」
絕聖和棄智衝上去攙扶。
藺承佑的道袍上滿是髒污血漬,趔趄了好幾下才站穩,並不開口說話,先撈起地上那幾個壯丁,而後帶著絕聖和棄智,開始發足狂奔。
一口氣奔到後苑門口,藺承佑把人扔到地上,喘著氣道:「好厲害。
打不過打不過。」
滕玉意和霍丘就在不遠處,眼看連藺承佑都弄得這般狼狽,不由停下了腳步。
絕聖和棄智一驚:「它逃了?」
「我打不過,只能讓它逃了。」
兩人急聲:「我們不是用鎖魂豸捆住它了嗎?
為何還是逃了。」
藺承佑道:「它扯斷了自己的尾巴,濺我一身臭血,走的時候順便放了妖霧,那妖霧甚毒,幸好師兄我跑得快。
我要是還不趕緊出來,你們只能給我收屍了。」
說著掉頭往回走,絕聖和棄智追上去:「師兄,你還要去地窖麼?」
「妖邪受了傷又暴露了老巢,估計會逃到別處去,我們得想法子弄清它們的來歷才行。」
「它們?
不就是一條金蛟麼?
難道還有別的東西?」
「金蛟?
」藺承佑道,「分明是一隻禽鳥,為了迷惑我們才故意化作金蛟來害人,說來奇怪,若只是一隻禽妖,當年犯得著弄這麼大的陣仗來鎮壓麼?
依我看,底下還有更厲害之物。」
就在此時,前方人影綽綽,一行人帶著燈籠過來了,倉皇奔到跟前,領頭的卻是萼姬。
萼姬臉色黃黃的,顫聲對身邊一位中年男子道:「小佛堂里好生嚇人,估計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妖異,主家,不能再瞞著了,這樣下去早晚會出大事。」
男子綾羅裹身,年紀倒不大,頂多三十出頭,鼻樑處像是受過傷,無端塌下去一截,本是一副英俊的長相,就這樣破了相,再就身軀太壯碩,臉上有些油光光的。
這人顯然就是彩鳳樓的店主了,瞥見藺承佑,他愣了愣,熱情迎上來:「這位就是青雲觀的清虛子道長吧。」
絕聖和棄智尷尬地笑笑,萼姬連忙附耳對店家說了句什麼,店主臉色微變:「原來是——」
藺承佑笑眯眯打斷店主:「原來是什麼?」
店家甚是識趣:「原來是青雲觀的老道長,小人叫賀明生,給道長請安。」
「你是彩鳳樓的主家?
了不起,竟私自在後苑藏了下這樣的好東西。」
店主嚇得聲音發飄:「道長,賀某盤下這鋪子時,並不知會出這樣的事。」
藺承佑道:「方才你也瞧見了,那邪物來歷不小,要想活命的話,趁早把來龍去脈說出來。」
「小人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妖物已經逃了,先把後苑先封住。」
藺承佑從懷中取出一沓符紙,「我儘快把此地排查一遍,大約需半個時辰。
在那之前你們把符紙貼在各處門窗上,令伶人們待在自己房中,未得准許不許亂走。」
滕玉意令霍丘把捲兒梨交還給萼姬:「好了,沒我們的事了,我們走。」
誰知藺承佑道:「慢著。」
慢著?
滕玉意扭頭看他:「道長還有何見教?」
藺承佑視線落在滕玉意的脖頸上:「你中了妖毒,走出彩鳳樓即刻會沒命。」
滕玉意笑道:「我都未跟妖物打過照面,何來中毒一說?」
藺承佑笑起來,慢慢走到滕玉意跟前:「貧道好心提醒王公子,王公子偏不肯信,不如我幫你數個數,你看看能不能走出彩鳳樓,三、二、一。」
滕玉意向前邁出一步,這廝方才還百般羞辱她,莫不是又要捉弄她吧?
又走一步,忽覺頭暈目眩。
第三步她不想走也得走了,因為身子開始晃蕩了,腳下一亂,一下子踏出了好多步。
她吃力地轉過身,直勾勾看著藺承佑,只覺得這廝忽遠忽近,想邁步,腳下卻開始打結,舌頭也不對勁了,發麻發鈍,猶如吃下一大盤胡椒,耳邊霍丘驚慌呼喊著什麼,怎奈她一句都聽不懂。
藺承佑壞笑一聲,對絕聖和棄智說了幾句話,掉頭就要離開。
滕玉意腦子一陣陣眩暈,縱算胳膊已經開始發僵,依舊吃力地摸向腰間的蹀躞帶,恍惚對準了藺承佑,也不確定摁下機括沒,身子猛地往前一栽,接下來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有意識,就聽到耳邊有人說話。
「這妖毒也太能惑亂人心了。
滕娘子多半是把師兄看成了妖物,昏迷前也不忘算計師兄。」
「難怪滕娘子扮成胡人出門,原來是為了方便在腰間的蹀躞帶里藏暗器。
真沒想到,師兄跟那樣的妖異近搏都毫髮無損,卻被滕娘子的暗器給扎中了胳膊。」
「滕娘子心事很重呀,別的小娘子出門無非帶些脂粉和果子,她竟隨身帶著毒藥和暗器。」
「這也不奇怪,別看滕娘子柔柔弱弱的,她可是名將之女,我只奇怪師兄為何沒能躲開。」
「師兄也是始料未及吧,誰能想到滕娘子當時都那樣了,還能在背後暗算他。」
「也不知那簪子上抹了什麼厲害毒藥,師兄到現在還說不得話。」
「唉,師兄這是頭一回中暗器,解毒的藥都用遍了,還是口不能言,要是一直想不出法子,師兄怕是要氣死了。」
「已經氣得不輕了,你沒看到師兄的臉色——」
「噓,滕娘子好像醒了。」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