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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吳山青

2024-08-15 17:58:33 作者: meme貓
  一路埋伏在楊沫身邊的衙役很快就把文軒閣給包圍起來,而裡面參加詩會的人還在絞盡腦汁地寫詩,甚至有人助興酒喝多了發起了酒瘋,根本不知二樓包廂里差點發生命案。

  直到有一個身著青色官袍的女人帶著幾個帶刀衙役,大步流星地走進閣樓,上樓押走一個黑衣女人,她們才後知後覺。

  只是季林語來的快去得也快,走之前還把宋衣雲和楊沫給帶走了。

  「砰——」

  「升堂!」

  季林語端坐在太師椅上,氣勢凌人地拍了一下驚堂木。

  她身後掛著一幅巨大的「海水朝日」圖,其上一輪紅日破除黑暗,冉冉升起於東海之上,在巨浪滔天的的衝擊下巍然不動。

  公堂牆頂上掛著一塊烏黑髮亮的牌匾,上書「明鏡高堂」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底下的站成兩排的衙役們連聲應和:

  「威武——」

  莊嚴肅穆的衙門公堂迴蕩著衙役們整齊低沉的聲音。

  季林語偏頭看了看側門,然後高聲對門外的傳喚大喊一聲:

  「把犯人帶上來!」

  她話音剛落,就有兩個衙役押著一個高大的女人走上堂前。

  「堂下何人?」

  季林語看著她低垂的頭,面色沉靜地問道。

  「草民顧時雨,宣州府青志縣顧家村人士。」

  女人抬起頭直接跟季林語對視,聲音沉穩,一張五官端正的臉上毫無懼怕之意。

  季林語聽見這名字皺皺眉,只覺得有些熟悉,她立刻看向身邊的師爺丘墨。

  這位師爺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她在青志縣的衙門當差多年,熬走了好幾任縣官,對縣裡發生的大事小事幾乎無所不知,她對季林語來說,算是老資歷的前輩。

  丘墨注意到季林語的眼神,放下筆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對著季林語低聲耳語:

  「這位就是去年我們縣裡六個中舉的舉人之一。」

  聽了她的介紹,季林語心中瞬間颳起了驚濤駭浪,她自己也是舉人,自然知道家境普通的人步步科舉走到這裡有多不容易。

  一個前途一片光明的人,怎麼會做出如此兇殘的殺人行為?

  「你於昨天辰時在青雀大街殺了屠夫周齊,後來趕往輝煌樓殺死楊家酒館的楊沸和樂伎樊辛,今天又跟蹤楊沫,欲對其痛下殺手,」季林語突然狠狠拍了一下案幾,「顧時雨,這幾樁罪行你是否承認?」

  「草民認罪。」

  顧時雨無比順從的承認,語氣聽起來毫無起伏。

  「那就把你殺人的全部過程交代清楚!」

  季林語心裡明白顧時雨大概已經放棄掙扎,立刻乘勝追擊的問道。

  隨後顧時雨緩緩低下頭,對自己罪行供認不諱。

  昨天辰時,屠夫周齊起得很早,提著殺豬刀走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這條巷子附近有個豬圈,平日裡很少有人經過。

  就在她想著要挑一隻多大的豬來宰時,一個高大的影子悄無聲息的跟在她身後,手裡拎著一根粗壯的木棍,狠狠地給她的後腦勺敲了一悶棍。

  周齊連兇手的臉都沒看清,就重重的摔倒在地,她手上緊握的殺豬刀被狠狠地彈了出去,在陰暗的陽光的下閃著寒光。

  顧時雨走過去撿起那把刀用力往周齊後心一紮,一提,頓時一條洶湧的血線飆了出來,濺了她一身。

  這一刀下去,之後的幾百刀她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先是毫無感情地割下周齊的頭顱,其間的喉骨有些堅硬,她狠狠砍了幾刀才把周齊的頭身分離,此時,地上已經流滿涓涓的血河。

  接著又把周齊剩下的肢體戳得四分五裂,塗滿小巷的牆壁。

  最後她從腰帶里掏出一朵開得鮮艷的桃花,放進周齊握刀的手裡。

  她終於釋然地站起身,撈起地上的頭顱,把它丟進了豬圈裡。

  裡面的豬本來還在假寐,此刻聽到動靜立刻驚醒,看著面前滾過來的東西遲疑了一會,但它們很快抬起腳,把那顆頭踢進了豬圈深處……

  之後顧時雨扔掉外面濺血的衣服,從大路快速趕到了輝煌樓。

  輝煌樓的小二眼睛很尖,也機靈,她等了好久終於等到包廂外的小二短暫離開,立刻打開樊辛的那個包廂鑽了進去。


  包廂里兩個人剛剛做完晨間運動,此刻睡得沉沉,顧時雨毫不猶豫的掏出殺豬刀,對著她們的心臟一刀斃命。

  她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睡夢裡。

  之後又是同樣的步驟,她把樊辛從牆洞裡搬到朱盈的包廂,割下兩人頭顱後,用布包著扔下了窗外的湖裡。

  季林語聽了她的犯罪全程,又忍不住想到在小巷裡自己大吐特吐的場面,忍著心裡的噁心再次拍了一下驚堂木:

  「那你又是為何殺人?」

  顧時雨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輕笑一聲反問道:

  「敢問宋小姐是否還在附近,我想先問她一個問題。」

  季林語聽到她的要求皺皺眉,看向身側的小門,隨後很快點點頭:

  「她就在堂上,你只有一次機會,有什麼問題就快問。」

  她說完宋衣雲就從側門走了出來,面對著顧時雨笑得溫和。

  「不知顧姑娘有何事想問我?」

  顧時雨看著宋衣雲那雙笑吟吟的眸子,認真的問道:

  「敢問宋小姐在詩會是不是一眼就認出我了?」

  「是的。」

  「那你是……」

  顧時雨話還沒說完就被宋衣雲打斷:

  「剛剛顧小姐您自己也說了,輝煌樓小二們非常盡職,」宋衣雲明白她想問什麼,「您能找到空隙進包廂已經是非常偶然的機會,所以殺完人之後,您就一直待在包廂沒有離開吧。」

  顧時雨瞬間愣住,隨後點點頭。

  「是的。」

  「所以我猜到兇手應該是等楊沫打開包廂門,趁著酒樓里慌亂的客人不注意偷偷離開的包廂,不過她後來又被衙役們趕進了酒樓。」

  聽到宋衣雲的解釋季林語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沒想兇手竟然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亂竄,而且自己的斷案過程也被兇手看得一清二楚。

  「兇手早就知道我們放走楊沫是個陷阱,但她又不得不踏進這個陷阱。」

  「那麼她接下來一定會採取某種方式讓我對她放下警惕,減少對她的懷疑,比如來找我搭訕。」

  宋衣雲快速地說出自己的推斷,然後抬頭直視顧時雨的眼睛。

  「剛剛好,顧小姐就來了。」

  「所以,顧小姐可以回答剛剛縣令大人的問題了嗎?」

  顧時雨被她這連珠炮似的解釋和追問打得頭昏腦脹,牽著唇苦笑道:

  「以宋小姐的推斷能力,想必都能猜到我殺人的原因吧。」

  她的眼睛突然像風起波瀾的湖面,一抹水光在她眼角瀲灩生輝。

  「我確實,是為了朱盈……殺的人。」

  她在念出朱盈這個名字時,聲音有些艱澀,曾經每天都要在心裡念叨無數遍的名字,如今只是說出口,就用盡了她全身力氣。

  朱盈是顧家村里教書先生朱伏的大兒子,朱伏為人很是迂腐,不允許男子讀書認字,但朱盈對詩詞很是痴迷,每次都會趴在學堂窗外偷偷聽朱伏講課。

  那是一個細雨綿綿的早晨,炫目的太陽邊掛著一道七色彩虹,向來不講題外話的朱伏今日難得心情好,讓學堂里的學生們一人背一句關於雨的詩。

  於是學生們一個一個站起來背詩: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渭城朝雨浥輕塵……」

  朱伏聽著學生們郎朗的念詩聲,不停地點頭。

  而此刻,朱盈就躲在窗外,看著天邊那輪高懸的明日,內心裡默默地也接了一句詩: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朱盈的心聲跟學堂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他驀然抬起頭,驚訝地看向學堂里那個少女,與此同時,顧時雨也恰好抬頭看向窗外的彩虹。

  兩人的視線就這樣在半空中交融,不過片刻又分離,但對方驚訝的神情和瞪大的雙眼在各自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這念的什麼酸詩!」


  沒想到朱伏突然生氣了,她腮幫子一鼓一鼓,朝顧時雨大吼,然後對著學堂門口一指:

  「你給我出去!」

  這突然的怒火把顧時雨和朱盈兩人狠狠嚇了一跳,朱盈蹲在牆角,愈發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顧時雨慢慢從學堂踱步出門。

  「啪啪啪——」

  一道腳步聲突然落到了朱盈耳邊,他抬起頭,正看見少女懶洋洋地靠在窗邊,低頭朝自己笑得很是張揚,張開嘴緩緩做了幾個口型:

  「××××」

  朱盈沒看懂她說了什麼,但看到少女俊秀面龐上戲謔燦爛的笑,他胸膛里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也忍不住偷偷彎了彎。

  這對少男少女的心就這樣互相淪陷了。

  之後她們經常借著上學的機會偷偷見面,顧時雨甚至會故意惹怒朱伏,然後被趕出學堂,走到窗邊跟朱盈說話。

  兩人就這樣驚心動魄又甜蜜美好的相處了一年。

  這一年,朱伏休了朱盈的父親,重新娶了一個繼夫。

  繼夫不喜歡朱盈,常常在朱伏面前詆毀他。

  這一年,顧時雨學業突飛猛進,成了全班唯一一個考過童生試,成為秀才的。

  為了追逐更廣闊的未來,顧時雨即將出發府城參加鄉試。

  朱盈和顧時雨相約在黃昏亭外,兩人互相交換信物,私定終身。

  顧時雨在彩霞千里、蔥蘢樹下認真的看著朱盈,伸出手朝天發誓:

  「我顧時雨,發誓一定會娶朱盈為夫,相守此生,至死不渝,此情天地可鑑。」

  然後她就在朱盈淚濛濛的目光下,堅定地轉身離開。

  然而她沒想到,此次一去,就是永別……

  繼父發現了朱盈和顧時雨互相傳遞的信件,直接把兩人的私情告發到朱伏面前。

  朱伏果然勃然大怒,當場就要抄起棍棒打死朱盈。

  最後是繼夫攔住了她的動作,把朱盈趕出家門。

  無力謀生的朱盈最後就只能淪落風塵,在輝煌樓做一名樂伎。

  他在輝煌樓里的那段日子可以說是生不如死,人人罵他假清高,實際上就是個狐媚子,更加不堪入耳的謾罵他都聽過無數遍。

  但每晚入睡摸著懷裡顧時雨送給自己的桃花簪子,他又能笑著再堅持一天。

  他一直堅信,顧時雨會在將來的某一天,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身功名來娶他。

  他此身雖已淪陷,但也想清清白白嫁給心上人,然後在夜晚向她親密耳語,告訴她說這麼久以來自己的委屈,然後她會溫柔地吻住自己,把他緊緊抱緊懷裡,此生相守,至死不渝……

  可是意外來得就是那麼快,他渾身都是被人凌辱的痕跡,癱軟在床,大腦充血,看著頭頂晃來晃去的的桃花繡樣,最後想的竟然是:第一天跟她見面時,她到底說了什麼呢……

  他不知道,沒過多久,顧時雨就風光回鄉,成了舉人老爺,還被縣令奉為座上賓。

  終於應付完各路人的祝賀,顧時雨來到朱伏家門,剛剛的意氣風發全變成了即將見到心上人的忐忑和期待。

  然而很快她滿腔的熱情就被一桶冰水澆滅,連一絲火苗都生不起來。

  一個弱質男子,被趕出家門獨自一人,還能好好活下來嗎?

  她通過剛剛結交的人脈,終於得到了朱盈的消息,但還不如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或許還會對未來有些期待,期待在未來某一天,她能看到朱盈笑眼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

  此後她徹底失去了生的希望,什麼考取功名,加官進爵她都不在意,甚至連朝廷委派的官位都毫不猶豫地拒絕。

  她把自己關在家門,一心撲在詩文上,每天想著朱盈的音容笑貌,一首一首詩的寫,最後都提上吳山青這個名字。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

  爭忍有離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

  江邊潮已平。

  山青、朱盈,這樣他們聽起來才像一對天成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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