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衣雲等人回到薛府已經接近正午，宋父一直等在前廳，看到宋衣雲進門，宋父連拐杖都忘記拄，單腳跛著就要迎接她。
宋衣雲連忙伸出手扶住宋父雙臂，透過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溫熱的脈搏在自己的掌心顫動，像是一顆躁動不安、怦怦亂跳的心臟，充滿著焦慮不安和欣喜。
「爹，你老是不注意你的腿。」
宋衣雲語氣抱怨的把他扶回椅子上坐好，握住他的手腕蹲下身無比認真的直視他的雙眼:
「有什麼事我會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不用那麼著急。」
宋父看著眼前慢慢脫去稚嫩，容貌越發鮮妍漂亮的宋衣雲，低下身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頂，輕輕地點點頭應道:
「我知道了，別擔心，我以後會注意的。」
看完宋父，宋衣雲又跟薛錦重打了個招呼，隨後回到房間沐浴焚香，換一身乾淨衣服，吃過午飯上床小憩片刻，起床後瞬間覺得精神抖擻，便一直坐在書房裡，等待老師的到來。
薛府請的秀才老師或許學識比不上舉人和進士們淵博，但因為屢次落第，早已經摸清了童生試考官們的批卷的喜好的高分規律，所以她在宋衣雲考試前就交代她記住自己答卷，考完之後要向她複述。
沒過多久書房外傳來小廝問候的聲音，這位老先生推開門，臉上的表情不太樂觀。
「程先生。」
宋衣雲立刻起身向她恭敬行禮，將她引到主座。
「不必多禮，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
程先生擺擺手，厚厚的老花鏡後一雙渾濁的眼睛嚴肅地看著宋衣雲。
感受到了先生焦急的情緒，宋衣雲立刻清清嗓子，聲音清朗、一字不落地把考題到答卷的內容全部複述一遍，甚至連答題思路和突然出現的小巧思都毫無遺漏的表達出來。
而程先生臉上的表情也慢慢由凝重轉為驚異，又由驚異轉為驚喜，最後變成一片狂喜之色。
只見她啪啪的拍著桌子，當宋衣雲講到文章最精彩處時，雙眼放光，扯著一把老嗓子嘴裡不停感嘆著：
「文采斐然，妙語連珠，簡直是當世之奇文也！」
當宋衣雲講到自己如何巧妙躲過考官所設的文字陷阱時，她撫掌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他們最愛出這種題，可惜這種題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真正的天才！」
當宋衣雲講到自己突然靈光一動，想到的新觀點時，他連連驚嘆，嘖嘖稱奇：
「原來還有這種角度，老身長見識了！」
宋衣雲就在這樣和諧的氛圍之下，複述完了她的所有答卷。
而程先生依然沉浸在剛剛精彩的文字之中，久久難以自拔。
最後還是進來上茶的小廝為她倒了一杯清茶，她才突然感覺自己的嗓子乾澀無比。
程先生端起那杯清茶，仰頭一飲而盡，動作豪邁的像在喝烈酒，等嗓子感覺好多了，她才哼哼出聲：
「你那幾個師姐都不長記性，孟子·萬章下那篇我在考前就為她們完整梳理了一遍，沒想她們到了考場上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因為住得比較近，又是表親，所以程先生先去的林維裕家。
當她聽到林維裕講到這道考題時還十分興奮，因為她在考前正好講到了這篇，還逐字逐句的幫她們分析科考會出怎樣的考題，結果等林維裕把自己的答卷複述一遍，她才明白什麼叫做竹籃打水，空歡喜一場。
接著她又去了顧渠、石珍元、薛進幾人家中各問一遍，結果是全軍覆沒。
反倒是宋衣雲這個半道出家、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學的學生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程先生看著底下這個雪膚花貌，唇紅齒白的少女，眼神里的驚嘆都快要溢出來。
雖然之前她就知道宋衣雲是個難得的天才，但科舉一路最不缺的，也是天才。
她曾在京城裡見過真正的天之驕女，那是集頂尖家世、學識、智慧、樣貌為一身，令普通人遙不可及的存在。
儘管她不想承認，但很多時候，人從生下來便隔著一條深深的溝壑，哪怕金榜題名，哪怕登入朝堂、平步青雲，這條溝壑也一直深藏在人的心底，無法填平。
而宋衣雲身上卻有一種獨特的能力，那就是無視一切溝壑，寬廣包容一切的能力。
她好像並不是生活在逐漸走向破敗的大垣朝，而是在另一個平等開放、歷史悠久、文明璀璨的美麗國家，那裡沒有貧窮飢餓，沒有戰亂頻仍，人們生活幸福，安居樂業。
想到這兒程先生突然心潮澎湃起來，時勢造英雄，英雄順時勢，她現在五十多歲，或許還有機會見證一顆新星在大垣朝的上空緩緩升起。
*
夜晚，宋衣雲躺在床上，薛濛抱著她的腰，縮進她的懷裡。
時至二月仲春，夜晚天氣依然有些寒涼，但已經不需要點火爐烤火。
兩人就這樣互相依偎著，身體很快就變得暖洋洋的。
薛濛靠在宋衣雲的胸前，聽著裡面安穩心跳聲，緩緩閉上眼就要睡著。
「喵~喵~」
窗外突然傳來兩聲嘹亮的貓叫聲，薛濛瞬間清醒。
感覺趴在自己胸前那顆毛絨絨的腦袋不停變換姿勢，抱著自己腰的手臂也不安分的上下滑動，宋衣雲憐惜的拍拍他的背，語氣溫柔的問道。
「被吵醒了？」
「嗯……」
薛濛把頭埋進宋衣雲的懷抱里瓮聲瓮氣的應了一聲，然後說道：
「府里最近多了很多貓，一開始是一隻三色貓大了肚子，生下了六隻小貓崽，我不過順手餵了幾次，結果他們都順利長大，還越生越多。」
「你不在的這幾天，他們天天晚上在我的窗外喵喵叫，但我又不忍心趕他們走，想叫人抓住把它們放在一起養，又根本抓不住。」
薛濛說著說著覺得有些委屈，「這些貓都是通了靈性的，它們看你不在房間，都過來欺負我。」
薛濛這副愛嬌的模樣可把宋衣雲給逗樂了，她撓撓他的下巴，語氣戲謔的說道：
「所以，按照薛公子所說，這群貓咪喵喵叫的擾人清靜反倒是我的不對了？」
「本來就是。」
薛濛伸出拳頭輕輕捶了捶宋衣雲的肩膀，語氣埋怨，但任誰都能聽出裡面撒嬌的意味。
「你不在這幾天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整天擔心，怕你在考場裡出什麼事。」
「你知不知道在你考試的那幾天？有好幾個人被考官軟著身子拖出來，看起來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可把我給嚇了一跳，生怕哪天被拖出來的人是你。」
「原來我不在的這幾天，薛公子這麼想我呀。」
宋衣雲聽完他的描述噗嗤一笑，精緻的眉宇間滿是得意。
「嗯，確實很想。」
薛濛非常耿直的承認，「你們女子除了後院還有讀書，科舉，做官一大堆事要你們操心，而我們男子不管身心皆繫於一為女子身上……」
薛濛說到這兒語氣停頓一下，「所以我怎能不想？」
感受到他內心的惶然，宋衣雲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撫摸著他後腦勺順溜的頭髮，在他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我明天就幫你把那幾個貓仔抓起來，以後你也有自己的小貓咪需要關心。」
第二天，宋衣雲起了個大早，她洗漱完就立刻拿著一根釣竿，到府里的池塘邊釣魚。
微風拂面，楊柳依依，少女一襲青衣垂地，面容雪白如玉，老神在在的等著釣竿上魚。
這池塘里的魚個個又大又肥，腦子還不好使，看見一個吊鉤就拼命咬住，沒過一會兒，宋衣雲就提著一桶魚，收穫滿滿的回到了她的院子裡。
期間還有幾隻小貓聞到了魚腥味，喵喵叫的圍著她轉個不停。
而宋衣雲鐵面無私的護著魚桶，不管它們叫的再可憐，也沒分一條魚下去。
那幾隻小貓就一直被宋衣雲這樣一路吊著吊到了小院。
此刻小院裡放了好幾個。造型獨特的木箱子。
木箱子的一角被樹枝頂起。剛好夠一隻小貓咪鑽進去，而樹枝的根部綁著一根繩子，只要有獵物進入木箱，一扯繩子獵物就能被老老實實關進去，不得逃脫。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小貓了。
宋衣雲在每個木箱底下放了一條剛剛釣的魚，一直跟在他身邊喵喵叫的小貓看見木箱裡的魚，迅速跑了過去，尾巴還高興的一甩一甩。
等它們終於興奮地叼住了魚，卻突然感覺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而降，黑色的陰影把它們徹底籠罩在其中。
宋衣雲聽著箱子裡傳來貓咪們驚慌的嚎叫，走過去把木箱倒轉，十分不留情的狠擼一把它們的毛髮。
她一個上午就守在這些木箱邊，終於把十三隻小貓一隻不落的全部逮住了。
抓完小貓之後的步驟就容易多了，府里本來就有許多空置的房間，隨便開闢出一間作為貓房，白天可以放它們出來兜風，但是晚上全都要關進貓房裡，不能讓它們打擾到薛濛睡覺。
「哇，你看那隻貓長得好醜呀。」
薛濛突然指著貓房角落裡一隻長著黑眼圈和大鼻孔的貓咪哈哈大笑。
然而那隻小貓好像能夠感受到人類對它嘲諷，呼嚕呼嚕壓低嗓音就向薛濛衝過去。
後腿直立，前爪揮舞，嘴裡還吱哇亂叫，好像在向他展現自己兇猛的力量。
可惜，當你十分弱小時，哪怕你足夠憤怒，在別人眼裡也像是在撒嬌。
宋衣雲哈哈笑了幾聲，敷衍地摸了摸這隻小丑貓，輕聲安慰道：
「沒關係，貓咪越丑，越稀罕。」
「你可是個十成十的稀罕物。」
時間就在這樣每日餵貓逗狗里快速流逝。
今日就是縣試發榜的日子。
早在發榜之前，童生們便在家把能拜的神都拜了個遍，夜晚緊張的睡不著，就拉著三兩好友喝的酩酊大醉，徹夜不眠，醉酒後醒來就能知道成績，少了擔驚受怕的時間。
薛府早早的找了幾個小廝去縣衙外等著發榜，等鑼鼓一敲，縣衙外人頭攢動，人聲鼎沸，薛府小廝們被擠得呼吸困難，她們卻仍然踮著腳，眼神焦急的看著縣衙大門。
只見從衙內走出三個衙役，兩人手裡提著一卷長長的黃紙，另一人手裡提著一桶漿糊，她揮動手臂往石壁上糊了滿滿一層。
隨後衙役們動作不緊不慢的慢慢揭開那捲黃紙，貼在石壁上。
此刻所有人的命運皆繫於這張薄薄的黃紙之上，考生們呼吸愈發急促，眼神死死盯著黃紙，像是在用念力祈禱上面能出現自己名字。
而薛府小廝離得近，黃榜剛剛掀開一個角，她就看到了那唯一的一行字:
宋衣雲，縣試頭名！
她瞬間驚喜的瞪大眼睛，眼神四處張望，想要找到能同她分享喜悅的人。
「頭名，我家小姐是頭名！」
她這句話一出，瞬間全場沸騰，人群嘰嘰喳喳地看向貼好的黃榜，第一行字「宋衣雲」這個名字顯眼無比。
「宋衣雲？這是哪家小姐，怎麼沒聽過？」
「蕪湖，我終於考上了，爹娘！你們的女兒終於考上了！」
「蒼天啊，大地啊，你兩眼無珠啊！再考下去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啦！」
人群中各式各樣驚喜歡呼的、大聲哭嚎的、當場暈倒的，人生百態，皆見於此。
而這些情緒都跟宋衣雲無關。
當捷報傳到了薛府門口時，她還躲在貓房裡餵那隻小丑貓。
只見薛府門口一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白色的硝煙瀰漫，整條大街都被來薛府道賀的人給占滿。
薛錦重和宋父站在府門口看著那個送捷報衙役，兩人臉上笑的見眉不見眼。
等衙役把捷報交到薛錦重的手上，她立刻一把銀子塞進人家的懷裡。
那衙役掂量掂量銀子的重量，頓時眉開眼笑，如此豐厚的報酬，不枉她為了爭奪傳捷報的名額，以一對多，跟一群人打了一架。
她喜氣洋洋的對著薛錦重和宋父說了好幾句吉祥話，什麼天縱奇才，什麼神童降世，給兩人夸的從身到心，從裡到外都服服帖帖。
等捷報在全府人上上下下手上流通了一遍，最後才傳到了宋衣雲的手上。
這捷報用隸書字體書寫，上端印有一條欲飛的騰龍，下面是雲山霧海，捷報正中央寫有建元二十八年，宋氏衣雲高中縣市第一名。
之後薛錦重細細的把這捷報用木框給裱起來，掛在了正廳的正中央。
如果不是怕日曬雨淋，會磨損字跡，她恨不得直接把這捷報貼在府門口，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她薛錦重討了一個案首佳婿。
放榜之後，幾乎全縣人都知道，薛府那個贅婿考了縣試頭名，但凡是薛家的下人在外面買東西，總會收到其他人對他們羨慕嫉妒恨的眼神，這讓她們在外行走時胸脯挺的高高的，越發神氣昂揚。
而另一邊的宋衣雲想到自己這麼久以來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內心也難掩開心，所以特地打算親自下廚，請全府人上上下下，包括貓狗吃一頓燒烤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