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為奸？」顧子安淡淡道，「看來世子夫人當真是喜愛太子殿下了。」
顧子安收起摺扇，轉過身去，俯瞰著漓湖。
夕陽西下，江面一片璀璨。金色餘暉灑在江水上，波光粼粼。
另一邊，是空曠的街道。
「南林郡還真是個好地方。」
顧子安勾唇，眼神落在那十幾個暗衛身上，喃喃道：「我這弟弟當真是捨得，是為了拉攏崇伯侯府？不過，都不重要了。」
顧子安冷眼將摺扇丟下茶樓，伴隨著一聲輕飄飄的：「給我殺。」
暗七反應極快，瞬間閃身到梨梨身旁，作防禦姿態，同時下令：「保護夫人小姐！」
一眨眼，另一撥同樣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出現在露台之上。
梨梨定睛一看，好傢夥，人數之多，她差點看不見天空了。
顧子安是有多不放心？
顧子安嘴角掛著笑，像在看死人。
對方人數眾多，然而暗衛卻不是徒有虛名之人。
暗衛自小被選進暗衛營，精通十八般武藝，無論是近身搏鬥還是暗器使用都能做到極致。
暗七一聲令下，十幾個暗衛瞬間飛身迎上上去，只留了兩個一前一後護在幾人身邊。
暗衛手起刀落，一刀一個，兩劍一串。
如同晚霞中最鋒利的一把尖刀，宛若隱藏在暗處的利刃，一旦出鞘，必見鋒芒。
對方也不是鼠輩，但在暗衛營精心培養的暗衛面前卻是小巫見大巫。
顧子安眼神稍暗，咬牙切齒：「果然，老東西給嫡子的就是最好的……」
空中刀光劍影，露台中也針尖對麥芒。
白玉沒想到顧子安能玩的這麼大，一開始，是太子殿下查到當年身為兵部尚書左司郎中的左龐與大皇子手下的門客喝過兩次酒。
往深處查，又牽扯出當年夏凝失蹤之事。
此事之大，牽扯到三個大家族。
一便是最直接的夏家，夏家差點痛失愛女，必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若是能抓到大皇子的把柄，夏家必定要交出證據，哪怕是陛下只罰顧子安俸祿，夏家也得把這口氣出了。
二是鎮國公府，夏凝不僅是鎮國公府的小姐，還因為鎮國公府世子傅越與白玉的嫡姐白雲之女傅璃之事，也與顧子安脫不了干係。
三是崇伯侯府，自當年崇伯侯在朝堂之上參顧子安那一本開始，兩邊就已經是對立面了。
因此，三家合作，編織了一張巨網，只等顧子安入網。
後邊的事水到渠成，崇伯侯府世子夫人攜子回鄉，聽到崇伯侯投效東宮風聲的顧子安必定有所動作。
只是沒想到，顧子安如此捨得。
顧子安此番動作若是出了一絲一毫的紕漏，那必是絕境求生。
先不說兄弟奪嫡，光是欺君之罪就夠顧子安受的了。
要知道，顧子安這個時候應該在江南，而不是在南林郡。
顧子安花了幾年才重新受到皇帝信任，此時若是弄出個欺君之罪……嘖嘖嘖，可想而知。
顧子安玩味地看著冷靜十分與他對視的梨梨，心中覺得有趣。
「你不怕？」
梨梨淺笑：「臣女不過八歲稚童汁如何懂得這些東西？臣女自是無懼無畏。不知名利之誘，不曉世故之險。」
顧子安嘴角抽搐了一下。
京城裡都是人精，有的是懂得如何把話說漂亮的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直白的，直白的好像……把他當傻子。
梨梨當然不是把他當傻子。
梨梨只是清楚，顧子安，走投無路了。
暗衛各個都是以一敵十之人，就算顧子安找來的人前仆後繼的衝上來，暗衛照樣切蘿蔔。
顧子安這番動靜，事成了，則是鋌而走險刀尖上求生。
事敗了，便是萬劫不復。
他在賭。
「臣女妄言，雖不曾見過殿下，可也能猜到殿下從前做事萬般謹慎，臨一事，必深思熟慮，反覆權衡，從不輕易留下馬腳。」
梨梨走上前一步，輕輕拂開阻攔她的暗衛，「拋開人品德行不談，臣女必須承認一件事，殿下心思之縝密、城府之高深，比起當時年少勢弱的太子殿下來說確實是棋高一著，更勝一籌。」
顧子安沒說話，原本彎曲著腿靠在露台上的身子卻無意識的直了一些。
梨梨笑：「不過，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聽過這樣一篇文章。
「夫天者，公正無私，察世間善惡。當正義之師與邪惡相抗，雖一時艱難，然天必佑之。善者之德，動天感地，故天助其成。邪終不勝正，此乃天理，天偏正義，萬民所期，世之至理也。
「臣女一介女流，又是稚童，實在不善政治朝堂之事，但也能憑藉一顆真誠之心看到太子殿下心中之善。殿下，您輸在德不配位。」
隱蔽處的少年氣息突然紊亂了一息，女孩柔和卻擲地有聲的話語一字一句傳入耳中。
僅僅一句話，卻好像撫平了他這麼些天來的疲憊與倦態，似乎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肯定。
顧子亦盯著那抹煙青色的背影，瘦瘦小小的，卻意外的堅定毅然。
微風吹動她的髮絲，當年的小糰子不知不覺就成了小姑娘。
小姑娘端正地立在那，冷靜又理智，周圍的刀光劍影絲毫不懼，淡定自若的對峙著。
顧子亦輕笑：「小糰子變成了小姑娘，小姑娘……還會變成大姑娘。」
夕陽落下，暮色漸起，好似有什麼東西在這更迭之中一同變換了。
顧子安臉黑的不行，梨梨卻恍若未聞：「殿下如今大費周章，連聖命都不顧，怕不是……走投無路了？」
楊氏幾人驚愕地看著梨梨，白玉更是擋不住的驚艷之色。
梨梨說的全對。
若是從前，顧子亦是沒有把握與顧子安這番正面對上的。
顧子亦也許會選擇一個更溫和的方法，曲線救國，例如六年前他自請前往邊關，自己給自己下毒，迷惑對方。
可六年前梨梨出現了，改變了他原有的計劃。
也是因為梨梨，一切都好像撥雲見日，明朗了起來。
上天似乎從此更偏愛他這方了，想要的證據，總能得到。
想實行的計劃，儘管有時候過程曲折了些，終歸是能達到。
而顧子安已在五年前西鄉郡賑災一事中受到帝王猜疑，他以為自己費盡心力又重新獲得了皇帝的信任，實際上，從顧子安假借身份悄悄抵達南林郡時皇帝便已經知道了。
顧子安臉色瞬間由黑變白，死死地盯著梨梨。
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一直以來偽裝的笑容，早就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偏執的狂狷。
「你是誰？」
「臣女沈梨梨，柳城知縣之女。」
梨梨微微屈身，落落大方。
顧子安惱羞成怒似的，隨手抄起地上屍體堆里的一把劍沖了過來：「你懂什麼，你一個黃毛丫頭裝什麼聰慧！」
那劍直直地刺過來，細看，卻能瞧見顧子安因生氣而微微顫抖的手。
顧子安面色狠戾，梨梨冷靜的閃身，正欲踹他一腳，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熟悉的溫度，帶著冷冽的烏木香。
顧子亦左手環住梨梨，手一用力，輕輕鬆鬆地提起，調換了兩人的位置，右手執劍，穩穩抵擋住顧子安的劍。
劍身相交，發出清脆之聲，火花四濺。
顧子亦毫不留情，用了十成的力，震的顧子安的劍瞬間飛出三米遠。
顧子安驚詫回神，在瞧清了來人之後，意味不明地笑出聲：「三弟，好久不見。」
顧子亦小心地放下梨梨，側頭示意暗衛將人帶到後面去。
梨梨絲毫沒覺得意外，仿佛早就知道顧子亦會來似的，乖乖跟著暗衛站到了後面的觀戰區。
楊氏一把將梨梨抱入懷中：「梨梨，你嚇死娘了！」
梨梨拍拍她的手：「我沒事的娘。」
白玉有些緊張地瞧著中間對峙的兩人，出聲道：「大皇子與太子殿下之間，是時候該有個結果了。」
此時眾暗衛也解決了來勢洶洶的蒙面人，除了體力消耗太多，並沒有什麼大礙。
暗七躬身負命：「殿下，解決了，外面的人也已經被韓大人帶人控制住。」
「嗯。」顧子亦淡淡頷首。
「什麼？」顧子安雙眼微眯，立刻回身趴在露台邊往底下看。
一隊身著暗紅色衣袍的騎軍，赫然替代了原本的人，駐守在街道兩旁。
顧子安一顆心瞬間跌倒谷底，顧子亦不僅察覺到他的動作，還事先布置了邊軍！
顧子安忽然反應過來：「你玩我？」
顧子亦輕笑，如沐春風：「大哥，若徒有勇力而無謀，難成大事。」
顧子安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背抵達到露台邊。
事到如今，他已經毫無退路了！
驚動了邊軍，這已經意味著這些事都會一五一十的傳入皇帝耳中！
無論他今天能不能贏顧子亦，他都沒有可能了。
顧子安冷笑兩聲，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梨梨皺眉。
顧子安笑的好燦爛，感覺怪怪的。
顧子安眼神忽然柔和下來，伸出手撩了撩顧子亦額間的碎發：「三弟，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心思縝密過我這個大哥，手段了得，武功更甚。」
顧子亦眸間的回憶轉瞬即逝，不動聲色：「是啊。」
顧子亦剛出生的時候，顧子安是十分喜愛這個弟弟的。
那時他才十歲，常常往鳳儀宮跑，給顧子亦搜羅各種新奇的小玩意兒逗他玩。
兄弟倆感情不錯，本是件好事。
奈何顧子安的母妃不甘居於皇后之下，一心想做太后。
母妃告訴他，母族需要他。
母妃說，你難道不想做陛下最優秀的兒子嗎。
顧子安起初不願，他想和弟弟妹妹們和睦相處。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顧子安越來越偏執，越來越會掩蓋自己的情緒。
父皇尤其喜愛顧子亦，對其他幾個兒女傾注的感情加起來也沒他多。
因為他是中宮所出嫡子，輕而易舉便能獲得一切，還有那至高無上的王位。
顧子亦四歲那年，顧子安或許是一時走了神，入了魔，他竟然把顧子亦推下了池塘，冷眼旁觀，看著顧子亦掙扎，直到顧子亦身邊的小廝趕來，他才哭著裝作害怕。
從那年起，兄弟倆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
後來顧子亦封了儲君，暗衛保護，顧子安也沒放棄與他的針鋒相對。
顧子亦便來了南林郡。
顧子亦沒說的是，他最初來南林郡，除了想剷除大皇子一脈勢力，也是想拉長兩人之間的時間軸。
兩人終究是有過一段真摯的兄弟情的。
可惜，回不去就是回不去。
顧子安眼紅不已，帶著不甘和痛苦：「你贏了，一直都是，從來都是。」
顧子亦沉默不語。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
顧子安笑了下，低聲開口：「給我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眾人看來本該是落幕的一節戲，竟然無端又多出了幾場。
忽聞破空之聲傳來，數道身影如閃電般乍現。
為首之人，面容冷峻，氣勢逼人，仿佛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峰，其餘幾人，亦是威風凜凜，各具神韻。
顧子亦眼神一閃。
「三弟，你有後手，大哥也有啊。」顧子安低低地笑出聲，「這些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人，都是刀尖上舔血的頂尖殺手，不知道三弟的暗衛和這些人比……誰更勝一籌啊？既然大哥沒活路了，那三弟就陪大哥一起吧？畢竟咱們兄弟倆，感情不錯啊……」
話音未落，這十幾人便利落地出刀對上暗衛，兩邊狹路相逢，氣氛瞬間凝固，似有寒芒在空氣中閃爍。
顧子亦面色晦暗，飛身而上。
雙方打得不可開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暗衛一方節節敗退，被壓著打。
顧子亦冷靜道：「大哥，茶樓之下便是五百邊軍，你贏不了的。」
「那又如何。」顧子安一劍劈過來，「我只要你，親愛的弟弟，陪大哥一起死。」
顧子安可怖的眼神露出肅殺之意，兩人很快又纏鬥在一起。
梨梨看的眼花繚亂，心裡也有些微微的急促不安。
暗衛先前砍了那麼多蘿蔔，現在哪還有力氣去殺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