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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好像都游離在世界之外,無動於衷地看著周圍的變化。
我在沉默中爆發,在靜寂中突然覺得非常絕望,在黑暗中常常睜著眼。
我到底是誰?
我為什麼在這?
我應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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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這個年齡階段,是青春發育期,是身體發育的關鍵時期,也是身心各方面發生巨大變化的時期。
但我並沒有受到任何呵護。
沒錯,我的確吃穿不愁,生活也很簡單,只有滿黑板的公式和文字,知道生病了要吃藥,成績下降要惡補,但是,沒人教我家庭不和睦、重要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尊心受挫、寵物離世、抑鬱焦慮、孤獨、寂寞、壓力大時該怎麼辦。
沒有人把我的感受當回事。
反正我又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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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狀態一直萎靡不振,所以我的中考成績也不會太漂亮。
儘管我在考場門口看到了鍾時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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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要去其他學校考試的。
交通工具是校車,前後還有交警全程護航。
隨著離考場越來越近,校車裡的氛圍從開始的興奮激動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我全程閉目養神,這導致我下車的時候頭腦還有些發昏。
看到鍾時硯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病入膏肓到出現了幻覺。
我閉了閉眼,不是幻覺。
我心裡頓時湧上一種非常強烈卻不知名的情感。
我感覺自己全身的細胞都在下意識竭盡全力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鍾時硯眉目疏淡,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站在樹下,身形修長清越,有種與喧鬧無染的清冷感。
他好像變得更好看了,人也更高了。
我垂下眼,順著人流走進學校。
我想,這應該就是我和鍾時硯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悲傷瞬間將我淹沒,距離初一開學典禮已經過了非常長的時間,我卻依然沒有勇氣站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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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說我的中考成績。
雖然發揮失常,但我的成績也是滑檔在第三志願。
我前面三個志願填的學校都是那種環境非常好,學費也有些昂貴的貴族學校。
我那時不懂為什麼大多數的高中地理位置都那麼偏僻,所以當時填志願的時候我選了幾所在我看來地理環境比較尚佳的學校。
志願當然要給我爸媽過目,他們眼裡只關注學費,看到一學期一萬的時候他們非常平淡地移開了眼,表情好像在說,就這麼點?
我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因為我覺得自己在未來會把這些錢都還給他們。
其實仔細算算我也沒有花他們很多錢,我對吃穿從來不挑,也沒向他們索求過什麼名貴的物品,上小學的學費大概一學期四五千,初中兩三千,因為當時我上的初中設立了一個衝刺班,那個班一半是靠實力上來的,一半是靠金錢上來的,而我就是那一半靠實力上來的其中之一,獎勵就是學費交得少些。
何況我心裡一直粗粗記著帳,因為我一定要把他們在我身上花的錢還清。
這樣我才能幹乾淨淨地拍拍屁股走人,以後我跟他們之間的聯繫就只有打錢,就像他們對我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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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父母居然不讓我繼續讀書了。
原因很簡單,我爸破產了,而且就我爸那種掙十萬花出去十二萬的性格怎麼可能有存款。
在我的記憶里,他從來都是跟吃喝嫖賭這個詞語一起出現。
掙十萬花出去十二萬裡面多出的兩萬,是他從我媽那裡威逼利誘「借」來的,說是借,但他從沒還過。
我媽本來就掙得少,被他這麼一「借」,她更沒有什麼存款。
我麻木地看著家裡的雞飛狗跳,還好宋祈年去夏令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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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老天好像在跟我開玩笑,總是對我重拳出擊。
報到日期漸漸逼近,現在回頭再看,我爸媽哪裡是在過問我的想法,他們簡直是在逼我妥協。
他們像往常那樣進進出出,無視我在他們回來時露出希冀的神情,然後冷漠地處理著自己的事情。
明明自己經常在他們身上栽跟頭,但我還是忍不住抱有那一點點的期待,畢竟當時的我才滿十五,我只能到處尋求幫助。
我在企鵝上向方老頭髮起問話:「老師,那些我沒有填進志願但是我分數過了他們錄取分數線的高中,我可以讀嗎?」
「應該是不可以的,但是家裡有條件的話可以讓你父母去學校爭取一下,除了這個辦法,你還可以選擇復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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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錯過了最後的報到時間。
我的心也像熄滅的灰燼,再也無法燃起。
我突然感覺自己活得就像個笑話。
為什麼我總是如此身不由己?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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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都說,死了就跟睡著一樣。
但我覺得還是有區別的,睡覺還能呼吸,死了可是不行的。
我盯著病房的天花板發呆。
我沒自殺,但我沒有想到我的身體已經差到走到路上都能生生暈過去的地步。
我父母很體貼地把我的手機放在被子裡藏著。
既能讓我一伸手就摸到,又不會讓手腳不乾淨的人拿去。
我思緒紊亂,卻又感到有無可抑制的憤怒在我的血管里奔騰翻滾,最後又歸入死寂。
我突然感到一陣心累還有厭棄。
我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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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醫院門口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司機問我去哪兒,我想了半天,最後報了何清的花店地址。
其實何清也早就消失了。
在笑笑還沒出事的某一天。
我帶著它像往常一樣去了何清的花店,但老闆已經換成了一個男人。
我躊躇半天,最後還是到收銀台詢問了何清的去處。
那個男的一雙眸子懶懶散散地纏著倦意,他上下打量了我半天才慢悠悠地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我頭皮發麻地回答道:「宋時蔚。」
男人低頭找到一個紙團丟給了我:「她給你的。」
上面是何清寫下的電話。
我每隔段時間都會撥一次,但都打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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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如碧海,綠樹成蔭,蟬鳴聲聲不絕。
我站在大門緊閉的花店面前給何清打電話,話筒里一直傳來「嘟——」的聲音,就在我以為「您好,您撥打的電話…」的女聲要出來的時候,那頭突然有人說話:「何清,你的電話。」
是一道非常溫潤的聲音,但何清好像沒聽見,話筒里又傳來一道非常聒噪的聲音:「嘖,何清!有人給你打電話!」
「……」我下意識地將手機拿得遠了點。
再次把手機靠近耳朵時,我終於聽到了何清的聲音:「你好,請問你是?」
我心中的委屈一下子迸發出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何清……」
她一下次認出了我:「宋時蔚?你這聲音……你現在在哪?」
「……花店門口。」
「好,你在那別動,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