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見

2024-08-15 19:45:26 作者: 魚染長亭
  李夏和陳阮第一次遇見的時候是初二。

  班會課上,大家對照著黑板上新的座位表移課桌椅,教室里充斥著刺啦刺啦的拖拽聲和風扇的呼呼聲。教室的悶熱和刺耳的聲響直弄得人發暈,坐下後陳阮拿出紙巾擦著額頭細密的汗。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後背被人戳了一下,回過頭去看見的是男生張揚肆意的臉。很多年後,陳阮只要想起李夏腦海里永遠會浮現陽光從窗戶灑進來,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印在少年透亮的眸子裡。「同學,可以借一張餐巾紙嗎?」「奧奧,好的,等一下。」陳阮慌張的回過頭,然後把紙巾遞給了李夏。「謝謝你啊。」男生青澀潔白的臉上結著細密的汗珠,像是被雨水打濕的花瓣一樣細膩柔軟。花瓣?這麼形容或許不太對,但在當時卻是陳阮腦海中唯一可以用來形容李夏的名詞。有時候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那麼妙不可言,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個人因為同樣的興趣相互認識,了解,友誼的種子長成了參天大樹。可是,這時候的兩人都不知道彼此會牽扯近十幾年,這一個小小的互動都不能稱之為插曲。

  直至很多年後,陳阮對孫霄瑞說,她和李夏之間,她只能是被動的那一個。心甘情願的被抉擇,被拋下。因為兩人之間,只要她主動的向前一步,李夏就會毫不猶豫的給她一爪子,讓她鮮血淋漓,然後只能自己落寞地躲回角落。

  陳阮上課時總會走神,明明看著黑板上的密密麻麻猶如天書公式,可是思緒的種子早已飄向窗外。那時少女們總是沉浸於小說的幻想中,伴隨著紙張的澀味一個個立體人物完成自己的命運,結果偶爾甜蜜圓滿、偶爾酸澀遺憾,可是過程往往充滿著各種離奇曲折的滋味,這時陳阮總是不忍心看完的,可即便是再不舍結局也是逃不開的。那時候生活費總是不足以支撐少女們的幻想的,於是班裡出現了換書潮,陳阮和李夏也有了更多的交集。

  他說他的名字叫李夏。當我問他是不是出生在夏天的時候,他說自己出生在初冬,但是母親姓夏。父親因為感嘆母親生產的不易,所以用母親的姓作為他的名字。但是,很可惜,再濃烈的愛都是有保質期的。在李夏小學的時候,父母因為關係破裂落得了離婚的下場,他跟父親生活在一起。隨後不久,他的父母分別又再次組成了新的家庭,他多了兩個弟弟。就像樹上的葉子,到了季節就會開始變黃,發枯,然後只要風輕輕一吹就會落到地上,然後任人踐踏。但是,到了來年春天,這棵樹還是會發出芽,長成葉子,而原來被吹落的那片就被遺忘了。李夏就是那片葉子,是多餘的,被遺忘的那一片。

  因為小時候的陳阮經常生病,吃藥掛水早已成了家常便飯,很多人都說這個女孩怕是很難養大。陳阮媽媽只能求到在老家侍奉神仙的太姥姥算了一卦,盛夏葉稠,得其時富貴長壽,失其時貧賤壽夭。楊柳木女命紅顏薄命,多見不得良緣。只能用屬木的阮字來承托這個幼弱的女孩。所以媽媽常說我是神賜給她的,我是她向上天求來的。

  少年間的友誼稚嫩又脆弱,即便是嗔笑怒罵也是常有的,但是只要第二天再見面,一切的小磕絆又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時候李夏還沒有告訴我,他是痛苦的,他會躲在房間裡用刀劃傷手腕,之後自己撥打120,反覆折磨自己來渴盼著獲得父親那一點點的關注,哪怕迎來的是怒吼和指責。

  因為李夏的到來,連夏日都變得夢幻和迷茫。

  十三歲到十五歲。那是陳阮最快樂的兩年。

  清爽甘甜的薄荷水,吃辣吃到腫成豬嘴。兩人常常一起去圖書館看小說,陳阮鍾愛青春言情類,可是李夏總是會把恐怖小說的高潮部分小聲的在陳阮耳邊複述,背後是吹著涼氣的空調,耳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劇情,陳阮想逃卻被李夏死死攬著肩膀,只能用無形的眼刀掃射這個厚臉皮的傢伙。初中的三年兩人幾乎逛遍了整個沂州城,走在路上一起放聲大笑,推推搡搡,仿佛時間都格外偏愛他們。

  陳阮第一次到李夏家去玩,只是感覺很奇怪,為什麼家裡會那麼空那麼暗,明明家裡有人卻不開燈。

  客廳里李夏的奶奶在打掃衛生,整個屋子灰黯黯的,只有陽台那兒灑進來一片光。陳阮坐在李夏的床上,周圍是散落的衣服,擰巴的被子,和要開不開櫥櫃。李夏把床上的衣服攏到一邊。他說,以後不用跟那個人打招呼,那個人不是他的奶奶,那是他後媽的媽媽。他不喜歡那個人和她的家人進入他的房間。

  李夏還記得小時候因為喝不完牛奶被奶奶扇過耳光,那一瞬間其實是不疼的,但是厭惡的眼神會讓痛感更加強烈。李夏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從那以後即使已經撐到快吐了依舊會喝光牛奶。但其實不是牛奶的問題,是李夏的存在就是錯誤,是她女兒不得不接受的拖油瓶,是她外孫家產的掠奪者。後來,外來者強硬的侵占了本屬於李夏的領土,他從國外變成了罪奴。奶奶說新王已經出生,老王遲早會滾出這個家,而她口中的老王只能倉惶的回到房間裡,落鎖的聲音才能止住顫抖的身體。他不會走,這是媽媽留給他的,他會守著這裡,這兒是他的。一字一語混著血淚咽下去,他知道即便是父親老去,這個房子他也會是唯一的繼承人,畢竟這裡也是他母親的資產。他不同意,誰也搶不走。

  那時候,李夏的臉上總有一種陰霾的神情。

  在學校里,李夏從來不是一個安生的人。在語文課上傳紙條,寫小說;在數學課上因為睡覺被罰站,英語課上偷偷畫小人兒;回答不出問題就那麼站著,理所當然的態度和那顆總也不願垂下的頭顱。少年時期的李夏課間總是瘋瘋癲癲的,總是和同學因為無厘頭的小事追逐打鬧,在跑過陳阮的座位時,迅速把贓物塞給陳阮。在這個時候,陳阮總是維護他的,一臉淡定的將東西藏起來,再偷偷的還給李夏。

  放學後,他們總是跑到紫笑湘喝綠豆湯,這是李夏常常光顧的一家老店。清涼的薄荷水,倒進裝著綠豆,白糯米,青紅絲,蜜棗和芸豆的玻璃杯里一點一點的用勺子撈著吃。

  等天色稍暗,兩個人就開始沿著馬路慢慢的回家。在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陳阮被遠處小公園的聲音吸引了,他想告訴李夏,還沒來得及出聲呢,一轉頭,嘴角貼上來一個軟軟的東西,然後看見的是李夏清晰的五官。他好像也很慌,陳阮心裡想。「你怎麼突然轉頭啊,奧對,我剛剛看到你臉上好像有個東西,結果一下就撞上了,快走吧,綠燈了。」

  陳阮就這樣不明所以的被拉著跑起來,之後就被告誡不能說出去,因為初吻很重要,隨便給了一個女生,李夏會很丟臉。很丟臉嗎,陳阮沒有這個概念,那就不說出去吧,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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