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生死離別

  和過去的三十多年一樣，每到春夏交替的時候沂州總會迎來將近半個月的梅雨季，雨水不厭其煩的淅淅瀝瀝的彰顯著存在感，只是苦了在外奔波的行人。今年好像比往年要格外的熱，老人常說秋雨一場比一場寒，春雨一陣比一陣熱，下過雨的地表更像是碼足火力的蒸籠，一陣一陣的熱意蒸騰而上，還未消散的水汽更是見縫插針的黏在皮膚表層，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能聽見「咯嘰咯嘰咯嘰」的摩擦聲，只是平白地讓人更加煩悶罷了。

  與往常的每一天一樣，李夏早早的就開始準備麵團、烘焙、打包、上貨，一刻也閒不下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熟悉的「叮鈴」聲響起，那是門口用來迎客的風鈴。陳阮總是當天的第一個客人，有時是裝模做樣的問一句「李老闆，在嗎」，有時則是故意的「咳咳」兩聲開個嗓。李夏著急忙慌的從廚房出來，隨意的裝了個麵包就塞到陳阮手中，「晚上還來？」「看吧，如果有空就來。」陳阮邊說著邊甩著手中的塑膠袋推門而出，「再見，李老闆，生意興隆哈。」李夏目送陳阮離去，笑著掀開帘子繼續重複著日復一日的工作。

  李夏在接到電話的那一刻，腦子響起一陣「嗡嗡嗡」的轟鳴。直到跑進醫院的大門李夏都是茫然的，周圍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往常充斥著的嘈雜聲、車鳴聲在那一刻都銷聲匿跡。直到他站在搶救室的走廊里看見陳阮的媽媽坐在長椅上哭泣的那一刻，所有的聲音奔涌而來：遠處護士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各個病人和家屬的交談聲。還有，陳阮媽媽聲嘶力竭的哭聲，他從未看見這個年過半百卻溫柔典雅的女人如此失態的一面。李夏強裝鎮定的走過去，但是每走一步他都止不住的顫抖，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輕輕撫著陳阮媽媽的手臂：「阿姨，陳阮怎麼樣了，怎麼突然就搶救了呢？」「不知道，我，我不知道。癌症，醫生說的是，在搶救，怎麼會呢？我的女兒那麼健康，怎麼會有癌症呢。」陳阮媽媽泣不成聲，在她混亂的言語中，李夏聽明白了全部。是啊，怎麼會呢，明明他們早上剛見過面，陳阮搞怪明朗的樣子還在眼前，現在兩人卻是隔著一道門，一人生死不知，一人悵然若失。

  「陳阮的親屬在嗎？」「在在，醫生，我女兒怎麼樣了？」醫生的一句話打破了靜謐已久的走廊，所有人殷殷期盼著能從醫生口中聽到天籟，可是卻被一句話打至谷底。「現在需要親屬簽一下字。」看著眼前的病危通知書陳母泣不成聲，陳父強忍悲痛顫抖著簽下了名字，明明是輕飄飄的三個字，卻好像經過了一個世紀。醫生收好文件繼續投身於搶救之中，壓抑的走廊仿佛要將每個人吞噬，只有細微的啜泣聲如同早上浠瀝瀝的春雨奏著悲歌。李夏一直都是局外人，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身份站在這裡，更或者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出現。他沒有身份插手，沒有立場安慰這裡悲傷的每一個人，他是無能的，只是呆呆地望著那扇吞沒了陳阮的大門，期待著她只是開了一個荒唐的玩笑。

  就像此刻，陳阮平靜安和的躺在病床上，每一位親屬都在做著最後的道別，或慟哭、或強忍淚水。可是直到陳阮被蓋上白布，李夏都沒有機會與她說上最後一句話，只能透著門上小小的玻璃無聲的道別。他從未覺得醫院如此的白，白的刺眼。李夏只記得好像有很多人在他面前來來回回，他不知是男是女，只是每個人來去匆匆。他站累了，就蹲著，李夏不知道每一個人告別完之後還是否能輪到自己，但他也只是固執的等著。他不記得等了多久，最後等到的只是被蒙上白布推出來的陳阮。李夏甚至連一塊皮膚都看不見，只能大概的看出輪廓，這個應該是頭，那那兒就是腳了。這一段不長不短的路就是他們最後的告別，李夏什麼也沒有想，只是默默注視著她。最後，目送她被送進另一個小屋子。已經有人安排好陳阮接下來的行程了，剛剛還沉浸於悲傷中的人們已經開始到處奔走，只有李夏還佇立在門前。可即使再不舍，他也該走了，接下來是陳家的家事，他無法參與。

  李夏回過神來已經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只是接下來的流程他不再方便參與了。李夏向來很識時務，不用陳阮父母說他就知道應該什麼時候離去。只是很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跟陳阮說上幾句話，哪怕一個字也好。人死後會去哪裡？李夏不由自主的打下這幾個字，當然，回復也是五花八門的，沒一個可信的。一個帖子引起了李夏的注意：人不會真的死去，而是在另一個世界重新開始。李夏反覆咀嚼這十九個字。平行時空？這是電視劇里才會出現的情節吧，真是騙子，無聊至極，李夏在心裡嗤笑。今天經歷了太多事，李夏早已身心俱疲，身體沾上床沒一會兒意識就消散了。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