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後,
程希林撕掉身上掛著的上衣,左手附著一層白色電漿,右手帶著茂盛的手套,
左掌前推,右手向下。
雙手同時亮起,
左手白光釋放實質的電磁力網,右手綠光整個歸墟開始震動。
歸墟在震動,大地開裂,山脈崩碎,無數粗壯的大樹從地底生長出來,瘋狂的吸收著戰場上大妖和妖王的血肉屍體,然後迅速生長,填補這個歸墟世界失去的生命力,
電磁力網橫向綿延幾千幾萬里,直直撞上奔涌而來的荒氣潮汐,試圖將荒氣潮汐擋下。
此時此刻,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那一個年輕男人的背影,
異獸已除,妖族盡滅,但那個男人依然在戰鬥,他背對著人族眾人,獨自面對下一個敵人,
孤獨的背影演繹著一個男人應該有的浪漫。
余奇緩緩低下了腦袋,谷雪華早已淚流滿面,常青山眼神已經麻木,羅隱跌坐在守門山的石台上,心如刀絞,
他們看著程希林的背影,帶著悲涼與痛苦。
從雲州那天雪夜被拋棄在陽光福利院門口的棄嬰,到最能打架惹事的孤兒,
從網吧打單子養活小半個福利院的孤僻少年,到雲州獵魔隊最拼命斬殺異獸最多的瘋子,
從岌岌無名到名滿天下,
從三級小城到獨面大荒,
上天給予程希林最好的禮物就是來到這個世界,遇到了江月姚,遇到了余奇和谷雪華,遇到了常青山,遇到了易飛揚,遇到了獵魔隊和巡邏隊的隊友,遇到了那些哥哥姐姐們,
在他需要做出選擇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這些人,他選擇站出來,站在所有人面前,為他們遮風擋雨。
是他們填滿了程希林千瘡百孔的內心,程希林捨不得他們受到傷害。
如今,這一刻,他早已料到,
但他不敢,他不想死,也不願意死,不願意失去剛剛得到的一切,雲州的大家還在等他回去,魔都的朋友翹首以盼,親如父母的余奇和谷雪華給了他從來沒有過的關心和愛,他有兄弟姐妹,有一切他之前想都不想的所有。
這是那個一直生活在泥濘生活中的他,不敢奢求的,
每當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程希林便會心如刀絞,害怕的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但,他必須這樣做!
所以,他找到了機會,他借著黑魔和塔塔的能力,沉入心底,回憶了許久,掙扎了許久,他最終選擇拋棄了情感,
所有一切的情感,包括恐懼。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害怕,只有情感全無,才能做到完全的冷漠,不僅是對別人,更是對自己,
所以他忍心讓許應青和謝山帶著人來歸墟送死,才敢守住星辰識海和意識,解放身體,讓妖血改造身體,
最重要的是,他不害怕了,即使他知道自己割捨不下,他也感覺不到了,
不會不舍,不會心痛,不會悲傷
他.感覺得不到了。
現在的程希林是無比悲哀的,從他站在人間界管理者的那一刻開始,一切都在倒計時中。
向死而生,這是對他最好的詮釋。
程希林咬牙咽下一口血液,紅扇和青屏死後,紅龍和青蛇融入兩人的真身之中,程希林背後的披風上,最後兩顆星辰也亮了起來。
七星明亮。
程希林的金色瞳孔綻放光芒,他就那樣赤裸上身,背後一襲金白披風,隨風飄搖,獵獵作響,
他並不是英雄,他更像一條站在門前,奮力仰起腦袋,拖著殘軀的孤獨可憐的野狗。
心念一動,紅扇的真身下沉落地,
心念再動,青屏的真身扶搖上天。
應龍和青蛇的萬丈真身融合天與地,隨後,程希林身後那一襲金白披風炸開,北斗七星散落在空中,然後,飛向歸墟各處,依舊是北斗七星的排布。
霎時間,一股蒼茫渾厚的氣息,從程希林的身體中透出,瞬間瀰漫整個歸墟,天地間在這一刻定格靜止。
整個歸墟如同一幅山水畫卷,只是從歸墟深處奔襲而來的幽藍色荒氣破壞了整幅畫卷的美感。
程希林完成任務似的,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吐出了他最後身為人類的人性,他眉眼低垂,陷入了某些回憶當中,但他又有些懊惱,
那些記憶明明很清晰,但再回憶,卻怎麼也無法從其中得到安慰,無法感受到那份喜悅,
很奇怪,明明是自己親身經歷的事啊,
自己在那個時候,是那麼的開心,笑的那麼暢快,
想來,自己之前應該很幸福吧。
程希林的身形開始模糊,他轉過身,面向金門,緩步而行,一步百丈,每走一步,身體就淺淡一分。
金門外眾人眼睜睜看著程希林一步步走來。
常青山心中悲愴,手指微動,下一瞬,江月姚便出現在金門外,站在余奇和谷雪華之前。
「小林。」江月姚站在金門外,難以置信的看著身軀殘破的程希林一步步走來,
走到切近之時,程希林的身軀已經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小林!」
江月姚星力爆發,六道身影從她身後飛出,那一輪七首鏡綻放光芒,如一輪大日初升,瘋狂的轟擊在金門之上。
那個「鎮」字紋絲不動,
最後,七首鏡被反震之力崩碎,江月姚身形踉蹌,頭髮散亂,雙手抬起放在身前猶如天塹的虛空屏障之上。
江月姚沒有哭喊,沒有癲狂,只有兩行清淚,痴痴的望著對面只有幾寸之隔的男人,
程希林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余奇、谷雪華、常青山、羅隱、閆佳、越過大山大河,
京都的二哥丁澤和四哥楚正,窩在家裡沙發上的安萱,
魔都的三哥劉洪還有李樂、老劉、紀舒、陳震和錢雪,
雲州的獵魔隊正圍在一起吃火鍋的那些人,陳媽,還有嘰嘰喳喳玩遊戲的小傢伙們,
最後,
程希林的目光落在江月姚的臉上,緩緩抬手,隔著大陣與江月姚的手掌對在一起,
他的眼神冷漠,努力想說些什麼,但始終沒有說出口,他的身體開始消散。
這一幕,深深印在所有人的心裡,也刺痛了所有人的心,這一刻,所有程希林對面之人皆是雙眼模糊,淚水滾落,
直到最後,他們所有人,包括被程希林視如父母的余奇夫婦,視如親生兄弟的常青山,與他最親近的江月姚,都不知道程希林到底付出了什麼。
這對程希林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重視的人,都還活著。
「孩子啊!!!」谷雪華悲慟的大喊著,她伸出雙手,想要觸碰那座大陣,她想破陣,想救出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也知道,從這座大陣落下之時起,就與程希林心脈相連,之前還可以緩緩撐開,不過被程希林強行阻止,現在更是一絲希望也沒了。
只要破陣,程希林會立刻消散。
「孩子.孩子」余奇口中不斷呢喃著,捏緊了拳頭,望著程希林,整個人都在顫抖。
程希林看著在為自己悲傷的眾人,可他的心裡卻毫無感覺,
真是一段精彩卻又孤獨的旅程啊。
程希林看著江月姚,虛幻模糊的他像是在笑,在消散之時,他說道:
「好好生活。」
這是對他在意之人,最後的期望,也是他做這一切的根本目的。
程希林消散了,
但,
那座金門卻沒有消失,
擁有完整玄禾神魂、三隻大妖之血、紅扇和青屏的真身,還有七顆種子,
他將自己徹底變成了最強悍的妖軀,
以如意棒重鑄金門,以雙英陣旗封門,茂盛的手套給整個歸墟提供煥發生命力,
程希林的第七張星卡,那件金白色七星披風,是陣卡,名為「北斗」。
程希林將他自己合道歸墟,他要獨自堵在崩塌的大荒邊緣,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歸墟美景,美不勝收,若是千年,萬年似乎也膩了,
如果,
我就是那美景,是不是就不會膩了呢?
金門兩側開始一層一層閉合,兩扇金門,各有一個燙金大字,
「鎮」與「斗」
金門開始震動,緊接著,千丈金門沖天而起,轉瞬間,沒入虛空之中。
程希林融合了歸墟,帶著金門走了,他堵在大荒邊緣,
從此之後,他只活一天,然後,重複千萬年。
陽光刺透雲層,驅散了薄霧,彩色的光斑從點到線,跳動著向前延伸,在白天描繪的彩色畫卷也會在黑夜裡顯現。
年輕男人睜開眼,然後眯著眼,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是無比的熟悉,
他從公交站的長椅上緩緩坐了起來,揉了揉發脹的腦袋,突然,他感覺一絲異樣,伸手從褲子後面口袋裡拿出一張有著玄奧圖案的「暗金色」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