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以我血祭山河（8）

  「懷意，你昨夜一直和那個戲子在一起？」屋外本就陰沉沉的，屋內更是晦暗，沈振華坐在辦公室的檯燈前，白熾燈的光打在臉上有些駭人，桌子的另一邊是剛從顧家班回來的沈懷意。

  「對。」沈懷意雙腿交疊，看著臉色鐵青的人，「爹是覺得他有問題嗎？」

  「嗯。」

  「可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沈懷意眯了眯眼睛，「昨夜那個尚老闆不也在嗎？」

  「商時序...」沈振華喃喃了一遍，又抬眼看了眼燈光陰影里的人說起了別的，「你得空兒了去你楚伯伯那兒看看，你回來還沒去看過他呢？順便看看婉婷，那丫頭現在都成大姑娘了。」

  楚志誠和沈振華是患難兄弟，當初在一個連隊裡摸爬滾打，因為性格相似兩人關係很好，後來即使選的路不同，那份交情依然在。

  看來這是想要親上加親，沈懷意在心裡想到，嘴上含糊應承著。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從軍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街上飄著商販攤上的裊裊熱氣，三五人群聚在一起聊著當下人們最感興趣的各種趣事逸聞，茶樓酒館外面小廝賣力吆喝...

  看著這樣的熱鬧人間，沈懷意有些恍惚，忽然就想起幾年後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的北平，一股巨大的悲上席捲了過來，這是他無能為力也無法改變的事，悲天憫人的是他，無能為力的也是他。但在歷史面前系統，也只是渺小的一粟，更別說他一個過客。

  現在是民國十五年，離動盪還有五年，這五年他要儘快成長起來，即使不能改變什麼，至少到時候能保護些什麼。

  他在街上邊走邊看，想把每一處景致都保存在腦海中，拐過街角的時候一抹熟悉的身影撞進了眼裡。

  顧淮之還穿著昨天那件素色長衫，想來是事情太多沒來得及換，衣擺上的竹葉在風裡浮動。那烤餅的爐子很熱，再加上夏末溫度也不低，整張臉都泛著潮紅，鼻子上沁出小小的汗珠。

  「陌上顏如玉，公子世無雙。」沈懷意腦海里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

  「顧老闆。」沈懷意邁開長腿，「真巧。」他出來的時候沒讓司機送，這會兒笑著喊顧淮之倒是有幾分機敏少年郎的模樣。

  顧淮之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過頭就看到沈懷意站在自己身後，隔著歪七扭八的桌椅笑著，「沈少爺。」

  「你來吃東西嗎？」

  「是。」

  「剛好我也沒吃飯，一起吧。」

  顧淮之本來想著出來買個燒餅就回去哄師弟的，但這人如此盛情倒叫人不好拒絕。沉默間老闆就將沈懷意迎進了二樓，顧淮之只能跟上去。

  要不說老闆會做生意，這北平城裡誰不認識顧老闆，和他一起的多少都是有些實力的，這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要是伺候好了，指不定能多賺一兩個月的錢呢。

  兩人說話間夥計就把茶水點心端了上來，「顧老闆，您看吃點什麼？」

  顧淮之抬頭，看著一口一口啜茶的人，「沈少爺想吃什麼？」

  「顧老闆決定。」

  「這家店裡的燒餅是最有名的，不過只能當小吃食，不頂飽。」顧淮之沒有抬頭，只自顧自說著，「那就兩碗炸醬麵，再加兩個燒餅。」

  「聽顧老闆的。」沈懷意放下手裡的茶杯，轉頭看著對面的人，他眉眼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看起來有些惹人憐愛。

  「也不知道沈少爺能不能吃得慣。」顧淮之對上投來的目光。

  沈懷意笑了笑，沒再說話。

  早上的陰翳這會兒已經散開了，陽光透過雲層絲絲縷縷灑落，幾片斑駁的日光投在少年身上安靜美好，看起來和早上那個張牙舞爪的人毫不相干，不自覺輕笑出了聲。

  「笑什麼？」顧淮之微微蹙眉，看向對面的人。

  「沒什麼。」說話間夥計端著面吆喝著過來，「面來了顧老闆。」

  「......」明明是矜貴少爺，為什麼沾著些匪氣呢？顧淮之想著。

  兩人都是規矩人，飯桌上食不言。

  沈懷意吃飯不算太快，但和顧淮之比還是快了很多，看他吃飯就像看一隻貓吃飯，安安靜靜的。心底又蹦出了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吃完飯日頭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些餘暉。天色暗的極快，兩人並肩在街上走了一段路，那點兒僅剩的光亮不知道在那個瞬間全匿進了地平線。

  兩人在街角處停下腳步，「顧老闆明天在鴻運茶館登台？」

  沈懷意比顧淮之高些許，看過去只看到他線條凌厲的下頜，「正是。」

  「顧老闆今兒受累了，回去好好歇歇。」沈懷意叫來了牆根處休息的黃包車夫，遞了車錢安頓了地址，看著顧淮之上車，他的臉在昏暗的夜色里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多謝。」

  看車子拐出街角後他才繼續溜達著往家走去。顧淮之早就習慣了這種殷勤，從始至終臉色都淡淡的，沒有太大波瀾，像他這樣的人能圖的無非就是那麼點事。

  大門虛掩著，顧淮之輕輕推開門，院子裡靜靜地，平日裡是要多熱鬧有多熱鬧，尤其是顧青山帶頭的那幾個半大丫頭小子。今天受了驚嚇，再加上顧青山不在，估摸著都窩在房裡聊天。

  顧淮之看了眼堂屋，深呼吸兩下朝那邊過去，他知道師姐在這小子眼裡的分量，也知道他平日裡最好面子，今天他受罰肯定是不甘心的，按那小子的性格從中午不給飯吃就應該要鬧，可他左等右等硬是沒等到，這才想著出去買點吃食哄哄他，結果一耽擱到了這會兒。

  推開門的瞬間他看到顧青山的背往直了挺了挺，真是頭倔驢，他站在少年身後靜靜等著他反應。

  咕咕咕~

  果然只有好吃的才能治他，顧淮之有些失笑，輕輕踢了踢他，把手裡還熱著的燒餅遞了過去，「吃吧。」

  顧青山轉身從他手裡拿過餅子轉身吃了起來，卻沒有起身，也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