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以我血祭山河（10）

  顧淮之永遠不會忘記那晚渾身腥臊味的人，撕心裂肺的疼，身上腥臭的口水，咬破嘴唇口裡的血腥味...

  天亮之後師傅才把自己接了回去，還給自己帶了眼饞很久的冰糖葫蘆，他以為那是甜的，但入口儘是血腥味和苦澀，後來他再也沒有吃過糖葫蘆。

  從年少登台一直到現在他唱了七年戲，在這北平城裡也算闖出了點名頭，對少時遇到的那些腌臢事也早已已經看明白，只是席間作陪再也不見了少時的那份真情。師傅也早不在人世，從前的顧家班也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十來個人，雖然人少但好歹還可以憑哪點傍身的本事養活他們。

  直到昨天他才發現自己以為的那點子本事與名氣對達官顯貴來說始終不過是下九流的東西，他氣顧青山的莽撞不懂事更氣自己的無能為力，他要怎樣才能守住這塊地方？

  淚水打濕了長衫，感受到不舒服的濕膩顧淮之才起身，瞳孔里是像外頭漫長無垠的夜一般的烏黑，他想通了，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下九流就下九流，戲子就戲子，反正一直都在泥污里還有什麼好怕的。抹把臉，「您瞧著，這顧家班我定不能讓他散咯。」

  第二天黃老闆看到眼底烏黑一片的人時嚇了一跳，「呦，顧老闆您這是怎麼著了這是？」

  「昨夜院兒里來了叫春的貓怎麼趕都趕不走，沒睡好。」顧淮之只穿著白色裡衣，坐在妝奩前準備勾臉，「無妨，油彩一打沒甚區別。」

  「那您先忙，要實在不行今兒就歇了吧。」黃老闆叮囑幾句就打算去大堂招呼客人，邊走還邊嘟囔，「這也不是貓叫春的時候啊，真是奇了怪了。」

  沈懷意早早就來了茶樓，這會兒正在二樓雅間看著台上暖場的人，「哎！沈少爺！好巧，你怎麼在這兒？」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楚辭？」

  「想不到沈家少爺就是你！」楚辭看到沈懷意身旁的宋管家震驚道，「也是，這北平城裡有頭有臉姓沈的能有幾家？」

  「來，坐。」沈懷意朝宋管家遞了個眼神，身旁便多了一把椅子。

  「那天我去沈家宴會的時候怎麼沒有見到你？」楚辭坐下捏起茶杯看向沈懷意。

  「身體不適，在樓上。」

  「哦，這樣啊。」楚辭打量著身旁的人，幽幽張口「沈少爺真是一表人才。」

  因為兩家父輩的原因，小時候也是見過的，後來楚志誠離開北平做生意兩人再沒見過面，後來他就出國留學，這次回來是長大後第一次回北平。

  「嗯？」沈懷意疑惑了一聲，他沒有聽清。

  「我妹妹叫楚婉婷。」兩人雞同鴨講了幾句，沈懷意才理清楚辭奇怪的原因。

  他就是楚志誠的兒子，他的妹妹就是沈振華給自己物色的媳婦，怪不得他那麼奇怪。

  「原來你就楚伯伯的兒子。」沈懷意舉起手裡的茶杯，朝身旁人微舉，「你我也是有緣。」

  「哈哈哈，倒也是。」楚辭飲盡手中的茶水，「想不到沈少爺會喜歡聽戲」

  台下暖場將將結束，沈懷意盯著幕布，等著人粉墨登場，「楚少爺不也來了？」

  台上小生咿呀唱著，「瞥下天仙何處也？影空濛似月籠沙。有恨徘徊......」接著上回驚夢，這折子戲是杜麗娘的魂魄和秀才見面，因情復生的戲碼——幽媾。

  「我今日是來找顧老闆的，說實話我對這些東西沒很大的興趣，但是希望它們能融入西方的東西，畢竟只有新的才不容易被拋棄。」楚辭仰著脖子靠在椅子上。

  他前日就是因為來找顧淮之結果人不在，才在宴會上遲到。

  「哦？新？怎麼個新法？」沈懷意知道他是個有想法的人，不過對從祖宗手裡傳承了百年的東西講新，沈懷意有些不可置否。

  「現在才初步有個想法，這不是來找顧老闆嗎？萬一他不同意，就黃咯。」

  杜麗娘早已登了台，一身白色繡花褶子下面是風色腰包，不同於前面幾場，頭面多了一簇白色紗巾，象徵著她的魂魄，「泉下長眠夢不成。一生余得許多情。魂隨月下丹青引，人在風前嘆息聲......」

  聲音婉轉哀怨，惹得人心生悲憫，沈懷意也在不經意間皺起了眉頭。

  「顧老闆果真是北平城人盡皆知的角兒，這身段這唱腔。」楚辭有些激動，他是奔著顧淮之的名頭來的，本來想著這種人無非就是繡花枕頭，自己只需要藉助他的名氣推出創新之法，但今天他發現這名噪北平城的人並非花瓶，心下更是湧出股狂熱來。

  沈懷意微微側頭，餘光瞥了眼聲音激動的人，只微微笑了笑，並沒多說什麼。

  一折戲唱完，滿堂喝彩，顧淮之微微欠身，感謝大家來捧場，也對看客們的打賞回禮，沈懷意還是像昨日那般招呼宋管家，「按上次那般準備就行，物什你看著置換樣式就好。」自己起身先去了後台。

  「哎，沈兄，你這是要去找顧老闆嗎？」楚辭跟在沈懷意身後，「正好我也要去找他，我們一起。」

  「嗯。」

  後台比起前面的大堂可以說是逼仄了，昏黃的燈光有些晦暗模糊，各色各樣的戲服擠在一起掛著，壓抑詭譎。顧淮之剛下場還沒來得及卸妝，只脫下戲裝坐在鏡子前，潔白的裡衣在顏色紛繁的空間裡有些扎眼，臉上的油彩是女子裝束看上去有些詭異的美感。

  楚辭愣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一個男人原來也可以這麼美，「顧老闆，打擾了，我叫楚辭。」

  「楚？」

  「就是昨日來找你的人。」楚辭笑眯眯解釋道，他對這個初次見面的顧老闆倒是充滿了好感。

  「哦，原來是你。」黃老闆倒是剛剛提過一嘴昨天有人來找他，不過每日找他的人多了也就沒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又來了，還直接來了後台。顧淮之伸出手微微一笑，他知道上流社會的人都是這麼打招呼的。

  「久仰了，今天聽了顧老闆的戲才知道顧老闆當真擔得起北平第一名伶。」

  顧淮之看著離自己過分近的人尷尬笑了笑，「楚公子說笑了。」

  沈懷意皺眉看了眼從身旁擠過去的人，邁開腿走了過去，把靠在顧淮之旁邊的人往遠拎了拎，「楚兄說話就說話，離這麼近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