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後，沈懷意又像往常一樣在茶館二樓靜靜看著台上的人，與尋常日子沒什麼不同，只是身上穿的長衫變成了挺闊的軍裝。
顧淮之昨夜見過他半幅穿軍裝的模樣，只是沾染了風雨氣談不上驚艷，但平心而論也是好看的，今日男人來的早，離開場還有好些時候，後台才開始勾臉。
「這是誰啊？」
「好像是哪位沈家公子？」
「好像還真是，許久不曾見過他了，我還以為...」
「小點聲，人家就在跟前，你們也不知道收斂。」
「哇，好帥啊。」
「我也覺得，要是能和他認識就好了。」
「想什麼呢，先不說他和咱們班主的關係，這種人是咱們能輕易結識的嗎？」
男孩女孩們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說著，後台很擁擠，這種聲量的竊竊私語其實並不算小聲，沈懷意也不在意就這麼踩著一路議論，笑意吟吟的走向前面昏黃燈光中的人，披風在身後掀起一陣微風。
「顧老闆，又見面了。」顧淮之聽到聲音的時候才明白剛才換衣服時的騷動是因為什麼，後天本就燈光昏暗，又是逆著光，他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寬肩窄腰，平日裡的長衫大都寬鬆，想必是軍裝上的腰帶收的很好，倒是完美的把他的身材優勢展示了出來，心裡忽的冒出來這麼個想法。
等人走在眼前時他才看清，妥帖挺闊的軍裝和腳上的軍靴襯的他整個人更加修長挺拔，身後的披風更是讓他的這個氣場都強大了幾分，一隻手垂在身側，一隻手在身前托著帽子，微微俯下身笑著看向椅子上的人。
「沈公子真是會說笑，明明昨日才見過，怎麼就好久不見了？」顧淮之直起上身，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些，眼角是笑意，眼底卻是波瀾不驚。
「顧老闆現下倒是答的爽快，不知今早...」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今早怎麼了？」沈懷意笑了笑，明白了這人原來是想揣著明白裝糊塗，手指捏起瑩白的下巴俯身上去，「這樣。」
顧淮之沒有防備，直到感受到唇上微涼柔軟的觸感時才反應過來，不止他，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甚至有人倒吸了口涼氣，自己班主可一直都是清冷矜貴，不屑與人有任何牽絆的，這，這，這...
「你...」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留下一句話瀟灑轉身的背影，「顧老闆可要快點了，再遲，這戲可就晚了。」
「班...班主...」一個年齡稍大一些的少年膽子也大些，慢慢挪到前面，「你臉還沒勾。」
「知道了，都愣著幹什麼，這戲還唱不唱了？」
眾人才鬧哄哄的繼續準備，貪玩來的遲的顧青山剛進門就看到師兄一臉黑線坐在鏡子前面，「師兄你怎麼了？」
「怎麼現在才來？今晚不許吃飯。」顧淮之正愁沒地方發火，就有人撞到了槍口上，「翠晴，今晚不許讓他吃飯。」
「知道了班主。」聽到自己名字的翠晴連忙過來就看到一臉委屈的顧青山，「走走走，別耽擱班主的時間。」
「翠晴姐，師兄怎麼了呀，明明之前我都是這個點來的，他今天怎麼這麼凶？」
到底是小孩子，一點臉色也不會看，翠晴嘆了口氣拉著人走遠了些方才說了今天發生的事，「他怎麼敢？」顧青山情緒有些激動，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嚇得翠晴連忙伸手想要捂住他的嘴，生怕一個不小心再惹的班主生氣，結果一個沒注意，人就從自己手邊溜走了。
「哎哎哎，小子你去幹嘛啊？」翠晴著急吆喝道，眼看戲馬上就要開場了，這小子又亂跑，「去找他算帳。」顧青山邊往外面走，邊憤憤想到，師兄怎麼可以被人欺負？自己一定要幫他報仇。
顧淮之：其實被軍裝大佬欺負挺爽的。
「哎呀，班主，不好了，青山他去找那個沈公子了？」
「找他做什麼？」顧淮之有些不解，停下勾臉的動作，看向一臉心虛的人，忽然明白了什麼，「罷了，不管他，你去催催大家抓點兒緊，找個夥計把他的位置頂上。」他今天本就心事重重，又馬上要登台，已經無心其他了。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台上的楊貴妃穿著紅色蟒袍，舞著靈動的水袖在台上裊裊婷婷，點翠頭面在略微昏暗的燈光下閃耀著柔和卻又不失璀璨的光芒。
沈懷意盯著台上人，他載著貴妃的魂，在千百年後的今天，唱出她的故事，向台下的看客道盡幾千年的世事變遷，歲月都收進了他那裊裊水袖，一拋一收便灑下許多時光，演的人痴了，看的人醉了，演的人不知道自己在戲裡，看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夢裡。一瞬間他忽然覺得戲是有感情的，只有你把他當做靈魂的一部分，才能唱好，顯然顧淮之就做的很好，他看的有些痴了......
台下響起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和雷霆般的掌聲時沈懷意才回過神來，看著答謝的人微微皺眉，起身從椅子上離開。
轉向舞台側邊時他沒有瞧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明明開場的時候他還在，是什麼時候走的呢？顧淮之心裡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但他形容不上來，索性也不再去想，只一心謝完幕。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走了嗎？」聽著是個冷冷的聲音顧青山知道自己真的闖禍了，「師哥我錯了。」他輕輕拉了拉師哥寬大衣袍的下角，這是他慣用的撒嬌手段，屢試不爽。
果然顧淮之的臉色沒那麼冷了，但也沒有馬上緩和，「錯哪兒了？」他一邊站著讓翠晴她們解下衣袍，一邊瞪了一眼低眉順眼的顧青山。
「我不應該來的那麼遲。」
「還有呢？」
「不應該在戲快開場的時候跑掉。」
「還有呢？」
「啊？」顧青山有些懵，抬起頭疑惑道，自己就犯了兩件事師兄怎麼還問。
「回去在祖師爺面前跪著，什麼時候認識到自己的錯兒了什麼時候吃飯。」
一聽不讓吃飯顧青山有些急了，眼裡瞬間就起了水霧，「師兄——」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再加上那張軟軟諾諾有些嬰兒肥的娃娃臉，著實是有些可憐，顧淮之卻像是聾了瞎了一般，自顧自坐下開始擺弄自己的寶貝頭面，不再理他。眼看沒有希望顧青山只能認命，灰溜溜的從後台出來，乖乖回家跪祠堂。
這邊沈懷意從茶樓出來在街上轉了好幾圈，才下車。
「少爺，你......」
「今晚不回去，你先回去吧。」
浩子看著下車拐進巷子的少爺還想說些什麼，也只是動了動唇，看著人消失的方向愣怔了許久，才上了車和司機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