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胭脂鋪出來,阿梨手裡還提了籃胭脂,雲潤正買了梅子糖回來,歡喜跑過來,道,「主子,奴婢來提。」
說罷,從她手裡接了胭脂。
阿梨鬆開手,抬眼看了眼一塵不染的天空,疏闊的、一望無際的天空,成排的大雁從頭頂掠過,留下一道影。
她想,我一貫自詡穩重,居然有一日會做出這樣不理智的決定。但仔細思忖,覺不出半點後悔,反倒有種如釋重負之感。
阿梨鬆了口氣,沒叫人瞧出什麼不對勁來,朝雲潤點點頭,「回去吧。」
谷峰在前,去叫馬車過來,主僕兩人則在原地等著。
正這時,一陣嘈雜之聲,一個賊眉鼠眼的男子擠開擁擠的人群,氣喘吁吁逃命,後面似有人追著。
短短一瞬間,那男子前面同樣出現了幾個穿著盔甲的士兵,攔住了男子的去路。
一看是官兵捉人,街上頓時大亂,人擠人,都躲著那男子。
阿梨也朝後退了一步,正想躲回秦三娘的胭脂鋪,那男子卻比她們還快一步,一下子便制住了阿梨。
雲潤跌了一跤,回頭一看,自家主子已經落到歹徒手中,頓時慌了神,口中大喊谷峰的名字。
利刃便抵在下頜處,阿梨怕驚動了男子,不敢妄動,半點沒反抗,稍稍抬起下巴,儘可能離刀刃遠些。
「放了我,要不我就宰了這娘們!」男子被逼得失了理智,只一個勁沖人群大喊。
祁副將瞧了眼自尋死路的男人,站了出來,低沉著聲道,「你先把人放了,我叫人備馬。」
男子冷笑,咬著牙道,「放個屁!別想騙我!現在就把馬準備好,還要銀兩!否則我立馬宰了這娘們!老子早就上岸不幹了,誰他媽叫你們死拿著不放的!你們不給老子留活路,就別怪老子心狠!備馬!」
說罷,匕首更貼近了阿梨的脖子,細白的脖子被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淡淡的血色涌了出來。
祁副將厲聲喝道,「行!你小心你手裡的刀,別把人弄死了。人活著,我們受你威脅。人若是死的,我們可就沒什麼可忌憚的了!」
男子被他這樣一威脅,心一驚,手一顫,下意識把匕首朝外挪了挪。
就在那一瞬間,一隻手從背後,一把抓住他的拇指和虎口,伴隨著指骨碎裂的聲音,男子「啊」地一聲痛呼,匕首落地。
下一刻,男子整個人摔了出去,砸在牆壁上,砸破了半面牆,足見其力道之大。
谷峰見狀衝上前,一把將阿梨牢牢護在身後,「雲潤,給薛主子止血!」
雲潤嚇得差點暈過去,手忙腳亂上來,撕下裡衣袖子,手忙腳亂給阿梨纏上。
阿梨被弄得有點疼,輕輕嘶了一聲,然後才看清,方才一招制伏男子之人,是個年輕的郎君,他穿著習武之人常穿的深灰常服,腳下一雙鞋面乾淨的黑靴,五官硬朗,濃眉、銳利的眼、高挺的鼻樑、下頜處鋒利的線條,整張臉顯得生硬冷峻。
蘇追走到男人面前,面無表情地,將黑靴踩在男人傷得最重的那隻手上,碾進一片砂石中。
男人痛得原地打滾,發出慘烈的哀嚎聲,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蘇追低了頭,冷聲道,「跑什麼?以為收手不干,從前那些喪盡天良的事,便能一筆勾銷了?」
看夠了男人的醜態,蘇追踹開一團爛泥一樣的男人,吩咐道,「帶走。」
祁副將忙叫人上前捆人,又老媽子般替自家主將收拾殘局,叫人給遭了秧的攤主銀子。
一轉身,看見還站在原地的阿梨,同方才趕過來的谷峰,頓覺頭疼。
自家將軍因家中舊事的緣故,一向最是厭惡人販,但凡到了一處,第一件事便是端了賊窩。這回也不例外,蘇州雖不是他們治下,但既是來了,以將軍的性情,自然不會空手而歸。
只是這賊人頗會逃,竟還一路逃到鬧市來,好死不死還捆了武安世子的屋裡人。
他倒是不認得阿梨,但同谷峰還是打了不少交道的,能叫他護著的,還喚一聲主子的,除了武安世子帶來蘇州的那個通房,他想不到第二個。
總不至於這短短几日,武安世子又在這蘇州城找了個紅顏知己了。
祁暉摸了摸鼻子,朝阿梨他們走過來,面露歉意,拱手道,「方才捉拿案犯,一時不察,害得這位娘子受了驚嚇,是我們的失職。」
谷峰沒回話,他不敢擅自做主,今日薛娘子在他面前受了傷,他回去也定然要受罰,怎敢替主子做主,輕輕將事情一掀而過。
阿梨見谷峰不說話,年輕副將又盯著自己,面露愧疚之意,也不想添麻煩,便開口道,「將軍為的是公事,是我不走運了些。還要多謝那位將軍出手相救,勞煩將軍替我謝過那位大人。」
祁暉見她這般好說話,不由得更和氣幾分,爽快答應下來。
他們說話的功夫,蘇追亦走了過來,似是嫌棄祁暉磨蹭,走了過來。
蘇追方才救人抓人,一氣呵成,全部注意力都在人販身上,並沒細看被自己救下的小娘子。
此時走近了,才看清她的模樣,她五官生得雅致靈秀,大抵是方才受了驚嚇,眉眼間還有些慌亂,細白的脖頸上纏著一圈細長的白布,洇出淡淡的血跡,她肌膚雪白,傷處便格外的顯眼,看上去可憐極了。
蘇追對上阿梨那雙明潤的眼眸,原本要訓斥祁暉的話,莫名便咽了回去。
阿梨見蘇追走過來,微微屈膝,輕聲道,「多謝將軍方才救我。」
蘇追沉沉的眼神,落在阿梨身上,還未回話,祁暉上前一步,附耳道,「將軍,您別盯著瞧了,這位是武安世子的屋裡人。」
蘇追蹙眉,掃了祁暉一眼,沒理會他的話,朝阿梨道,「不必言謝。」
正這時,另一名裨將策馬而來,翻身下馬,匆匆道,「將軍,軍情急報!」
軍中無小事,更何況用了急報二字。
蘇追神色一凜,朝祁暉丟下一句「人交給蘇州官府」,翻身上馬,連人帶馬,疾馳而出。
他一走,祁暉也不敢耽擱,匆匆同阿梨他們告別,急匆匆帶著犯人走了。
官兵一走,街道又恢復平靜。阿梨還受著傷,自然不能在外逗留,一行人趕回官邸。
回到官邸,阿梨剛包紮好傷口,李玄便得了消息,過來了。
李玄一進門,便看見阿梨脖頸間雪白的細棉布上,洇出的點滴血色,神色頓時便冷了下來,風雨欲來之勢,嚇得端茶的雲潤瑟瑟發抖。
就連阿梨,也有些被他嚇到了。
好在李玄什麼也沒說,只冷著聲叫雲潤出去,走到阿梨身邊,低頭,伸手輕輕托著阿梨的下頜,看她被細棉布包裹著的細白脖頸。
李玄感覺自己的視線,似乎穿過了那層厚厚的細棉布,看到那白皙柔軟的脖頸之上,曾經被他一寸寸吻過的白玉無瑕的肌膚上,出現了一道令他膽寒的傷口。
他伸手,想碰一下,又像是怕弄疼了阿梨,收了回去。
「疼不疼?」
李玄忽的問,阿梨被問得一怔,疼自然還是疼的,但還算受得住。她乖乖回話,「有一點,不是很疼了。」
李玄臉上神色不見緩和,阿梨看他的眼睛,覺得裡面似有什麼濃烈情緒翻滾著,良久,才聽他道了句。
「日後出門當心些。」
只此一句,沒旁的話。
阿梨忙乖順應下,「奴婢日後定會小心的。」
李玄聞言不語。
他方才得知消息,回府的路上,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日後寧肯鎖著她,也不能放她出府了。
才出門幾日,先是風寒,再是刀傷。
在京城,她從不出府,只安安靜靜守著世安院,從不會受傷,也鮮少生病,更不會讓他這樣心神不寧。
她像他養在府里的一株梨花,活在他的庇佑下,任由外邊淒風苦雨,都落不到她頭上半分。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回到府里,就能看見她面上帶著溫順柔軟的笑容,站在世安院庭院中桂樹下,抿著唇、帶著笑,迎接他,輕輕柔柔喚他一句,「世子」。
其實,他可以不放她出府,只要他開口,以阿梨的性子,絕不會忤逆他,日後只會繼續乖乖守著世安院。
他知曉她的性情,還未開口,便猜得到她的反應。甚至,回來的路上,李玄已經想好了說辭,如何略施小戒,叫她害怕,又如何順理成章要她少出府。待她答應了,如何安撫嚇壞了的她。
這些手段,李玄瞭然於心,以他的心計,絕不會叫阿梨看出半分。
但真正到了要開口的時候,幾乎在一瞬間,他就放棄了原先那些念頭。
算了。
何必在她身上用這些手段。
對她,他總歸是沒那麼捨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