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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夏清川,這名字……一聽就)

2024-08-15 21:06:31 作者: 尤四姐
  人不能扯謊,因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無情地戳穿。Google搜索

  皇帝之前還在暗中恥笑老姑奶奶,沒想到剛一見太后,自己很快也落了馬。還好有他帝王的威儀支撐著,即便糊弄人的時候,也像很有說服力的樣子,正了正臉色道:「早朝時候已經見過了,底下的事兒,無非那些疆域、戍防、進貢事宜,有軍機大臣分憂,朕就不必事事親力親為了。再過半月是皇額涅壽誕,朕這程子忙於政務,沒有好好向皇額涅請過安。恰好純嬪晉位要向皇額涅謝恩,朕就陪著一道過來了,一則替她壯壯膽,二則也是兒子看望母后的孝心。」

  太后笑道:「我一應都好著呢,你機務要緊,不必時時惦記著我。」邊說邊望向這位新晉的嬪,雖說重又扶植了尚家人,她心裡並不十分稱意,但昨兒見老姑奶奶殺伐決斷的樣子,倒也對她有了幾分好感。

  頤行終於等他們母子敘完了家常,太后也給了她見禮的間隙,便上前請了雙安,然後跪地匍匐下去,朗聲道:「奴才尚氏,叩謝皇太后隆恩。」

  太后說起喀吧,又叫人搬了繡墩來賜坐,一面道:「到底是一家人,還是進了一家門啊。早前廢后時,我原想著從今往後這大英後宮不會再見尚家人了,沒曾想時隔兩年,終究還是來了個你。昨兒揭穿懋嬪罪行那件事兒,你辦得很好,合該賞你個嬪的位分,皇帝賜你封號『純』,也是瞧著你天質自然。往後你要勤勤勉勉侍奉主子,這深宮之中行路難,須得步步謹小慎微,切要戒驕戒躁,不可張狂。」

  太后這番話是例行的訓誡,頤行聽了,在繡墩兒上欠著身子道是,「太后的示下,奴才字字句句都記在心坎兒上,絕不敢辜負太后和皇上的厚愛。」

  太后頷首,長嘆了一聲道:「好好過日子吧,人這一生,說長並不長,倒也不必糾結於娘家的種種。依著福海貪墨的數額,你們尚家夠得上發配了,但因念著老輩兒里的功勳,皇上還是網開一面了。其實你早前參選,我這兒也有一本帳,因著你哥子壞了事,那些曾經盤根錯節的親戚也怕受牽連,沒有一個人願意相幫,你在尚儀局做宮女,心裡大抵也怨恨吧?」

  頤行說不敢,「奴才從未怨恨,三選上頭被篩下來,也是奴才自身不足,不配伺候皇上。」

  太后笑了笑,驗身這種事兒,好賴只需驗身嬤嬤一句話,就像那個懷著身孕混進宮的宮女,不也順順噹噹留下了嗎。

  瞧瞧這老姑奶奶,生得著實花容月貌,先前皇帝的萬壽宴上看見她,一眼便覺得和周遭宮人不一樣,就是周身的那種氣度,把宮女們襯得黯然失色。這樣的人,終究是會出頭冒尖的,想壓也壓不住,不過能到哪個份兒上,還是得看將來給皇帝添了幾位阿哥。女人有了孩子才生根,才願意實心為著男人著想。怡妃是太后娘家侄女,太后原倒是想扶植她來著,無奈這些年能力平平,故端貴人留下的阿哥交給她養,她也養不好,太后便對她沒了指望。如今後宮來了新人,又是如此有淵源,皇帝也喜歡的,橫豎先生個孩子吧,也好補了懋嬪遇喜的空歡喜一場。

  說起生孩子,太后將視線轉到了皇帝身上,「我聽敬事房的人回稟,皇帝已經長久不翻牌子了?這是什麼緣故啊?」

  頤行一聽便豎起了耳朵,終於有人提出了她的困惑,心裡那簇小火苗立刻呲呲地往上升得老高。心道太后老佛爺,我知道啊,皇上他是志不在後宮啦,興許他有了念念不忘的人,不過八成不會老實向您坦白的。

  皇帝倒是鎮定如常,那張年輕的臉上透著矜重端穩,微微偏著身子,南窗外的天光照著他的側顏,那面頰清透潔淨,濃長的眼睫低垂著,在眼下鋪出一排淡淡的灰影。


  「兒子兩個月前練習騎射……」

  「什麼?」太后失態高呼起來。

  母子兩個面面相覷,皇帝張口結舌,太后滿臉尷尬。

  略頓了頓,太后才道:「傷了……有沒有讓太醫好好診治?太醫怎麼說?」

  頤行低著頭,乖順地盯著自己的膝頭,耳朵卻一伸再伸,只差沒貼到皇帝嘴上去了。

  最後皇帝道:「太醫診治後,說兒子的腿傷不嚴重,只需安心靜養就成了。」

  原來是腿傷?太后長出了一口氣,怨懟道:「既受了傷,怎麼沒有一個人來回我?」

  皇帝笑了笑,和聲道:「額涅吃齋念佛,心神安寧,兒子不過受了點小傷,何必擾了額涅清淨。再說如今都已經好了,走路沒什麼妨礙,額涅就寬懷吧,不必為兒子擔心。」

  旁聽的頤行心下感慨,皇帝真是普天之下第一大忽悠,這話也能唬得太后相信?

  太后大概也有所察覺,曼聲道:「既傷了腿,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兒,何至於幾個月不翻牌子。你要知道,後宮女人盼你雨露均沾,活著就為這點子念想。再說你如今二十二了,子嗣上頭也不健旺,倘或能再給我多添幾個皇孫,我倒也不那麼著急了。」

  皇帝一徑低著頭說是,「懋嬪這回詐孕,傷了皇額涅的心。」

  「你知道就好啊。」太后嘆息著說,「早前聽說她遇喜,我高興得什麼似的,誰知最後白操了那份心,想來實在不甘。」

  皇帝略沉吟了下道:「仵作驗過了那個宮女,死胎確實是她產下的。如今一干有牽連的人,兒子都已經發落了,懋嬪賜死,當初三選經手查驗的嬤嬤也一併處死了。」

  太后一手擱在炕桌上,指尖慢慢捻動佛珠,沉默了下方道:「她是自作孽,怨不得別人。倒是你,天兒熱,保重聖躬要緊。讓太醫好好請個脈,開幾帖龜齡集滋補滋補。你跟前那個什麼夏太醫,早前並沒聽說過這個人,是新近提拔上來的嗎?」

  皇帝一窒,提起夏太醫他就渾身發麻,尤其還是在老姑奶奶跟前。

  果然,老姑奶奶聽見夏太醫就抬起眼來,那雙眼睛水波瀲灩,直勾勾瞧著皇帝。

  皇帝暗暗咽了口唾沫,道是,「他是兩年前入職的,兒子瞧他醫術精湛,提拔到御前正合適。」

  太后卻有些猶豫,「還是資歷深些的太醫用著放心,一個才入職兩年的,恐怕醫術尚且不精湛。」

  關於這點,頤行有話說。她謹慎地叫了聲太后,「奴才也知道這位太醫,醫術比之外值太醫,確實高深得多。當初奴才身邊的宮女得了重病,外值太醫已然放棄了,走投無路下求了夏太醫診治,他幾根金針下去,人就活過來一大半。」

  太后哦了聲,「那醫術倒確實過得去。」一面又問皇帝,「他師從哪位泰斗啊?你小時候也愛研讀醫書,曾吵著要拜烏良海為師,你還記得嗎?」

  皇帝簡直有如坐針氈之感,他苦心經營了這麼久,太后和老姑奶奶一照面,眼看就要輕易被戳穿了。

  「那都是兒時的戲談,額涅不是說了嗎,略懂些皮毛,對自己身子有益處就是了,不可沉迷,荒廢了學業。」皇帝乾澀地笑了笑,「至於夏太醫師從何人,兒子倒是沒問,民間高手如雲,想必他拜得了好師父吧。」

  太后點了點頭,「既這麼,下回讓他來我這裡請個平安脈。你是萬乘之尊,跟前用人千萬要仔細才是。」


  皇帝連連道是,「他這兩日休沐,等回了值上,兒子再打發人過御藥房傳話。」

  反正現在什麼都不想,皇帝只希望關於夏太醫的話題快些結束,來回一直拉鋸,他的心也有些受不住,便僵硬地轉移了話題,「這趟車臣汗部使節帶了好些上等皮子和毛氈,兒子命人挑最好的,給額涅送來。」

  太后是個樂天知命的人,倚著引枕笑道:「你上年給的我還沒用完,今年分發給貴妃和怡妃她們了。我一個人,能消耗多少,不必往我這裡送了,倒是給純嬪預備幾樣,她才晉的位分,想必還沒有這些過冬的好物件兒呢。」聊得好好的,遠兜遠轉話又說回來,「那個太醫叫什麼名字?你機務忙得很,用不著你打發人過去,我派個太監走一趟就是了。」

  皇帝的心都涼了,這刻就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也好過這樣痛苦的煎熬。

  頤行眨巴著眼,看皇帝不回答,自己就想著讓夏太醫在太后跟前露一回臉,將來對他仕途升發必然更有益。於是熱心地應了太后,「奴才聽說,夏太醫名叫夏清川。」

  皇帝腦子裡「嗡」地一聲,這天已經讓他聊出了行屍走肉之感。

  「夏清川?」

  太后奇異地看向皇帝,只見他無措地摸了摸額角,最後強打起精神來,笑著道是,「正是夏清川。」

  天底下能有這麼巧的事兒嗎,太醫竟和皇帝重名了?當初先帝給他起名,這清川二字是有來由的,先帝喜歡晁補的那句「晴日七八船,熙然在清川」,因此皇帝名叫宇文,表字清川。如今又來個夏清川……太后忽然回過神來,自己可不是姓夏嗎,這麼一拼湊,才有了這個所謂的「夏清川」吧!

  頭疼,年輕人的想法真叫人琢磨不透。看純嬪一副認真的樣子,皇帝的眼神又閃躲著,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鬧什麼么蛾子。當然皇帝的體面還是要成全的,太后無奈,點著頭道:「夏清川,這名字……一聽就是杏林聖手。」

  老姑奶奶不疑有他,笑著說是,「夏太醫的醫術著實精湛,等太后見了他就知道了。」

  然後太后把她的不解全集中到了老姑奶奶身上,「你……眼神怎麼樣?」

  頤行怔了下,不明白太后為什麼要這麼問,但也得認認真真回話:「奴才眼神還成,燈下能穿針,十丈之外能辨男女。」

  太后想了想,這樣好像還不錯,那怎麼能分辨不清皇帝和夏太醫的長相呢。

  太后也來了興致,偏頭又問:「這夏太醫,長得什麼模樣?」

  老姑奶奶搖了搖她單純的腦袋,「奴才沒見過夏太醫的樣貌,他每回看診都戴著面巾,畢竟御用的太醫要伺候皇上,萬一把病氣兒過到御前,那就不好了。」

  「哦……」太后喃喃,「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皇帝已經坐不下去了,撫了撫膝頭站起身道:「朕還有些奏摺要批,就先回養心殿了。外頭暑氣大盛,皇額涅仔細身子,兒子這就告退了。」

  太后說好,轉頭吩咐頤行:「你主子要回去了,你也去吧。記著謹守自己的本分,好好伺候主子,閒時多替我上養心殿瞧瞧,就是在我跟前盡孝了。」

  頤行道是,見皇帝先行了,自己卻行退出了慈寧宮正殿。

  他走得很快,像身後有人追趕似的,頤行只好一路在後頭尾隨,氣喘吁吁道:「萬歲爺,您走慢些,奴才追不上您啦。」


  皇帝踏上慈寧門的台階,乏力地頓住腳,閉上眼睛喘了口氣。他在考慮,下回再見太后的時候,應該怎麼向太后解釋夏清川這個問題。

  好在老姑奶奶並未察覺異樣,依舊一臉純質地望著他,皇帝勉強擠出個笑臉來,「你回去吧,朕也要回養心殿了。」

  頤行哪裡知道皇帝此時的心潮澎湃,接過了守門太監遞過來的傘,邁出宮門時撐開了,扭頭對他說:「還是我送您回去吧,大熱的天兒,沒的曬傷了臉。」

  說完也不多言,提著袍子,花盆底鞋輕巧地踏上了細墁地面。

  有風撩動了她的袍角,那番蓮花的鑲滾在足尖輕拂,像月下海邊拍打的細浪。她舉傘的胳膊衣袖下墜,露出一截嫩藕一樣的手腕,腕上戴著一隻絞絲銀鐲,頗有小家碧玉的靈巧秀美,就那麼眉眼彎彎看著他,說:「您別不好意思呀,我送您一程又不犯齋戒,大不了我不挨著您就是了。」

  皇帝沒法推脫,懷恩那幾個奴才也不知躲到哪兒消閒去了,他只好邁下台階,擠進了那片小小的傘底。

  頤行照舊還是鬆散的模樣,一面走一面道:「我才剛瞧您和太后說話,透著家常式的溫情,以前我老覺得帝王家聊天兒,也得之乎者也做學問似的,原來並不是這樣。」

  皇帝漸次也從剛才那種懸心的狀態下游離出來,負著手踱著步道:「尋常說話自然不必咬文嚼字,誰也費不起那腦子。倒是你,那麼殷勤地向太后舉薦夏太醫,難道還指著他伺候太后平安檔?」

  頤行暗中嘖嘖,這小皇帝,對夏太醫還十分具備占有欲,伺候御前可以,伺候太后平安檔就不行?

  「奴才是想著,夏太醫這麼好的醫術,應該多為宮中造福。他如今官職不是很低微嗎,上太后跟前伺候伺候,多個結交多條路,俗話說醜媳婦總要……嗯……的嘛,他先前向皇上舉薦我,我如今向太后舉薦他,也算我知恩圖報,還了他這份人情。」

  是啊,拿他還人情,好事兒全被她占了,老姑奶奶真是獨步天下從不吃虧。

  皇帝有些氣悶,又抒發不出來,便問她:「朕的那個螭龍鎮尺,你修得怎麼樣了?」頤行一陣心虛,想起來那東西還塞在引枕下呢,便道:「萬歲爺,斷都斷了,我瞧是修不好了,就算修好也不美觀,要不您就當是賞了我的,別再追究了,成嗎?」

  皇帝說不成,「那條龍尾可以賞你,龍身子朕還要。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把它雕成一個完整的物件。」邊說邊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記著,不許假他人之手,你自己闖的禍,自己想辦法補救。」

  這也算刻意的錘鍊吧,頤行本來還打算討價還價一番,但見皇帝一臉肅容,也不敢再聒噪了,小聲囁嚅著:「奴才盡力而為,可是最後這鎮尺會變成什麼樣,奴才不敢下保。」

  皇帝漠然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大抵意思是你自己看著辦,要是修復得不好,提人頭來見。

  所以這就是伴君如伴虎啊,先前不還好好的麼。頤行也覺得不大高興了,走出永康左門夾道後就站住了腳,笑道:「奴才忽然發現,原來和萬歲爺不順路。您要走隆宗門,我往北直達啟祥門,要不就在這裡分道兒吧。」說著蹲了個安,「萬歲爺好走,奴才恭送萬歲爺。」

  她還是那麼笑嘻嘻地看著他,那模樣一下讓他想起小時候,不管幹了什麼缺德事兒,她都有臉笑著。

  皇帝氣惱,邁出了傘頂籠罩的方寸,果然由奢入儉難,大日頭曬著腦門,曬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男人嘛,練騎射的時候可沒什麼遮擋,這是萬歲爺自己說的。他也很有氣節,轉身大步朝隆宗門走去,頤行瞧著他的背影,終於能放下傘柄挑在自己肩頭上了。心道好心好意撐了這半天傘,結果一點情面都不講,一塊壽山石罷了,值當這麼急赤白臉的嘛!

  她扭轉了身子,舉步朝夾道走去,皇帝行至廊廡底下回頭看了一眼,那蝴蝶傘面罩住了她的上半截身子,大概因為穿不慣花盆底的緣故,鬆散起來走路送胯,因此屁股和腰扭得特別厲害。

  他嗤了一聲,四六不懂的小丫頭,一回又一回地在他面前抬舉夏太醫,這是作為嬪妃的行事之道嗎?還使起性子來,說好了要送他回養心殿的,半道上居然反悔了。什麼不順路,她把帝王威儀當成什麼,還以為這是她江南尚家,他是上她們家做客的太子嗎?

  一路不知躲在哪裡去的懷恩和明海終於露了面,從隆宗門值房裡弄了把傘過來,忙在檻外撐起,以迎接萬歲爺。

  懷恩心裡還在犯嘀咕,剛才不是並肩走得好好的嗎,怎麼說話兒就分道揚鑣了呢。又不敢打聽裡頭內情,只道:「奴才瞧純嬪娘娘的鞋穿得不稱腳,想是在主子跟前不好表露,所以急著回永壽宮去吧!」

  皇帝經他這麼一說,似乎才想起來,前後一聯繫,那份氣惱就消散了,想了想道:「再賜她幾身行頭吧,還有頭面首飾……別弄得一副寒酸模樣,叫人笑話。」

  懷恩忙道了聲,老姑奶奶這份榮耀,可說是特例,就連早年的貴妃也是按份發放,可沒有今兒冊封,明兒再追加放賞的恩典。

  皇帝漫步走進了養心門,走到抱廈前時,看見那缸魚給移到了陰涼處,也沒人給他們餵食兒,魚腦袋一拱一拱,紛紛頂出了水面。

  皇帝回身看了看外面天色,若有所思──魚浮頭,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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