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算是雙贏,太后保全了那三妃的地位,作為交換,頤行也順順噹噹晉了妃位。記住本站域名
其實細想想,她這一路走得太過順利了,雖然最初因為恭妃的作梗,短暫在尚儀局受了些調理,但後來自打遇見夏太醫,就平步青雲到如今。
二月里入宮參加選秀,六月里晉了答應,當月晉嬪,七月里晉妃,這樣的速度,大英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先例。當然一切都有賴萬歲爺,這是一位有情懷的皇帝,就因為做不雅之事時被人窺見了,於是貞潔烈女般執拗到今日。
有時候頤行也慶幸,好在是自己撞破了他,結下這段孽緣,要是換了別人,他八成惦記著給別人晉位去了,這好事兒也輪不著自己。反正進宮了嘛,所有的目標就是儘可能向著最高位分進發,只要皇帝的執念一天不消,她就有扶搖直上的機會。不過若是哪天他能開恩,一氣兒赦免了她大哥哥和大侄女,那她就是放棄這宮裡的一切回到民間去,也是極樂意的。
內閣的人捧著詔書來了,照舊是奉皇太后懿旨,說純嬪淑慎素著,質秉柔嘉,著晉封為純妃,一切應行事宜,各該衙察例具奏。
有這詔書上的最後一句話,就說明這回的冊封禮不像早前封嬪時候從簡,須得經過很正經的一**禮,方顯得名正言順。
永壽宮裡等著欽天監瞧好日子,最後定在七月初二舉行。這天一早,含珍和銀硃就替老姑奶奶打扮上了,受冊封得穿吉服,四執庫送來的服色,也從嬪的香色,換成了妃的金黃色。
銀硃替她圍上批領,戴上了鏤金珊瑚的領約,一面躬身整理背後的垂絛,一面喃喃說:「我跟著主兒,可開了眼界了。真的,闔宮那麼些宮女兒,大多到出宮時候也沒機會伺候上主兒們一天。我卻好,體會過答應的窮,也見識了妃位娘娘的闊,將來就算回去,夠我吹一輩子的了。」
這是真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這高牆環立的後宮之中得到了最好的驗證。
早前誰把她焦銀硃當回事兒啊,資歷老些的宮女個個能使喚她,這兒那兒的,幹著最累的活兒,吃著最差的伙食。如今邁出去,誰敢不叫她一聲「姑姑」?別人苦熬上三五年才能達到的境界,她跟著老姑奶奶,半年就做到了。當初在家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三丫,如今可是掙臉透了,這是家離紫禁城遠,要是就在城牆根兒下,她非上角樓嚎上一嗓子不可。
含珍呢,比之銀硃更有內秀,她倒是沒那麼些感慨,只是仔細叮囑著回頭授冊時候須注意的事項,然後為老姑奶奶戴上了碧c的朝冠。
一切收拾停當了,把人推到全身大銅鏡前看,老姑奶奶雖顯得年輕,卻也真有容色冠後宮的氣度。
頤行自覺美得很,挺了挺腰,摸了摸胸前五花大綁似的朝珠,氣派看上去確實氣派,但熱也是真的熱。
大暑天裡受封,是件熬人的事兒,尤其冊封禮還是在太和殿進行,早知道這麼受罪,推後兩個月多好。
可惜吉時已經定下了,她只好硬著頭皮上了肩輿。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後右門、中右門,直達太和殿丹陛前,這身朝服是真沉啊,頤行一步步登頂,覺得身上如同套了層硬殼,朝冠也重,脖子仿佛都快被舂短了。
好容易進了殿門,這大得沒邊兒的殿宇正中央設了節案和香案,內閣大學士和禮部左侍郎為正副使,顛來倒去好一通繁複禮節後,將冊寶放置在了節案上。
那廂女官唱禮了,引領著新晉的純妃行六拜三跪三叩禮。頤行終於鬆了口氣,到這時,前朝冊封的大戲才算結束了。
至於回到後宮的禮節,就不像前朝那麼繁冗了,皇太后在慈寧宮正殿升座,頤行照著先前的禮數參拜,皇太后賞了一柄紫檀玉石如意給她,說:「打今兒起就位列四妃了,往後要愈發謹慎為人才好。」
頤行道是,「奴才謝太后老佛爺恩典。」
太后頷首,讓人把她攙起來,「如今後位懸空,回頭只要上干清宮行禮就成了。大熱的天兒,這麼妝點多熱得慌,這就過去吧!」
頤行應個是,方退出慈寧宮重上肩輿,一路往干清宮方向去。
因著今兒有妃嬪的冊封禮,皇帝在干清宮升了座,御前女官引老姑奶奶進殿,皇帝在上首端坐,滿臉肅容,一副煌煌天子威儀。
頤行在跪褥上跪定,行三跪九叩大禮,禮成後皇帝道了聲起喀,一本正經向下訓話:「皇太后和朕雖都認可你擢升,但相較後宮嬪御,你晉位過快,必定招人非議,切要戒驕戒躁,不可恃寵生事,太后跟前常盡孝道,與朕一心,為社稷早添皇嗣。」
底下的頤行暈頭暈腦道是,應完才回過神來,皇上這是說的什麼鬼話!早添皇嗣這詞兒從太后嘴裡說出來順理成章,哪兒有皇帝親口叮囑的。還「與朕一心」,真是死不要臉。
她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皇帝這才發覺,好像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一時有點尷尬。但這樣場面,脫口的話也不能收回,便強裝鎮定清了清嗓子,淡聲道:「禮已成,今兒你也辛苦了,回去歇著吧。」
頤行謝了恩,站起身又福了福,正要退出正大光明殿,忽然聽見皇帝噯了聲,還是那麼威嚴的語調,額外賞賜般扔了一句話:「朕今兒過你宮裡用膳。」
還有這種事兒?頤行心想,今兒不是她晉位嗎,他一樣賞賜都沒有就罷了,還要上她那裡蹭飯?
當然腹誹歸腹誹,斷然拒絕是不成的,便道:「萬歲爺來永壽宮用膳是賞奴才臉面,奴才求之不得。不過奴才小廚房裡廚子手藝尋常,怕招待不周,還請萬歲爺見諒。」
皇帝說:「朕不計較,都是朕宮裡的廚子,手藝差不到哪裡去,朕知道。」
唉,皇帝要是有夏太醫時期的一半溫存,也不至於把人回敬得無話可說。頤行嘟囔了下,沒轍,只好勉強堆了個笑,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歡歡喜喜回去預備了。
皇帝松泛地吁了口氣,就因為今兒有這件正事兒,昨兒連夜把政務都處置完了,上半晌無事可做,就等著中晌上永壽宮吃飯去了。算了算,下半晌也閒著,最好能在她那裡歇個午覺,兩個人雖不能做什麼,說說話,鬥鬥嘴也好。
就是等待的時間太漫長,總不能她前腳走,自己後腳就跟過去,所以在殿內連轉了好幾圈,復看看西洋鍾,也只過去了一刻鐘而已。
懷恩畢竟是御前老人兒,見萬歲爺這樣,便提了提自己的看法,「今兒是純妃娘娘正式冊封的喜日子,主子爺登永壽宮的門,還要在娘娘那裡用膳,可準備了賀禮呀?」
皇帝遲疑了下,「吃一頓飯,還要準備賀禮?」
懷恩笑了笑,說自然,「譬如民間,人家成個親,過個壽,親朋好友串門子吃飯,都不好空著手。眼下娘娘妃位雖說是您賞的,但娘娘她自立門戶呀,您過她宮裡,就該有所預備。禮多人不怪嘛,見您帶了東西,娘娘就得客氣善待您,這麼一來兩下里透著美,何樂而不為呢。」
皇帝一聽,這話很是,他生在帝王家,和人走交情的機會不多,民間的俗禮自然也不了解。既然帶點賀禮就能換來老姑奶奶的好臉子,那還猶豫什麼,遂吩咐懷恩預備,想了想又道:「還是朕自己挑吧,你找幾件過得去的,送到干清宮來。」
懷恩應了聲「」,頂著大日頭,親自往四執庫跑了一趟。進門時候汗水順著帽沿往下直流,姚小八見人來了忙從案後走了出來,一面打千兒,一面上前接了他的涼帽,笑道:「今兒是吹了什麼風吶,把大總管給吹來了。」
邊上小太監打了手巾把子來,懷恩接過來擦了擦,轉身往官帽椅里一坐道:「前頭辦純妃娘娘冊封禮呢,萬歲爺要賞娘娘頭面首飾,我怕底下人辦不妥當,只好自己跑一趟。你去,把頂好的拿出幾套來,我要帶回去請萬歲爺親選。」
姚小八喲了聲,「這還要親選吶?」
「你以為呢。」懷恩灌了口涼茶道,「純妃娘娘聖眷隆重,要的東西自然也得是最好的。」
姚小八應了,回身打發人去取首飾,自己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挨在懷恩邊上道:「大總管,和您打聽個事兒,如今的純妃娘娘,就是前皇后的娘家姑奶奶,人不會有錯吧?」
懷恩說是啊,「尚家能有幾位老姑奶奶,就是那位,一點兒沒錯。」
這回姚小八搓起手來,支支吾吾道:「我得求您個事兒……不瞞您說,當初純妃娘娘在尚儀局當小宮女兒的時候,上四執庫來領花樣子,我成心刁難過她一回,如今她高升了,不知記不記往日的仇。您瞧,我這人沒什麼壞心,就是有時候欠點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萬一將來純妃娘娘要和我過不去,您看在咱們自小一塊兒扛掃帚的份兒上,可得拉我一把。」
懷恩訝然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們還有這過結?」邊說邊搖頭,「你啊……我說過你多少回,莫欺少年窮,你就是不聽。不過純妃娘娘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兒的人,沒準兒早把你忘了,你先把心放在肚子裡吧,出不了大事兒的。」
姚小八連連說是,底下人把首飾匣子送來,他躬著身腰送到懷恩手上,一再託付好幾回,才把人送出院門。
懷恩匆匆趕回了干清宮,命宮女捧著首飾匣子一字排開,打開蓋兒,呵腰道:「都是四執庫最新的花樣子,請萬歲爺過目。」
皇帝一盒一盒地看,女人的首飾花樣繁多,什麼步搖髮釵,什麼點翠碧玉,直看得他腦仁兒疼。最後背著手踱開了,蹙眉道:「朕也挑不出好壞來,全帶過去得了。」
懷恩道是,忙一盒一盒重新蓋上,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便伺候皇帝出了鳳彩門,直奔永壽宮。
永壽宮裡正為皇帝來蹭飯,不得不大肆地安排。
頤行站在殿門前指派,「把那張榆木酒桌搬到西邊去,那兒更涼快……」
回身一看,皇帝已經到了宮門上,他在前面走著,身後跟了好幾個手捧匣子的太監。原本頤行是不怎麼歡迎他的,但看在他帶了禮的份兒上,只得打起精神來支應他。
「外頭多熱的,萬歲爺走在大日頭底下……」上前兩步表示恭迎,一壁扭頭吩咐銀硃,「準備茉莉涼茶來。」
皇帝也照著懷恩的叮囑,說了兩句好話,「今兒是你喜日子,朕來給你道賀,特預備了點小東西,望你笑納。」
老姑奶奶看了看那些盒子,果然笑得像花兒一樣,嘴裡說著「那怎麼好意思」,把人迎進了西次間裡。
「萬歲爺略坐會子,說話兒就開席了。」頤行殷情地給他獻上了茶水,讓人把匣子都收進了寢室。
「噯,天兒愈發熱啦。」她開始沒話找話,「早知道冊封禮過陣子再舉行多好。」
皇帝正襟危坐,壓著膝頭道:「著急辦了,是因為過兩天要上承德。原本這行程去年就定下了,可惜今年漠北戰事頻發,一直耽擱到今兒。如今困局解了,正好陪太后過去避暑,這一去少說要逗留兩三個月,你的事兒不加緊辦,就得等到回京之後,朕怕你等得性急。」
頤行一聽,頓時來了精神,「要上承德?外八廟的承德?」
皇帝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麼,漠然道:「行宮雖然依山傍水,但規矩也如宮裡一樣嚴明,嬪妃無故不得外出,你可不要以身試法。」
頤行說明白,「奴才只是有點兒高興罷了。」頓了頓問,「萬歲爺,上那兒去能不能帶家眷呀?」
她還在惦記家裡老太太,知願被廢後據說一直在外八廟修行,家裡頭大哥哥壞了事,剩下倆個哥哥都在外埠承辦差事,一則路遠,二則也受了牽連,誰也顧不上這個大侄女。老太太見天地念叨知願,只恨朝廷監管著,沒法子趕到承德去。這回既然正大光明過去避暑,要是能帶上老太太,讓她見一見知願,也就安了老太太的心了。
皇帝卻很不滿意她的話,「帶家眷?你的家眷是誰?進了宮,自己都是別人家眷,還容得你帶家眷?」
頤行這下可不大受用了,「我進了宮,家裡頭親人都不要了麼?我說的家眷,自然指我額涅。」
皇帝說不行,「沒有妃嬪拖家帶口的先例,規矩也不能打你這頭壞了。」當然太過強硬難免傷感情,自己也退了半步,說,「這麼的吧,為了慶賀你晉位,朕打算賞你額涅五百兩銀子以作家用。承德她就別去了,畢竟見了太后也尷尬,這輩分兒亂七八糟,到時候怎麼稱呼都不好。」
說起輩分,確實也夠亂的,姑侄先後都入了宮,皇帝現在八成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都鬧不清自己是什麼輩兒的了。頤行倒也不是那麼胡攪蠻纏的人,在對待皇帝的態度上,預備儘可能地做到恭敬。畢竟兩個人之間幾番誤會重重,雖說她曾對夏太醫動過心,後來夏太醫現了原形,這份感情就餵了狗,在面對皇帝的時候,還是謹守本分比較合適。
她懍松,「您也忒客氣了,不讓帶就不帶嘛,何必賞銀子呢。」
皇帝聽了點頭,「不賞也成……」
她臉上的笑立刻綻放得更燦爛了,「不過不領受,倒顯得不識抬舉似的,那奴才就替額涅謝過萬歲爺了。」
所以和她說話,得多拐幾個彎兒,你要是照著她的意思順嘴回話,可能什麼事兒都得弄砸。
皇帝有了這個領悟,立刻覺得神清氣爽,迷茫的前路也看得透透的了,因此當老姑奶奶說午膳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皇帝表示現在還不餓,再坐會兒,說兩句窩心話吧。
頤行一早上忙著冊封事宜,早膳胡亂用了兩口,並沒有吃飽,就指著中晌好好吃一頓了,可皇帝不慌不忙,她也只好忍飢挨餓,恭順地坐在一旁奉陪。
「那麼萬歲爺,您想聽什麼窩心話,奴才可以現編。」結果招來皇帝一個白眼。
皇帝想了想道:「今兒朕依著太后的意思,赦免了貴妃她們,這回去承德,你看應不應該讓她們隨扈?」
頤行心不在焉,「既然赦免了,有什麼道理不隨扈?」
皇帝沉吟了下,慢慢頷首,「皇太后和朕雖都移駕承德,但宮中瑣事繁多,還有留京的嬪御要人照應,讓她們留下也好。」頓了頓又問,「那依你之見,她們的綠頭牌該如何處置呢?是留,還是去?」
他問這些話的時候,目光灼灼看向她,仿佛她的意見很重要似的。頤行忽然感覺重任在肩,十分慎重地忖了忖道:「位分恢復,就說明萬歲爺已經既往不咎了,金口玉言既出,萬不能反悔,皇上還是應該照著原先的規矩讓她們的綠頭牌重上御前,才不辜負了太后的一番苦心。」
這段話總算深明大義了吧,帝王家不是最愛冠冕堂皇這套嗎。然而正當頤行堅信皇帝會就坡下驢時,他卻用那帶著點羞澀的眼神瞧了她一眼,「朕知道了,往後再也不翻她們的綠頭牌了,讓她們知道觸犯天威不可饒恕。倘或這次的事兒這麼輕易翻篇,那日後嬪妃們便有恃無恐,人人可以設圈套,施詭計,天長日久,這後宮豈不沒了規矩方圓!」
頤行呆住了,納罕地望著他道:「我說什麼您反駁什麼,您還問我幹什麼呀?」
皇帝恍若未聞,慢吞吞轉動著手上扳指道:「旁的不多說了,朕再問你一樁,你覺得朕該不該夜夜翻你牌子,製造出個你椒房專寵的假象?」
這回頤行想都沒想,當機立斷說該,「畢竟頭一回已經將錯就錯了,奴才以為就應該一錯到底。橫豎萬歲爺您都好幾個月不翻牌子了,說句實在話,奴才覺得您一定是有什麼難處。既然如此,求萬歲爺夜夜翻我牌子,我為主子肝腦塗地,不打誑語。」
又是一段顧全大局的話,比先前更透徹了,果然皇帝眯了眯眼,「你是認真的?」
頤行堅定地說是,「老姑奶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皇帝老兒嘲諷地扯了下嘴角,「你果然是個貪慕虛名的女人。」
頤行點頭不迭,反正她不想被他翻牌子,當真夜夜抽雀牌比大小,那也太無聊了。先前她曾一度懷疑皇帝和夏太醫有染,結果後來發現他們倆竟是同一個人,那麼皇帝為什麼不翻牌,就變得匪夷所思了,沒準兒他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說不定。
本以為這回她反其道而行,他八成又要反駁,可誰知她徹底錯了。
皇帝露出個老謀深算的笑來,「朕仔細想過了,既然你如此有誠意,那朕就勉為其難,恩准你的奏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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