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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妖人(四)

2024-08-15 22:28:34 作者: 霧海夜燈
  雖說是雨後,但鄰里鄉間的趕集時間都是約定俗成。無論路再怎麼泥濘,能趕來的人也要使出渾身解數帶著最多的物什趕過來。

  牧戈見到來往的行人,著實吃了一驚,這裡是個小鎮子,人著實比她想得多。不僅有人,還有各類家禽。

  映入眼帘的場景那真叫一個熱鬧!

  鴨子扭著輕快的步伐一搖一擺地朝她跑過來,雞跑一段飛一段,越過低矮的籬笆撲飛而來。

  它們的主人是一個矮胖的男人,說不上靈活,也不笨拙,就是此刻只有兩條腿,抵不過那四條腿兩對翅膀,抓了雞就跑了鴨,在人群里一走一右來回扭,像顆翻滾的土豆。一邊翻滾還一邊叫道:哪裡來的死孩子,放我的雞鴨!

  牧戈被雞翅膀迎面扇了一下,落了一嘴的雞毛,呸呸呸吐了幾口才覺得吐了個乾淨,衍在旁邊使勁憋笑,只有阿慧一邊拍手一邊笑。

  「你叫我帶你來這就是為了看這個的?」牧戈略帶一絲威脅的看著阿慧。

  阿慧縮了縮脖子,小聲道:「不是。」

  衍彎腰攬住阿慧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懷裡護了護,:「好了好了,別嚇著孩子了。」

  牧戈恨恨的看了一眼衍,眯眼威脅道:「你也看我笑話,給我等著。」

  路邊的老婆婆拎著一籃子花挪到衍的跟前,眼珠在兩人的眼中轉了轉,笑眯眯把花籃往跟前湊了湊:「小相公,要不要給娘子帶一束花啊,我看小娘子長得這麼漂亮,今日你買一束我送你一束,包你倆百年好合!」

  衍看了牧戈一眼,牧戈一聽到什麼百年好合,話也不說,想要替自己辯解兩句,連忙道:「我買。」

  兩束小花有白有粉有黃,還有綠色相稱,雖然沒有那麼明艷大氣,勝在清新可人,聞起來還有香味。衍給了牧戈一束,剩下一束送給這個臨時兒子。阿慧奶聲奶氣,一本正經道:「百年好合!」

  牧戈順手從阿慧頭上掃了一掌,咬牙道:「小小年紀淨胡說!」

  阿慧「啊」地一聲,捂著自己的頭,咯咯笑。

  牧戈見他笑,心情也不自覺上了坡,渾然忘了剛剛一嘴雞毛的事情。越往前走,越是雞鴨魚肉樣樣都有,心道還好沒把小狐狸帶來,不然她恐怕真拉不住。一想到這,突然感覺很久沒看過小狐狸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轉念一想,她是九千年的狐妖,能有什麼事?不比自己安全多了?遂把小狐狸拋諸腦後。

  「瓜果蔬菜,包您新鮮!」

  「新鮮的雞鴨,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瞧一瞧看一看咯,竹鞋草帽,應有盡有!」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如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如同交響樂的曲調一點一點的升到最高點。牧戈完全沉浸在這種氛圍里,看著毛茸茸的黃色小鴨擠在竹匾里,恨不得一伸手全部帶走。

  「阿慧,你怎麼跑這來了,來給你哪個瞎子姐姐要飯?」

  小孩子好像只說真心話,就足夠的刻薄尖酸,牧戈臉上的笑容驟然收起,冷冷地看著那個衝著阿慧口無遮攔的胖墩。

  「這誰啊?」胖墩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又看見旁邊有衍這麼一個凶神惡煞般的男人,心裡發毛。

  「這是我阿娘,這是我阿爹。」阿慧揪著牧戈的裙擺,越說聲音越小,細若蚊鳴。

  「哈哈哈,你自己就沒底氣,沒爹生沒娘養的,你是你姐姐在外面偷生的野種吧!真是的,又找人陪你玩這種遊戲。」

  阿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看起來弱小又無助。

  「你那個鏡子呢?拿出來給我們玩玩,玩玩就還你。」說著小胖墩就伸手要扯阿慧的衣領,牧戈本來雖然一肚子氣,不打算摻和,想著阿慧得自己反抗才行,這會也知道反抗無望,揚手照臉給胖墩結實地來了一巴掌,打完自己還有些懵。

  欺負小孩?牧戈的神經突然頓了一下,她在欺負小孩?為了一個陌生的人類幼崽?

  雖然這個小孩子總喊自己阿娘...雖然這個小孩子總喜歡用哭來要挾自己...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小孩。但是她還是忍不住生氣結結實實打了對面那小胖墩一巴掌,腦袋有些嗡嗡地發懵。

  「怎麼,你仗著身板大些就可以欺負別人嗎?別人的東西就是別人的,他不給你你怎麼就要搶他的?」

  打都打了,怎麼著也得說兩句吧。不然白打了。面對這種有點橫的小孩子她向來是迅速識別出來然後繞著走,從來不會跟他們發生正面衝突,就算是打擊報復都是玩陰的,確實沒有這種面對面批評教育的經歷。


  小胖墩氣鼓鼓的,像一隻燒開了的水壺,牧歌怕他一會就要像水壺一樣發出尖銳的鳴號聲。好在他的情緒全部匯聚到頭頂之後終究沒有衝破瘋狂的界限,只是故作強悍地威脅了一句「你等著」就重重的走開了。

  「姐姐,你真好。」阿慧一雙眼睛烏溜溜地,水洗過的紫葡萄般。他一雙小手揪著牧戈的裙擺,小聲道。

  牧戈原本還擔心那小孩不服開始原地撒潑打滾又踢又咬,現在他自己識趣走了自然是鬆了口氣。

  「哼,你現在知道喊我姐姐啦。」牧戈輕輕揪了一下阿慧的臉蛋,哪知道這孩子瘦得跟猴兒一樣,根本揪不出什麼肉來,只好改拍拍他的小腦袋:「你要知道,大人是不欺負小孩的,我欺負他那就是勝之不武,你需要自己反抗他,不然等我走了他還是會欺負你,我又不會永遠在這裡保護你。」

  阿慧牽著牧戈的手往前走,聽到牧戈的話,他皺起眉:「可是我打不過他,只會被他打。」

  「所以你多吃點,要練功夫。打不打得過那是一回事,敢不敢打又是一回事了。」牧戈晃了晃阿慧的手,循循善誘,「你想啊,要是他每次欺負你,自己都要狠狠的受傷,那是不是以後再欺負你之前就得想一想了?」

  牧戈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說這些話這孩子究竟能不能聽得懂,不過她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至於阿慧懂不懂她其實也不那麼在意。

  何必在意呢,自己其實算個過客,只要幫姜尚找回斬神刀,一切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什麼阿慧,什麼雪霽,就當自己從來沒見過這些人就好了,這一切都可以當作一場夢。等到自己醒了,統統都不存在。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她用這種鴕鳥心態生活了十幾年,每次都能很冷靜的抽身離去。

  衍看著牧戈一本正經地教育阿慧,灌輸著「被人打了一定要打回去」的理論,詭異地有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安穩感,直到姜尚的出現。

  「那個什麼,照妖鏡算是我了,那個什麼,叫什麼來著?」姜尚渾身酒氣,臉色發紅,眼睛險些要睜不開了,就連此刻他都不忘了往美人兒身邊靠,牧戈不喜歡酒味,更不喜歡老男人,連忙往後躲。

  阿慧這會也咬著牙,鼓起腮幫子,擋在牧戈面前不讓姜尚靠近牧戈。

  姜尚喝醉了就像一灘爛泥,雪霽在後面怎麼也拉不住,心急如焚。她也沒想到姜尚姜子牙一點譜都不靠,跟自己聽到的那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姜子牙簡直兩模兩樣!此人一喝酒就沒正形,說來還全賴自己,心裡是七上八下的,想去拉著姜尚,又不敢,可要是他醉了嘴上沒個把門的,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了怎麼辦?

  「有事說事,沒事就滾。」衍橫著刀鞘架在姜尚的脖子上把他摒開。衍的本意也就是找個手上順手的東西阻止姜尚的鹹豬手,但這動作在雪霽眼裡完完全全就是一個黑幫老大威脅猥瑣老頭不准碰自己的女人。

  要知道這個老頭不是別人,是姜尚啊!就算她的師父也只有被姜尚訓斥的份兒。衍居然威脅姜尚!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讓大名鼎鼎的姜尚都忌憚至此?可越是這樣看,越覺得他凜冽逼人。

  如若說牧戈是山中晶瑩白雪,衍就是林中風刀霜劍。一靜一動。

  其實一個是懶得動,一個是被逼著走。

  「那個,師叔來是想問問,有沒有斬妖刀的線索......」雪霽怕牧戈問起姜尚上集市的緣由來,搶先包攬解釋權,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說得忒沒道理。牧戈他們又不是不回客棧了,怎麼非得跑上街來問?

  「哎呦,做人麼,勞逸結合,別太拼了。」牧戈看了一眼醉醺醺的姜尚,以為他急得很,心道他自己倒是挺會給自己放鬆的,她是幫他,又不是給他打工,本身就是個添頭。

  她做事不喜歡太急,能多享受一會就多享受一會,指不定以後要吃多少苦。就因為這種人生觀,她早被父母親戚批判了無數次。後來發現牧戈就算不用盡全力也能混得不錯就說得少了。

  「啊,你說得是,你說得是......」雪霽點頭如搗蒜,直接開啟下一個話題,「我師兄他們就是去那座塔里捉妖,然後就都消失了,我不敢去看他們。」

  「嗯,我也不敢。」

  場面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牧戈也沒覺得她說了什麼,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還有什麼比她的命還重要?

  「我還以為你...」雪霽也沒想到牧戈這麼誠實。她以為牧戈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是因為她有無所不能的底氣,可是牧戈現在這些話倒也不像是在撒謊。

  「是因為他們夜裡都沒回來!在晚上留在外面的人都會消失的!」阿慧聽著二人一左一右地說話,他早就想說話了,一直找不到機會,這會好不容易插上話,心裡高興多了。


  「晚上會消失?是被抓走了?」牧戈絲毫沒把他當作一個小孩,神色嚴肅。

  阿慧小小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終於開口道:「那是我聽阿蘇說得,這裡以前有個傳說。」

  「阿蘇是誰,今天欺負你那個?」

  「嗯!」

  傳聞黑塔里以前住著一個怨女,在月黑風高夜,那裡總會傳出嗚嗚的哭聲。她扮作少女模樣,在路邊哭泣,引誘好心人關心她,再把關心她的人騙走,露出她的青面獠牙,再把人殺了,吊起來,開膛破肚,掛在塔上。然後讓一群烏鴉來啄食他們的身體,就像是一種詭異的刑罰。又像是在進行什麼血腥的祭祀。

  後來有一位勇者,他進入塔中,將怨女殺死,再也沒有無辜之人因此受災。但那座塔血腥氣太重,還是沒人敢靠近。那位勇士就是阿蘇的父親。他父親在年輕的時候就為民除害,如何不令人欽佩?阿蘇拿著這個故,拿著勇者之子的身份,在小孩子裡可謂是一呼百應。

  阿慧說著說著就有些氣餒地低下了頭,如果他也有個英雄父親多好。可是他沒有爹爹也沒有媽媽,只有一個盲女姐姐,不僅沒能成為阿慧挺直腰杆的底氣,反倒成為其他孩子攻擊的弱點,只要順著這話說下去,阿慧保准被人攻城拔寨擄掠一空,只有自己忍著眼淚吞著一口又一空酸酸的空氣。氣上頭時,他滿腦子只想離這個瞎子姐姐遠一點。

  牧戈知道他在難過什麼,輕輕拍著阿慧的背,輕柔道:「他的父親是十里八鄉的英雄,不代表他品行端正,一個人能長成什麼樣子是自己決定的,人不要因為自己無法改變的東西而氣餒,比如出生。」

  阿慧重重的點點頭。

  雨後空氣里的泥土氣息徹底散去,眾人頓覺清涼舒適。阿慧張開手在前跑,牧戈笑著跟在後面,姜尚掛在衍的身上有意無意要看他的佩刀,衍再三推辭,姜尚再三粘上,和狗皮膏藥似的。

  雪霽跟在牧戈身後,飛揚的髮絲間,牧戈的脖頸上好像有著什麼東西。不知怎麼,她下意識跨大了步子,三步改兩步往前,對上牧戈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你幹什麼?」雖然是問句,牧戈的聲音卻很平靜。雪霽向來自恃自己在察言觀色上有幾分天賦,如今無法施展,正煩悶著。

  「姐姐!快趕走他!」阿慧站在溪中的卵石上,腳下的水流似乎比早上更加湍急,石頭切開白色的浪花,阿慧的腳離水太近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從身邊竄出,箭一般射向阿慧,沒等人看清,阿蘇和阿慧就栽入迅猛溪流里,隨著水裡的枯枝一同被沖走了。

  隨著雪霽「啊」的一聲驚叫穿過耳膜直直刺入顱頂,牧戈渾身的血一涼。溪水依舊是那野獸般迅猛的姿態,石頭依舊靜默在水裡,在數秒前阿慧還站在上面。接著衝出去的是衍,他沿著下游的

  她要怎麼向阿瑩交代?她到底要怎麼說?

  雪霽先是愣了幾秒,隨後拉著牧戈道:「要不你回去叫人,我先找人?」視線一觸即牧戈的眼神,她一愣,她在牧戈的臉上看到了恐懼。

  「你怎麼了?」

  牧戈回過神,搖搖頭,「我去找,你回去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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