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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賞花品茗心清雅

2024-08-16 00:59:50 作者: 李清秋
  與一群有著浪漫情懷的文人在一起,歐陽修心中的浪漫情結也漸漸地浮現出來。

  他的生活也從此變得更加豐富、浪漫,且充滿生機。

  曾經的他像一隻孤獨地飛翔在天空中的鳥,只能將心中的旋律唱給空氣,然後任由它們飄散,聽不到一絲迴響;如今,他有了可以唱和的夥伴,喜悅也就成倍地增加了。

  一

  暖春三月,枝繁葉茂,花團錦簇。朝廷為這些新進士舉辦了「聞喜宴」。

  席間,宋仁宗還親自作詩贈予他們,以示朝廷對文人才子的重視。對於歐陽修來說,雖然他曾參加過許多宴會,可沒有一次讓他有如此深刻的感受。滿座才俊,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皇恩浩蕩,如同春日裡的暖陽。

  歐陽修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他穿著新做的衣服,坐在新鄭門外的瓊林苑中,聽唱名官叫出自己的名字。身邊儘是與他同樣衣著華麗的新進士們,他們個個面露喜色,翹首以待。杯中斟滿了美酒,他們舉杯相慶,杯空後又再次斟滿,如此循環,舉杯不停。正如他在《蝶戀花》中所描述的那樣:翠苑紅芳晴滿目。綺席流鶯,上下長相逐。紫陌閒隨金轣轆。馬蹄踏遍春郊綠。

  一覺年華春夢促。往事悠悠,百種尋思足。煙雨滿樓山斷續。人閒倚遍闌干曲。

  宴會接近尾聲時,新進士們紛紛在石上題名,留下永久的紀念。他們的名字,將作為眾人心中的翹楚,被世人久久地羨慕和敬仰。而後,是大規模的遊行。全城達官貴人和百姓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這些衣著鮮亮的青年才俊身上。

  百姓們關注是出於羨慕,而達官貴人們的關注則「別有用意」。考取進士便可為官,食朝廷的俸祿,享一生的榮華,對於達官貴人們而言,這樣的人與自家女兒可謂門當戶對,若是能從中挑選出一位,作為自家適齡女子的如意郎君,自然是極好的。

  但其中的人選已不包括歐陽修。胥偃對歐陽修不僅有知遇之恩,而且偏愛其才的他已經將愛女許配給他。當初愛女年齡尚小,且歐陽修一心修學無心其他,如今,歐陽修學業有成,中了進士,女兒也剛好到了適嫁之齡,胥偃便不再猶豫,向歐陽修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歐陽修與胥家小姐雖平日裡接觸得不多,但畢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知道小姐是性情純良之人,而且對方是恩人之女,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沒有拒絕之理。

  很快,他便與胥家小姐舉行了訂婚宴。

  少年得志,仕途與愛情雙得意,人生再美滿不過。

  二

  北宋天聖九年(1031 年)春,歐陽修攜家人來到洛陽,任將仕郎、試秘書省校書郎、充西京留守推官一職。洛陽景致,美不勝收。一路上,歐陽修看到山水如畫,心馳神往。

  初到洛陽,禮節不可失,歐陽修決定遵循慣例,去留守府拜見自己的上級。

  他騎著馬一路慢行,行至伊水河畔、午橋莊邊時,突然聽見不遠處的竹林中傳來吟詩之聲:

  修禊洛之濱,湍流得素鱗。

  多憑摺腰吏,來作食魚人。

  水發黏篙綠,溪毛映渚春。

  風沙暫時遠,紫線憶江蓴。

  這種感覺的詩句,歐陽修還是第一次聽到。吟詩之人的聲音很平緩、很放鬆,其中透著一種對平靜生活的享受。歐陽修聽過後,心裡不由得一動。細品詩中所表達的意境,歐陽修的眼前浮現出一幅悠閒雅致的畫面,沒有當時世間流行的濃郁之色,也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繁華,他的心情頓時更加明朗。


  歐陽修情之所至,不由得擊掌嘆賞,那人聽了,從竹林中走出,來到歐陽修面前。兩人相視片刻,歐陽修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神色,那是一種坦然自若的神色。對方雖然身材高大,眉目卻十分清秀,一看便是飽讀詩書之人。待對方自報姓名後,他才知道,原來自己面前站著的竟是河南縣主簿梅堯臣。

  梅堯臣字聖俞,乃是河南縣新任主簿。梅堯臣也是剛剛上任,在此地尚未結識許多好友,才會趁閒暇之餘獨自一人出來遊玩。就在剛才,他見僕人在急流中捉到兩尾鱖魚,而且那魚兒非常活潑,不停地擺尾掙扎,一時興起,便作詩一首,卻不想一首即興之作竟招來了歐陽修這樣的知己。

  相識即是有緣,何況二人因文而結識,自然是有許多相似相投之處。而且兩人都是初次來到洛陽,心中略感孤單,突然間遇到與自己興趣相投之人,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他們從詩詞歌賦聊到文壇名家名篇,再聊到時事,聊得越多,越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歐陽修曾在詩中用「逢君伊水上,一見已開顏」來形容他與梅堯臣的初見,而梅堯臣則在詩中寫道「春風午橋上,始迎歐陽公」,可見,二人對此次見面都有著深刻的印象,這次相見對於他們二人而言,都有著重要的意義。

  二人越聊越投機,梅堯臣便邀請歐陽修與他一同游香山,歐陽修欣然應允,全然忘記了自己今日本是要去留守府拜訪。兩人來到香山,一邊悠然地在林間漫步,一邊談天說地,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二人卻渾然不覺。

  知音難覓,備感珍惜。紅日漸漸西下,暮色漸漸降臨,歐陽修和梅堯臣卻仍然意猶未盡,彼此不願分開。不到一天的相處讓他們二人深深感到,對方就是自己一生難得的知音,所以當梅堯臣提議到他家中繼續把酒談天時,歐陽修立刻答應了。

  傍晚,歐陽修坐在梅堯臣家中的小桌旁,面色紅潤,喜笑顏開。鮮美的魚香和濃郁的酒香瀰漫在房間裡,歐陽修和梅堯臣一邊飲酒,一邊高談闊論、吟詩作對,屋內滿是歡的笑語。

  歐陽修與梅堯臣就此結緣,之後的日子裡,他時常與梅堯臣相約,品茗賞花,飲酒賦詩。二人如伯牙子期般,惺惺相惜之情日漸增長。歐陽修對梅堯臣的詩才極為欣賞,曾用「聖俞翹楚才,乃是東南秀」這樣的句子來稱讚他,還用「玉山高岑岑,映我覺形陋」來表達自己在梅堯臣面前的自愧不如之情。

  自從與梅堯臣相識,歐陽修的詩歌風格便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梅堯臣善作古體詩,於是歐陽修也模仿他的風格創作了許多古體詩。北宋天聖九年(1031年),梅堯臣作《黃河》,歐陽修受其啟發,於次年作了《黃河八韻寄呈聖俞》。

  而後,梅堯臣又作了《依韻和歐陽永叔黃河八韻》,以表對歐陽修的認同。

  河水激箭險,誰言航葦游。堅冰馳馬渡,伏浪卷沙流。

  樹落新摧岸,湍驚忽改洲。鑿龍時退鯉,漲潦不分牛。

  萬里通槎漢,千帆下漕舟。怨歌今罷築,故道失難求。

  灘急風逾響,川寒霧不收。談能窮禹跡,空欲問張侯。

  ——《黃河八韻寄呈聖俞》

  歐陽修一生贈予梅堯臣的詩文有《與梅聖俞》(三書簡)及《送梅聖俞歸河陽序》《黃河八韻寄呈聖俞》《和梅聖俞杏花》《和楊子聰答聖俞月夜見寄》等。

  梅堯臣贈予歐陽修的詩文也有數篇。

  誰道梅花早,殘年豈是春。


  何如艷風日,獨自占芳辰。

  ——《和梅聖俞杏花》

  交往的三十年中,歐陽修與梅堯臣從未斷過來往。平日裡,二人在生活上的交往並不頻繁,即使是同在洛陽時,生活上的交往也不過六七次而已,然而,當對方有難時,對方都是雪中送炭之人。後來,歐陽修因直諫觸怒君王被貶荊州,梅堯臣贈詩以表關切,囑咐他「黃牛三峽近,切莫聽愁猿」。梅堯臣生活遇到困難時,歐陽修便對他施以援手,送他澄心堂紙、美酒、絲綢等。梅堯臣身故後,歐陽修還代為照顧他的家人,若不是真心朋友,怎能如此盡心?

  天下知音難覓,或許對他二人而言,得此友,便已終生無憾。

  洛陽,讓歐陽修體驗到了與過去全然不同的生活。兒時的歐陽修是孤獨寂寞的,真正陪伴他的,只有那些被他一筆一畫抄寫下來的書籍,以及那些印在他腦子裡的詩詞名篇。他有時也渴望有個人在他身邊,與他共享文學帶來的樂趣和喜悅,然而在隨州那樣一個偏僻的小城市裡,這個願望太難實現。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洛陽是一座繁華的大城市,這裡有許多才俊,他們在文化的薰陶下長大,對文學有著很深的認識和理解,他可以與他們一同探討文學、研究詩詞,這讓他感到很滿足。

  在梅堯臣之後,歐陽修又結識了許多身在洛陽的官員,這些官員都有著極高的文學素養和文化品位,喜好高雅藝術,鍾情於文學。

  當地的留守錢惟演雖然好趨炎附勢、野心很大,是一個絕對的政客,但這並沒有影響他對文學的喜好和追求。他不但自己喜好文學,還非常愛才,遇到才學出眾的文人和官員,他總會給他們極高的禮遇,鼓勵他們再接再厲。

  錢惟演博學能文,頗有情趣,品位高雅,善作注重形式美感的西崑體詩歌,並曾因此而出名。不過他在文學方面並不死板教條,各種文體都欣賞,各種有才之士都接納。正因如此,在他管轄之下的各位文人雅士才有機會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小小的文人圈子。

  梅堯臣的妻兄謝絳氣質出眾,有品位、操守,工於詞賦,以善於文學而聞名一時。在這個小圈子中,他的詩詞成就最高,深得錢惟演的賞識,也深為其他人所敬佩。唐末五代以來,詩風一直偏於浮艷,是謝絳改變了這一局面。

  與謝絳同樣反對浮靡文風的還有尹洙。尹洙提倡古文,尊崇韓愈,所作之文皆簡古有序,據說歐陽修在修習古文時,也受到了他的許多影響。除文學外,尹洙也對兵事頗有興趣,創作了《敘燕》《息戎》等談兵的文章。

  除了極具影響力的這幾位之外,尹洙、王顧、王復、楊愈、張先、張汝士和梅堯臣在他們這一文化圈子中尤為活躍,即多年後與歐陽修並稱為「八老」的七位。韓愈文風一直是歐陽修所推崇的,此時能與尹洙等志同道合的、偏愛韓文之人,探討韓文也成為歐陽修極為難得的體驗和樂趣。

  與一群有著浪漫情懷的文人在一起,歐陽修心中的浪漫情結也漸漸地浮現出來。他的生活也從此變得更加豐富、浪漫,且充滿生機。曾經的他像一隻孤獨地飛翔在天空中的鳥,只能將心中的旋律唱給空氣,然後任由它們飄散,聽不到一絲迴響;如今,他有了可以唱和的夥伴,喜悅也就成倍地增加了。

  三

  閒來無事,有朋相伴,遊山玩水,佳作百篇。這樣的生活對於文人而言,無疑是最好的。然而,這樣的生活又是受到局限的。只有在安定祥和的社會中,這些文人雅士才能有這樣的機會,一旦時局發生變化,他們的安定生活也註定會受到影響。


  北宋明道元年(1032 年),宋朝出現了一個勁敵——西夏。西夏原本是由羌族的一支——党項所建的小國。宋朝成立後,賜西夏趙姓,封當時的國主趙德明為「夏王」。趙德明死後,他的兒子元昊在契丹的支持下開始頻頻侵擾宋朝,攻占州府,令宋朝陷入了一場危機。

  北宋明道二年(1033 年)冬,劉太后去世,宋仁宗親政,朝中政局開始出現動盪,並出現各持政見的幾個派別。二十四歲的宋仁宗在支持他的一批大臣的提議下,將范仲淹上調回京,任右司諫一職。

  范仲淹,這個名字人們並不陌生,「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便出自他筆下。此人年少時生活清苦,常以冷粥為食,卻心繫天下,在晏殊的推薦下,任秘閣校理一職,後因過於直諫,觸怒皇太后而被貶。如今,皇太后過世,宋仁宗急於改革,這才想起還有這樣一位賢臣,於是重新起用范仲淹。

  范仲淹也不負宋仁宗之託,上任之初即在江淮、京東地區開倉放糧,賑濟災民,因此大獲民心。

  歐陽修非常敬佩范仲淹,認為身為諫官就當如此,無畏權勢,直抨時弊,因此,他作了篇《上范司諫書》:月日,具官謹齋沐拜書司諫學士執事。前月中得進奏吏報,雲自陳州召至闕拜司諫,即欲為一書以賀,多事,匆卒未能也。

  司諫,七品官爾,於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區區欲一賀者,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系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官大職可以行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長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卿不得理光祿,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計,惟所見聞而不系職司者,獨宰相可行之,諫官可言之爾。故士學古懷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相,必為諫官。諫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節選)

  歐陽修在文中提議應「朝拜官而夕奏疏」,「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君子百世之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這篇文章使歐陽修與范仲淹產生了交集,也註定了他在日後無法遠離那一場「朋黨」風波。

  那一年,錢惟演受到彈劾,被貶出京,他的離開使那些曾因他而聚集起來的文人們十分傷懷。歐陽修對錢惟演也十分不舍,他是知恩圖報之人,想到錢惟演曾經對自己的關懷和倚重,不由得「徒零涕以懷恩」。

  錢惟演的離開拉開了離別的序幕,在他之後,洛陽各位任職期滿的官員紛紛被調離。先後送走了各位好友,歐陽修有些寂寞,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獨自唱吟卻無人和之的境地。他很想念那時每日有好友相伴,一同在山間遊樂創作的生活,可是現實卻不許他如此了。

  接替錢惟演留守一職的是王曙,此人性格與錢惟演不同,雖也是愛才之人,卻不喜文人們時常遊樂,故而時常斥責他們。習慣了遊山玩水的文人們對此感到不適,卻因職位之礙,不敢言怒,只有歐陽修敢於反駁。

  一次,王曙以寇準舊事為例,訓斥下屬生活不應奢華放縱,否則便會像寇準一般招致殺身之禍。在場的官員聽了,全都畏懼了,誰也不敢多言,歐陽修卻起身對王曙說,寇準之禍不在於貪杯,而在於他不知退步,年事已高仍居高職而不放手,這才使他遭人迫害,最後遭到流放而慘死他鄉。

  此時的王曙也已過致仕之齡,歐陽修此言,雖明指寇準,卻也有指他之意。

  不過,王曙心胸寬廣,聽了歐陽修的話,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對他的見解心生賞識之意。之後,歐陽修的一個決定更使他意識到其是位精明幹練且膽量十足的人。

  在處理案件時,歐陽修時刻記得母親告訴過他,他的父親對犯人總是存有憐憫之心,每次審案,必謹慎至微,多究細節,儘量幫他們找到可輕判的理由。於是,他也遵循父親之法,嚴加調查之後才斷案。

  一次,歐陽修負責審判一名逃兵,按照當時的法律,逃兵應該問斬,可是歐陽修一直認為此事還有隱情,於是遲遲不肯判決。王曙聽說此事之後,責怪歐陽修太過於畏首畏尾了,應立刻判處死刑。歐陽修卻堅持己見,要等調查結果,不肯輕易判決。

  數日後,王曙接到逃兵服役地的公函,稱此逃兵事出有因,不應處死,請交還服役地,由當地官員處置。想起若不是歐陽修堅持己見,此逃兵早已命喪九泉,而自己則要承擔誤判之名,王曙驚出一身冷汗,不由得佩服起歐陽修來。

  代任西京留守的兩個月里,隨著與歐陽修的接觸越來越多,王曙越來越感受到他的與眾不同,也越來越欣賞他。於是,王曙離開之前對歐陽修表示,待到他回朝,必向朝廷加以舉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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