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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人殘如菊晚景涼

2024-08-16 01:02:14 作者: 李清秋
  彼時的易安,在經歷國破、家亡後,又經歷了夫死、再嫁。

  繁華消盡,滿目瘡痍,淒涼苦楚的晚年,唯有懷念和悼亡的痛楚相陪伴,夜闌人靜時,人如殘菊,淒淒冷冷,在寂寞的蹉跎中,美好的嬌艷早已成明日黃花。此刻正是她生命中無比淒冷的冬。

  一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南歌子·天上星河轉》

  這首《南歌子》,大概寫於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 年)的深秋。彼時,趙明誠已然撒手人寰,人世間,從此只剩下一個易安。從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趙明誠任江寧知府,到此時,不過一年多光景,可個中曲折卻著實一言難盡。易安的一生,就是一段傳奇。她所承受的,不僅是常人難有的榮耀,也有那常人難有的悲苦。

  記得易安曾在《臨江仙》中寫道:「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所關涉的,大概是趙明誠「縋城夜遁」的事情。在《續資治通鑑》中,曾記載了趙明誠「縋城宵遁」一事:御營統制官王亦將在江寧發起叛亂,時任江東轉運副使的李謨將這一消息告知了趙明誠,趙明誠卻因自己將轉任湖州而不予理睬,而正當李謨平息了這場叛亂並前往趙明誠居所的時候,卻發現趙明誠早已從城牆上縋繩逃跑。在《金石錄後序》中,易安則將那許多往事一筆帶過:「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復,知建康府。己酉春三月罷,具舟上蕪湖,入姑孰,將卜居贛水上。夏五月,至池陽,被旨知湖州,過闕上殿。」對於趙明誠建炎三年二月罷守之事,竟然隻字未提。不說,不代表默許。「南來尚怯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面對那滿朝文武,易安尚且有如此譏諷之詞,對她那丈夫,又豈能毫無芥蒂?不說,不過是維持著他的尊嚴,只因她至死都深愛著他,不說,她只把那鄙夷與憤恨,深深地埋在心裡,留給了她自己。

  宋高宗建炎三年三月,易安與明誠離開了那六朝金粉之地,再一次飄零江湖。在途中,經過了和州烏江,也正是在這裡,易安寫作了那首流傳千古的《烏江》:「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字字鏗鏘,句句有力,只是不知,這樣的句子落在那「縋城宵遁」的趙明誠耳中,會否是別一般滋味、另一種情懷。

  建炎三年五月,當他們抵達池陽之時,又恰巧是聖旨下達之日。趙明誠再次踏上旅途,終點,卻也是生命的盡頭。易安在《金石錄後序》中這樣記載了他們的分別:「六月十三日,始負擔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爛爛射人,望舟中告別。余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戟手遙應曰:『從眾。必不得已,先去輜重,次衣被,次書冊捲軸,次古器。獨所謂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馳馬去。」誰料想,此刻「精神如虎,目光燦燦射人」的明誠,不過數月光景,便化為了一抔黃土,或者,那本就是生命最後的迴光返照,只是此時此地的他們,被玩弄在命運的股掌之中,怎會料想得到,這一別,竟是永生永世的分隔。

  如果不曾有奉召入湖州,他們本打算安家在贛江一帶,倘若果真如此,會否又是十年的屏居生涯,會否那樣,易安的一生便算得上了無遺憾,只是,世間所有「如果」,都是沒有意義的假設。事實已然如此,再多的言語,終究換不回彼時的抉擇。

  僅一個月的光景,易安便得到了趙明誠重病的消息。「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即便如此,再見面時,他也已是病入膏肓。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的八月十八日,趙明誠走完了他的一生。


  在為悼念趙明誠而寫作的《祭趙湖州文》中,易安寫下了這樣的句子:「白日正中,嘆龐翁之機捷。堅城自墮,憐杞婦之悲深。」謝伋在《四六談塵》中這樣評價道:「婦人四六之工者。」這「工」,哪裡是因為技巧,不過是因為情深。

  這一闋《南歌子》,也是為了懷念趙明誠,只覺得字字是血,聲聲是淚。

  那一樁樁一件件過往,從前以為早已消逝在遠去的記憶里,驀然回首,卻發現它們依舊守候在那回憶的最深處。是情深,是意重,是真正的銘心刻骨。

  記憶中,易安曾填過一闋《行香子》,其中有這樣幾句:「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彼時的她,認為與新婚的丈夫分隔兩地,已是人間最大的悲苦。卻不知,人,終究抵擋不了大限的到來。天上的星光依舊燦爛如斯,人間那簾幕下卻再也不會有他的陪伴。晏幾道在一首《臨江仙》中寫道:「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同樣地,都是在這低垂的簾幕里,懷念心中的人;不同的是,一個相見有望,一個會面無期。或許生命,本就是一場為了分別的相聚。人世間,從來不曾有那所謂的永恆,也正因為此,相遇與相知才顯得彌足珍貴,教人愈加珍惜。

  本以為看透了生死的輪迴,便可淡然許多,卻不料淚水還是不住地流淌,打濕了竹枕,也沾濕了臉龐,只覺一片冰涼,直涼到了心底的最深處。解衣就寢,不經意間問道「是什麼時辰了」,話已出口,才恍然發覺,原來,這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孤單單的自己。從前,她也曾獨自守著這孤淒的夜,獨自留在這寂寞的屋裡,只是彼時的她,心中尚有那無盡的期待,還有一個人給她希望的光芒;如今,那人與她早已是天人永隔。那一句「夜何其」,是出自《詩·小雅·庭燎》,原句為:「夜如何其?夜未央。」那黑夜是到了怎樣的時辰?那黑夜還遠沒有盡頭,她又該怎樣挨過那一個個漫漫長夜?長夜不曾窮盡,思念又豈能有窮盡的時候?

  偶然看見那羅衣上,金線早已磨損,花紋也早已不復往昔的顏色。蓮蓬顯得那樣小,藕葉顯得那樣疏,它們竟也知道了她的哀愁嗎,竟也有著那般離憂嗎?在民間的歌詩中,素來有諧音的傳統,以其音的相近,而用「蓮」代表「憐」,用「藕」代替「偶」,易安自然知曉個中三昧。在《瑞鷓鴣》中,她也曾寫下過「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的句子。正是因為這浪漫的傳統,易安看到羅衣上的蓮與藕,才會抑制不住內心的酸楚。

  還是舊日的天氣,還是舊日的羅衣,只是那人,早已磨滅了當年的模樣,也早已不復當年的情懷。從此後,她的生命里再無歡好,只有那無盡的悲音。

  二

  亂世之中,大概身後事也只能草草。料理完明誠後事的易安,所面對的是愈加緊張的時局。當時,趙明誠的妹婿李擢任兵部侍郎一職,護衛高宗的伯母隆裕太后。易安遣人日夜兼程將大宗金石文物運往當時李擢所在的洪州。不料,當洪州動盪的消息傳來,李擢父子早已望風而逃。當洪州終於陷落,這許多的金石文物也盡皆化作縹緲的雲煙。

  或許世事從來如此,正如馮夢龍所言,「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正當易安為那許多文物灑淚之時,竟不曾料想,前方還有更險惡的陰謀。

  此時世間正流傳著「玉壺頒金」的毀謗之言。原來,在趙明誠病危之時,一個被叫作張飛卿學士的人,攜一把玉壺來讓趙明誠觀瞧。說是玉壺,卻只是石制的而已。其實這玉壺,趙明誠也不過只看了一眼而已。時人不明就裡,以訛傳訛說是趙明誠夫婦將這玉壺留下,並轉而投獻給了金人。重要的並不是一把玉壺,而是這關涉賣國通敵的大罪過。


  此時,趙明誠已然撒手人寰。有時候,或許死亡竟真的是一種解脫。易安為了湔洗那「玉壺頒金」的誣衊之詞,決意將傾畢生之心力收藏的金石古玩悉數獻與朝廷。此時,宋高宗卻為避戰亂而一路南逃,他一路逃,易安便一路追。這其中是執著,抑或是心中鬱結的不平太多?誰也不會明白,那金石古玩對於他和明誠意味著什麼。他們,終了一生都不曾有子嗣,那些金石古玩就是他們畢生心血的結晶,是他們曾經愛過的證明。將它們悉數進獻,易安哪裡肯輕易割捨,只是,如果這樣能夠討回清白,她也心甘情願。

  在《金石錄後序》中,易安記載下當時的真實情形:「先侯疾亟時,有張飛卿學士,攜玉壺過視侯,便攜去,其實珉也。不知何人傳道,遂妄言有頒金之語,或傳亦有密論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盡將家中所有銅器等物,欲赴外廷投進。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並寫本書寄剡。後官軍收叛卒,取去,聞盡入故李將軍家。」

  她不曾歇斯底里,因她知道多說也無益。

  她追隨著高宗的腳步,一路上經過了越州、明州、台州,當她終於到達了溫州,卻得到高宗離開的消息。她還要繼續這追索嗎?前路迷茫,她尋不見答案。面對溫州的遼闊江天,她發出了自己的感慨: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漁家傲·記夢·天接雲濤連曉霧》「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曉霧連天,雲濤翻滾,星河騰挪,千帆競發。或許,正是那疾馳的風帆,將她帶入那天帝的居所。

  「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夢裡,依稀尋見了趙明誠的影蹤,他可是已經魂歸帝所,仿佛是天外傳來了一聲問詢,她又將去向何處?

  夢雖好,卻終究要醒來,回到這漫長無盡的現實里。

  「我報路長嗟日暮」,此處,易安化用了《離騷》中的句子:「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匆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路途何其遙遠,而天色卻已黃昏,高宗去向了何處,她不知,但她定要將他追尋,只為了獻上那許多金石玩物,只為了還他二人一世的清白。

  「學詩謾有驚人句」,當是化用了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中的句子:「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南來尚怯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許多句子,就算是鬚眉,大概也不敢吟出,但易安偏偏就敢,只因她再也無所畏懼,國破,家亡,夫死,無子,茫茫天地間,從此她將向何處停駐?這一生,歷經了多少風雨,這一生,何處才算是盡頭?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九萬里風鵬正舉」,化用了《莊子·逍遙遊》中的典故:「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司馬遷在《史記·封禪書》中記載道,渤海有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此處,易安所說的「三山」,卻是指那別稱「三山」的福州。

  高宗去到了南方,她也要追到南方。只盼著那風不要停,不要止才好,將這一葉扁舟,吹向那遙遠的三山。

  清代的黃蓼園在《蓼園詞選》中評價這首小詞道:「此似不甚經意之作,卻渾成大雅,無一毫釵粉氣,自是北宋風格。」梁啓超也曾給它這樣的讚譽:「此絕似蘇辛派,不類《漱玉詞》中語。」易安自是有那股豪放的氣度,人們只知蘇辛才是豪放詞的正宗,卻不知就算豪放如辛棄疾者,也曾「效李易安體」。


  她只是一個女子,卻敢獨自走過那千萬里的路途;她只是一個女子,卻有著眾多男子也不曾擁有的氣骨。其實,她始終只是一個女子,午夜夢回,心中難免會有一絲蕭索,幾分愁濃。正如此刻,面對這浩渺的江天,她竟不知,該向何處停駐。

  三

  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

  ——《攤破浣溪沙·病起蕭蕭兩鬢華》從趙明誠故去之日起,這許多日子裡,生命猶如一張拉滿的弓,不由她喘息絲毫,而當一切終於塵埃落定,那許多種情感才洪水般襲來。對丈夫逝去的悲慟,對「玉壺頒金」的畏葸,對往昔歲月的追念,對未來路途的迷茫,當那許多種情感交雜在了一處,易安竟大病不起。在《投內翰綦公崇禮啟》中,她這樣說道:「近因疾病,欲至膏肓,牛蟻不分,灰釘已具。」病中的易安,寫下了一首《春殘》:「春殘何事苦思鄉,病里梳頭恨髮長。梁燕語多終日在,薔薇風細一簾香。」易安的心境,大概終歸是悽苦和彷徨。

  此時,正當易安纏綿病榻之際,出現了一個「駔儈之下才」,他便是易安的第二任丈夫,張汝舟。早在易安寓居安徽池陽之時,那張汝舟便覬覦著趙家的這許多金石古玩。易安病中,他極盡照料之能事,但當易安的病情稍為好轉,他便顯露出了本來的模樣。他辱罵她,毆打她,他的目的大概只有一個,便是讓她交出那許多金石文物。心碎了,她本就知道,在這蒼茫的人世間,不會再有一個人是真心地待她。

  只是易安從不是等閒女子,大約三個月後,易安便告發張汝舟謊報參加科舉考試的次數已騙取官職的罪行,張汝舟最終被量刑定罪。依照當時的律令,告發親人,同樣需要服刑兩三年。易安不是不知,只是就算賠上這兩三年的時光,她也不想與他再生瓜葛,因為那是她犯下的錯,註定要付出許多代價。

  易安入獄九日,便得到了昔日趙明誠的姑表兄弟綦崇禮的搭救,免受了許多牢獄之苦。時人對易安有諸多譏諷之詞,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說:「易安再適張汝舟,未幾反目。」王灼在《碧雞漫志》中,也有這般言語:「再嫁某氏,訟而離之,晚節流蕩無歸。」陳振孫在《直齋書錄解題》更是直言道:「晚歲頗失節。」昔日那許多親友,竟也終究看不懂易安的真心。他們的責備、他們的冷對,易安看在眼裡,卻再不放在心上,只因毫無意義。這一生,只要懂得的人真正懂得,便好,她早已年華漸老,哪裡有那許多心思,去曲意逢迎呢?

  翻盡了易安的所有作品,都不曾看見那張汝舟的身影。他,不過是她生命中一個並不美麗的錯誤,多說無益。她會怨恨他嗎?不,她會忘記他,只因從來不曾真正在意。

  這首《攤破浣溪沙》,便應是作於此次大病初癒之時。或許正因了眾親友的迴避,竟顯出一種莫名的蕭索。就算世人對她只剩下了無盡的責備,她還是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從來,她只聽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

  「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病榻纏綿得久了,鬢間已有了蕭蕭白髮。羅隱曾在一首名為《新月》的小詩中說:「禁鼓初聞第一敲,臥看新月出林梢。」此時的易安,卻沒有這般心境,她不過是病中沒有那許多力氣罷了。

  雖沒有那般幸運,得以看到「新月出林梢」,但臥看那天際的一彎殘月,竟也有著別樣的懷抱。

  「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豆蔻連梢」一語,出自張良臣的《西江月》:「蠻江豆蔻影連梢。」關於「熟水」的記載,見於陳元靚的《事林廣記》:「夏月凡造熟水,先傾百盞滾湯在瓶器內,然後將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則香倍矣。」《百草正義》則說:「白豆蔻氣味皆極濃厚,咀嚼久之,又有一種清澈冷冽之氣,隱隱然沁入心脾。則先升後降,所以又能下氣。」纏綿病榻之時,自然短不了服用那許多藥材,嘴裡儘是微苦的味道,哪裡還有那分茶的雅興。「分茶」,最是那高雅的遊戲,楊萬里在一首名為《澹庵坐上觀顯上人分茶》的詩中說道:「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而此時的易安,哪裡有這樣的情懷?抑或,竟是那親友始終不能理解她的隱衷與苦楚,始終不曾把她理睬,茶雖好,又分與何人呢?


  「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纏綿病榻,閒翻詩書,卻也有著別一種滋味。人們素來不喜雨天,仿佛總與那離愁相連,卻不知,雨後的世界倒別有一番清明,一如此刻,那門前的風景。

  「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木犀花」,是桂花的學名,記得許多年前,易安曾寫過一篇《鷓鴣天》,其中便有「自是花中第一枝」的句子,所吟詠的,自然是這桂花無疑。醞藉,語出自《漢書·薛廣德傳》:「廣德為人,溫雅有醞藉。」

  易安曾在一首《玉樓春》中吟詠梅花道:「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

  這桂花也有這樣的風韻嗎?也有那溫柔儒雅的氣息嗎?對花,易安從來不吝惜那許多溢美之詞,只因她愛花愛得深切,只因說那花也正是說她自己。易安,何曾不是這亂世中飄零的花朵,我們只是不忍見她經風歷雨。

  風雨中,她挨過了多少孤獨與悽苦,而今,她只是欣賞著自己的孤獨。

  她終於看破,終於明了,他們,只是存在於不同的時空中,雖然相見無緣,縱使會面無期,也終究難以割捨相思的情懷。這一生,他們終究不曾錯付,而那就是至大的欣喜。

  原來,看破了這一生,便可以活得從容瀟灑,只是,待到將那一生都看破,還剩下滋味幾何?

  四

  亂世中人,本就是無根的浮萍,今日在東,明日在西,哪裡會有固定的居所。宋高宗紹興元年,易安赴越州,卜居土民鍾氏宅。紹興二年,高宗奔逃到臨安,易安也便追隨到臨安。紹興四年,易安避亂金華,卜居陳氏宅。紹興五年,易安再次踏上返回臨安的旅途。從前,易安常常憶起自己的故鄉,在夢裡也要苦苦追索,而到了今日,恐怕再也沒了那份心腸,只因亂世中人,永遠是居無定所,永遠是四處漂泊。家,哪裡是家?經歷過戰亂,經歷過流離,難免看得明白清楚,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在這茫茫人世間,每一個人都不過只是過客而已。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這首《武陵春》,當是創作於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 年),易安流寓金華之時。

  僅從詞牌便可看出易安的萬千思緒。易安曾在《鳳凰台上憶吹簫》中寫道:「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那遠去了的武陵人,定然是那趙明誠無疑,而此時,易安當是又念起了那亡故已久的丈夫,因而,伴著痛,和著淚,填下了這闋《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當春風終於止住了盡日的吹拂,那春花卻早已凋零盡,飄落了遍地,碾壓進塵土,散盡它最後的芬芳。又是一年春歸去,可恨一年又一載,生命終歸是了無意趣。太陽已經升起,天色又將晚,她卻仍然不曾梳洗,只因這人世間再沒人值得她那般費力妝扮。她最在意的那個人去了,從此後,她的愛情死了,她的心腸枯萎了。在那似乎了無盡頭的歲月里,她唯有數著那時光,念著那過往,等待著,在另一個世界裡,與他重逢的時刻。從此後,每一天都不過是蹉跎地過,每一秒都不過是痛苦地挨。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一切,都仿佛是往昔的模樣,不同的,只是昔年的人早已不在。看著那散落的書稿,她不禁再一次悲從中來。她為那《金石錄》作了一篇《後序》,是和著淚水寫下的,歷歷細數他們曾經的過往,一切歡樂時光仿佛重新來過。原來,在他的心中,她的分量一直那麼重,只是當年的她希求得太多,難能快樂。


  元稹曾為那早亡的妻作過三首《遣悲懷》,其中的第二首這樣說道:「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那曾經的過往,哪裡是說拋別就能拋別得掉的?就算抹除掉她留下的所有痕跡,也終究會把她憶起,只因她曾出現在你的生命里,她終究深深地印刻在你的心裡。

  還不曾言語,淚水便止不住地奔流。她是想訴說什麼?訴說對他的思念,訴說對他的追索?不必開口,他全都知道,只因在他的心裡,也是一樣的情懷。

  何時才能忘記這一切,重新生活?又或者,終了一生都難能將他忘懷,她,只得把他裝進心裡。從此以後的每一天,思念便是她不變的安排。

  李攀龍說:「未語先淚,此怨莫能載矣。景物尚如舊,人情不似初。言之於邑,不覺淚下。」可謂深諳易安的情絲一縷。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雙溪,在今天的浙江金華城南,因匯合了東陽、永康二水,而得名雙溪。「舴艋舟」,是出自張志和的《漁父》:「釣台漁父褐為裘。兩兩三三舴艋舟。能縱棹,慣乘流。長江白浪不曾憂。」張志和詩中所表現的,是怎樣蕭散的情懷,只是那份曠達、那番瀟灑,大概易安終了一生,都不會再擁有了。

  她知道,她不能盡日愁苦;她知道,她要走出那無盡的傷懷。她也想泛著那輕舟遠行,就去那春光爛漫的雙溪。只怕愁苦太多,那葉窄窄的扁舟,終究承載不下。

  蘇軾在《虞美人》中說:「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別西州。」李後主在《虞美人》中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觀在《江城子》中說:「飛絮落花時節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古往今來的詩人們,總是用那流水比擬無盡的哀愁,易安卻宕開一筆,不去寫那離愁的流淌,卻去寫那離愁的重量。這樣的篇章,哪裡是構思得出的?只有經歷了國破家亡,經歷了夫死再嫁,經歷了「玉壺頒金」,經歷了四處漂泊,才寫得出這樣的詩句吧,句句是血,聲聲是淚。只是那句子,不是一支筆寫出來的,而是從她的生命里流淌出來的。

  一葉扁舟,載不動她的許多愁苦。殊不知,她的愁苦盡日埋在心間,她那心,竟承載著怎樣的重量,竟有著怎樣的酸楚呢?

  五

  當晚年的易安回望曾經擁有的過往,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懷?從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她經歷了生命的無盡繁華,經歷了生命的無盡淒涼,也經歷了生命的無盡絕望。或許此時,她還未曾走完她的一生,只是心境已悲涼,已覺得此生無望。國破、家亡、夫死,而最終,她竟沒有子嗣。而今,在這孤獨的人世間,只有一個孤獨的自己,繼續地生活,一天,一年,一生,又會有多大分別。或許,在這樣的時刻,回望從前,方才知曉,原來,她的一生,不是只有那無盡的淒涼,卻也有那許多的歡樂。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

  少年時光,總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過往。記得昔時的易安,從家鄉明水來到都城汴京,憑藉著兩首《如夢令》,便贏得了「詞女」之名。那時候的她,是怎樣的風光無限,直到站在生命的盡頭回望曾經的過往,還是會為當時的榮耀而欣喜。那是易安一生中名副其實的春天,豆蔻梢頭,欣欣向榮。

  印象中,易安曾填過一闋《漁家傲》:「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


  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那時候,易安是有那般心境去踏雪尋梅的。「香臉半開嬌旖旎」,原來是她合卺的消息。「此花不與群花比」,是說那梅,也是在說她自己。或許,人生中的得意與失意,本就自有定數,那幾年,她揮霍淨盡了生命中的美好。

  印象中,易安曾填過一闋《玉樓春》:「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

  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只是就算占盡風光,也終究會有些許悲涼。

  她也有怕,怕那年華消逝,卻原來,她只是一個女人,總是要把那顆心託付給一個人,且盼他好生珍惜,莫失莫忘。

  易安曾也填過一闋《滿庭芳》:「小閣藏春,閒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

  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手種江梅漸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在揚州。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

  莫恨香消雪減,須信道、掃跡情留。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那時候,不是沒有怨,也不是沒有恨,當她與丈夫分離,當她質疑著丈夫的真心,也會黯然,也會神傷,也會有無盡的淒楚,只是,尚未到慘痛愁絕,從絕望中,依舊透露出點點希望的光芒。

  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或許,所有的感情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或許,所有的真心都經不起仔細掂量。誰又曾料想,易安也會有那婕妤之嘆與莊姜之悲。她又能怎樣呢,只有無盡的等待,等待著他將那群芳看盡,再迴轉來尋這一枝冷傲的寒梅。那幾年,她經歷了怎樣的痛斷肝腸,挼盡梅花,那生命中最為細碎的過往都被她一一珍藏,或者,是真的心傷,傷到沒齒難忘。回顧那幾年,滿衣清淚,或許是最容易憶起的畫面,原來,他給了她那許多悲苦,她卻給了他一段柔腸。

  印象中,易安曾填過一闋《訴衷情》:「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

  酒醒熏破春睡,夢遠不成歸。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挼殘蕊,更捻餘香,更得些時。」她是懷著怎樣的惆悵,又是懷著怎樣的悲戚,竟把那梅挼了又挼,捻了又捻,直捻得芳香都散盡,才肯罷手。原來,她是在思念那久不歸家的離人。人悄悄,憂心又何嘗不悄悄?

  印象中,易安曾填過一闋《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春遲。

  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玉瘦檀輕無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濃香吹盡又誰知,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庭院深深,鎖住了幾許春光,鎖住了幾寸柔腸。那梅花何以瘦弱如斯,那杏花何以肥碩若此,原來,是那暖風遲日的偏私,而那明誠又棲遲在誰家院落,他的暖風遲日又拋灑向誰的心房?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易安的晚年,是何等的淒涼與蕭索。當國讎家恨悉數降臨到她的眼前,她怎能視而不見,又怎能聽而不聞?當趙明誠也終於撒手人寰,渺茫的路途,只有易安一個人走。那些年,生,未見得有多快樂;死,也未見得有多痛苦。

  易安不曾選擇,也選擇不了,她只是聽從命運的吩咐,任憑去向何處。

  印象中,易安曾填過一闋《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里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當國破家亡,當明誠身死他鄉,當他們終於天人永隔,易安又是有著怎樣的寸斷肝腸。命運怎麼這樣愛捉弄這個可悲的女人!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宋室江山,早已是岌岌可危,那梅花,怕是難能再看到了吧。那梅花,何嘗不是易安自己,生命至此,她只覺得走到了盡頭,再多的歲月,也不過是無謂地蹉跎。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清平樂》

  這首小詞,訴說的是易安的一生。每當讀到它,便會想起蔣捷的那首《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生命的意義,在於用雙腳去丈量人間的土地,用雙眼去洞察人世的悲喜。

  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驀然回首,大概誰都會有無盡的唏噓,只是亂世中人,經歷了更多的內容。

  六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添字醜奴兒·芭蕉·窗前誰種芭蕉樹》這一闋《添字醜奴兒》所抒寫的,是南遷的北人聽不慣夜雨打芭蕉的故實。

  易安也曾是那南遷的北人,或許,這正是昔年易安的真實寫照也未可知。否則,易安哪裡能體味得那般深切,又哪裡能抒寫得那般曲折?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是誰在窗前種下那一株芭蕉,那闊大的芭蕉葉,層層舒展,一葉葉、一叢叢,蔭蔽了整個庭院。「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最愛那「 陰滿中庭」,不勝欣喜,一定要反覆吟詠才甘心,那蕉心常卷,葉葉心心是懷著怎樣的柔情繾綣。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北人南來,本就有著無限的傷心難耐,卻偏逢上這三更夜雨,點點滴滴,落在那芭蕉上,敲打著寂寞的迴響。聲聲悽厲,直敲打到北人的心房。「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是怕那敲打聲還不夠悽厲,而北人還不夠愁絕嗎?竟要反覆申說這「點滴霖霪」?北人的愁苦已太多,再也聽不得這悽厲的雨打芭蕉聲了。

  北人南來,雖然還是在這同一個國度中,但畢竟拋別了曾經的土地,本就懷著無限的惆悵和無盡的心傷,偏逢上這三更夜雨打芭蕉,那淋淋漓漓的聲響,敲擊著北人的心房,是怎樣的愁苦與哀傷!南人聽慣了這悽厲的敲打,南人依舊睡得安穩,只因不曾經歷那許多戰亂,不曾經歷那許多背井離鄉,而北人卻是再也聽不得那樣的聲響,他們已太久不曾安眠。

  那滿朝文武,悉數沉浸在北歸的幻夢裡,他們會否知道,這雨打芭蕉是怎樣的悽苦;他們會否知道,拋別故土是怎樣的愁絕。他們,只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沉浸在紙醉金迷中,滿目山河空蕭索,他們只是看不到這落寞。

  杜牧曾作過一首《八六子》,其中便寫到了這雨打芭蕉:「洞房深,畫屏燈照,山色凝翠沈沈。聽夜雨,冷滴芭蕉,驚斷紅窗好夢。龍煙細飄繡衾,辭恩久歸長信。鳳帳蕭疏,椒殿閒扃。輦路苔侵,繡簾垂,遲遲漏傳丹禁。蕣華偷悴,翠鬟羞整,愁坐望處,金輿漸遠,何時彩仗重臨?正消魂,梧桐又移翠陰。」

  宮人盡日地等待著,從黑夜等到黎明,等待的,不過是君主的臨幸。偏逢上這夜雨打芭蕉,該是怎樣的情懷一縷。青春那樣短,等待那樣長,還會有多少時光,空付與這寂寞的等待?

  顧敻曾填過一闋《楊柳枝》,其中也寫到了這雨打芭蕉:「秋夜香閨思寂寥,漏迢迢。鴛帷羅幌麝煙銷,燭光搖。正憶玉郎遊蕩去,無尋處。更聞簾外雨瀟瀟,滴芭蕉。」最難消的,總是那思婦的哀愁,盡日期盼,那離人只是不見影蹤。

  夜雨打芭蕉,那一聲一聲,悽厲慘絕,不正像極了思婦的聲聲哀嘆、陣陣低吟?

  只是不知,那離人可曾聽得明白清楚?

  李煜曾填過一闋《長相思》,其中也有那夜雨打芭蕉:「雲一,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盡日妝扮,卻只是看不到那離人歸來的影蹤。秋風那麼多,寒夜那麼長,她該如何忍受這悽苦,還有那夜雨打芭蕉?一聲一聲,直敲擊到離愁的最深處,痛,無法消解。大概總是憂愁之人,不忍聽聞那悽厲之聲,李後主如此,易安亦如此。那無比悽厲的一聲一聲,敲擊著心房,帶來無限的黯然神傷,只因他們經歷過太多的磨難和太多的波折,生命中再經受不了那許多悽厲的聲響。

  夜雨梧桐,何其悲也!或者,這就是易安在生命臨終之時的真實寫照,一夜一夜,伴著這悽厲的聲響入眠。聽著這陣陣夜雨芭蕉,會否把曾經的故鄉追索;聽著這陣陣夜雨芭蕉,會否把國家的前途惦念;聽著這夜雨芭蕉,會否細數自己一生的孤苦與惆悵?

  這一首《添字醜奴兒》,大概是易安這一生中填的最後一闋詞。在此後那無盡的歲月里,她不再多說什麼,只因太多的言語早已說盡。易安從來認為,詞應「別是一家」。所謂的「別是一家」,即是抒寫離愁別緒,即是抒寫情愛旖旎。終其一生,她只在那詞中書寫一個人,他生,她便盼他、怨他;他死,她便懷他、念他。當再多的思念之詞、再多的傷懷之語,說得再多,都無法把他喚回,她,又是有著怎樣的苦楚?每填上一闋詞,她就要徒增那許多傷悲,無限的黯然憔悴。她老了,不願再如此這般折磨自己,她已沒有那許多精力,去痛苦、去傷悲了。

  大約在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公元1155 年),李清照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享年73 歲。與她那丈夫相比,她確實算得長壽之人,只是生逢亂世,多活一年,莫不是多經受一年的淒風苦雨。太多的時候,人生無法單純地用悲喜去界定,易安的一生,經歷的磨難太多,有過的歡樂太少,或許,那「一代詞宗」的讚譽,是對她悽苦的一生的些微補償。只是歷史與人生,本就是錯位的輪迴,歷史給她的榮耀,未必是她的嚮往,而她苦苦追求的,也許終其一生也未能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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